第三百五十六章:死生何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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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本就昏暗的天空像是被雨击穿了,雨滴敲打着刀剑,钢铁的颜色在狂流的暴雨中一闪而过,杀意如蛰伏许久,骤然露出狰狞面目的恶虎,越过黑暗,将如剑的獠牙对着敌人的脖颈刺去。

    宁长久持剑悬立,死盯着金翅大鹏,识海如环状的气波,飞速扩展,将战斗领域笼罩在内。

    金翅大鹏双翼瞬振。

    宁长久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他在一瞬间消失在了视野里,接着,寒光便闪到了面前。

    宁长久持着幽冥之气环绕的郁垒,对着金羽剑光砸去。

    金属激鸣,炸起的热浪腾到了脸上,瞬间蒸干了雨水,照得两人眉眼一赤。

    这片大雨横流的崖外,第一声铁剑的撞鸣好似两军对垒时敲响的军鼓,战斗一触即发,其后万箭如雨席卷,金戈铁马对冲,一蓬蓬剑光火一样炸起,其间白虹与金光缠绕,周遭的雨丝被照得彻亮之后蒸尽,化作大量的白气,烟缭雾绕地包裹住两道身影。

    周围的山很少,大都是广袤的平原。两人打到高处之后,呼啸而过的风声便显得格外洪亮,就像是大海的怒涛一波接着一波卷过,将他们的身影托到了更高的地方。

    金翅大鹏身外身被毁,力量几乎打了一半的折扣,浑身骨骼尽断,大日佛国图与阳凰苍羽剑更在先前的战斗中毁去,这本该是濒死之伤,但妖族超乎想象的强韧体魄与他五百年的意志力支撑住了他。

    万妖诀的最后一块拼图就在眼前,他岂能放弃?

    宁长久虽也重伤,但皮外伤在时间权柄中得到了很好的恢复,唯有破五道之时被强硬打断,给身体留下了短期难愈的重创。

    他们本身的境界虽相差悬殊,可此消彼长,金翅大鹏致命的伤势给予了他们殊死一战的可能性。

    洞窟中,司命病恹恹地趴在石壁上,她听着外面的传来的雷声和剑鸣声,心绪始终无法得到平静。

    她看着披在身上的白衣裳,这衣裳并不能在寒冷中给予多少温暖,大雨将白衣冲刷得很干净,衣裳并没有血液的腥膻味,许是因为穿过大片密林的缘故,衣襟还带着些许草木的清香。

    她目光虚弱地垂着,看着残破的白裳,想要聚合起体内的灵力,但她的伤势比她想象着更严重。

    在与九灵元圣最后的倾力一击里,她四肢百骸间的诸多关节被他的狮吼震碎,恢复缓慢,最重要的是,她的日晷被抽干了神力,黯然失光,宛若石像,气海更是被几乎打穿,好似一个竹篮,留不住半点灵气。

    此刻,她只要运转灵力,胸腔中便像是有炙热的铁浆浇过,扭曲的疼痛刺激得她汗水淋漓。

    她不停喘息着,心中的自我怀疑宛若无数柄刀子,切割着她的精神……她像是破碎的瓷器,想要自己伸手拼接,可瓷片划破肌肤,更割得她满手鲜血。

    她恨透了这种感觉。当初输给罪君她并不在意,但九灵元圣不过肉俗凡胎之身,他的妖力再强,又如何能在僭越到真正的神明之上?

    白裳间的微香萦绕鼻尖,让她心绪平和了些,她调整着精神与身躯的平衡,努力弥合伤势,恢复力量。

    她支起身子,缓缓地爬到了接近洞窟的地方,望向了天空。

    冰冷的雨丝拍打上面容。

    她清澈的,不沾冰雪的眼眸眺望着黑魆魆的上空,闪动的雷光里,剑火在撞击中蔓延着,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衣裳街的烟花,那是无论多大暴雨也浇不灭的烟火。

    暴雨之上的战斗如火如荼地燃烧着。

    这场战斗的规模远不及司命与金翅大鹏初战时那般浩大,但凶险程度却更为胜之。

    古朴的郁垒剑灌入灵力,发出了血色的光,他持着这柄纤细的剑,向着金光闪动之处抡砸着,他几乎忘记了那些剑招,唯将天谕剑经的墨雨翻盆式掐着,融入剑中。

    他握剑如握烧红的铁棍,对着金翅大鹏的所在狂抡猛扫,剑招与狂风暴雨契合,爆发出狮吼般的咆哮,无止境地朝着金翅大鹏压去,仿佛漫天风雨不停,这剑意便不会停止。

    金翅大鹏的身影被剑光笼罩得密不透风,他几次振翅想要抽身,皆被宁长久跗骨之蛆般缠上,郁垒的寒锋有些钝朽,在他的手中却似发硎之刃般斩雨而来,两人的交锋之间,金翅大鹏的血肉在躲闪不及中再被切开,迸溅鲜血。

    叮!

    忽地一声清鸣。

    宁长久绵绵不断的剑影随着周遭大雨被一道震碎。

    茫茫的水雾中,金色的光芒陡然浮现,挡住了郁垒刺向胸口的一剑。

    如意乌铁神棍!

    这柄神棍并未打回原型,它先前被金翅大鹏藏在虚空之中,本就伺机待发,可宁长久的攻势太过猛烈,他不得不提前取出,与他决一生死。

    终于将此棍逼出,宁长久也松了口气,他原本精神高度紧张,便是防止此棒忽然出现,打他个措手不及。

    如今他可以更酣畅淋漓地出剑了。

    两道身影再次纠缠碰撞到了一起。

    圣器不愧为圣器。

    它一经亮出,原本在交锋中处于劣势的金翅大鹏瞬间扭转了局势,如意乌铁神棍对于郁垒还有天然的克制,郁垒切肤噬骨的幽冥之气被神棍轻而易举地打扫,金翅大鹏持棍横扫,一记记抡动之间,将宁长久逼得节节败退。

    金翅大鹏半张红鸦面具下的脸被雨水冲刷着,显得疯狂而暴烈。

    滂!

    金翅大鹏将宁长久逼退百丈之后,趁着他招式衔接的缝隙,劈山一棍打落,天空的雷电恰合时宜地亮起,更助长威势。

    宁长久应接不暇,被一棍砸飞,撞到了山壁上,山壁瞬间开裂,他的身躯直接轰入深处。

    金翅大鹏猛一振翅,持棍来到了洞窟之外。

    他目视着黑漆漆的洞窟,里面却亦有金光泛起。

    那是修罗的神体。修罗本就是历经千难万苦,多番转世而成的东西,它神魂的厚度,精神的意志远非常人所能比拟,宁长久反而越战越勇,他燃着神体从其中飞出,流星般砸向了金翅大鹏,藏于怀中的郁垒与此同时刺出。

    这是一往无前却破绽百出的一剑,直指金翅大鹏的胸口,大鹏在换命与防守中稍一犹豫,最终选择横棒去挡。

    剑与棒撞在一起,修罗的金身长出了三头六臂,对着金翅大鹏的身躯不停地砸去。

    金翅大鹏已无法凝出法天象地,只好以强横的体魄硬抗,他的身体不停倒退,挥舞的双翅艰难地抵抗着宁长久压来的力量。

    剑势压到极致之后,金翅大鹏握棒一挺,将他的剑推开,随后顺势抡棒,朝着他的头顶砸下。

    这本该是攻防的交换。

    但宁长久没有去挡,反而双手握剑,对准了他的心口,返身再斩。

    这是决绝至死的杀意,宁长久的金瞳中带着不和谐的赤红,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过自己的身体和手中的剑……四肢百骸间,周身窍穴发出了漩涡般的轰鸣,他感觉他的精神与手中的剑已融为一体,甚至分不清是剑在引领他还是他在引领剑。

    同样,几乎刻入的天谕剑经也清晰无比,那是杀意最决绝的剑,不需要任何防守,只需要一剑捅穿对方的心脏。

    剑对着金翅大鹏的心脏刺去,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金翅大鹏也被这股骤然腾起的杀意镇住了,但他同样激起血性,不想再防,继续持棍,当头砸下。

    修罗金身没能接住这一棍,宁长久凭着危险的直觉扭头,避开了棍首,神棍却依旧被结结实实砸在了肩上。

    左肩肩骨碎裂,宁长久咬着打颤的牙齿,也将剑刺入了金翅大鹏的胸口。

    剑刃切开了坚韧的皮肤,扎入了密度极厚的肌肉中,一路刺破,直接扎穿了心脏。

    金翅大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他的鹰爪已经回守,死死地抓住了剑锋,郁垒剑爆发着红光,鹰爪像是握着一捧火,火光灼烧着掌心,炙焦之感似匕首割掌,痛意噬人。但他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

    他一手握棍碾着宁长久的碎骨,一爪握刃,防止剑锋的深入。

    宁长久的左手已几乎握不住剑了,他身躯颤栗着,不停喘着气,两人之间,时不时有杀意再度碰撞、炸开,迸溅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你是古神转世,金乌之灵吧……”金翅大鹏看着他,发出了锐利的笑:“你们这些余孽,真是怎么杀也杀不干净啊。”

    宁长久一声不吭,他全神贯注地想要将剑推入对方的躯体。

    他屈着背,暴雨不停地砸在他的背上,体内的鲜血被不停冲刷下去,身体都像是在不停地干瘪下来。

    金翅大鹏的利爪尽是鲜血,郁垒剑的锋芒已触及骨头,但他并无痛苦之色,面孔中扭曲的尽是癫狂。他再次抬起了棒,对着宁长久的头颅劈下,这一次,对方逃无可逃!

    宁长久霍然抬头。

    金乌照破雨夜。

    金翅大鹏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气息,他想要撤棒而走,但身子被剑锁住,无法抽离。

    金乌掠过两人,化作了一道线,将他们一齐摄入其中,消失在了雨夜里。

    金翅大鹏回过神时,他已置身在一处满是残碎星火的国度里,无数破碎的、岩浆之屑般的东西飘浮在天上。

    金翅大鹏知道这是类似残破神国之类的地方,而这里,似乎曾有一枚太阳当空炸开。

    这是宁长久的神国,他虽未得到其中的权力,却有神国之青睐,力量可以碾压过对方。

    “你身上的秘密,果然比我想象中更多啊。”金翅大鹏张开了满是鲜血的喙,冷笑道。

    宁长久将剑更推进了些,他的瞳光锐利如剑,“这里是你的坟场了。”

    他强忍着剧痛,便是为了锁住对方,将其精准地纳入这里。这是他压箱底的东西之一,务必寻求一击即中。

    宁长久的左肩依旧使不上力,他握剑的手便直接化掌,拍上剑柄,想将其砸入金翅大鹏的心脏中。

    金翅大鹏虽已陷入了绝对的劣势,可他没有丝毫的慌张。

    他举起了如意乌铁神棍。

    宁长久面色微变,他猜到了什么。立刻灌注全部的力量,压在了剑上,咔擦一声里,金翅大鹏的一截手指被斩断,但他的棒也朝着这个世界砸落。

    此刻的他,根本没有砸开一个世界的力量。可这根棒可以。

    这是它与生俱来的能力!

    当初圣人持着它,纵横天地南北,不知打碎了多少古神的世界,更何况这个残破不堪的国。

    神棍落下之际,似有大水墙立,掀起滔天巨浪。

    轰然间,滂沱大雨再次浇落,将两人瞬间淋得湿透。

    金乌被神棍相克,化作金光流回宁长久的身体里,但金翅大鹏岂能让他如愿,他伸出了被斩断手指的手,吞噬的权柄发动,要将金乌摄入体内。

    宁长久大惊,他引以为傲的精神力未能战胜万妖诀,他竟在这瞬间失去了对金乌的控制。

    万妖诀若成,金翅大鹏将会瞬间臻至崭新的境界里,到时候一切都将不可逆转。

    就在此刻,一道银光宛若光鞭子,在眼角一闪而过,再看之时,那道光箭已洞穿了金翅大鹏施展权柄的手心。

    金乌化作流光,逃回了宁长久的躯体。

    洞窟之外,司命抬起了手,十指交错,在她确认自己一击命中了金翅大鹏后,手臂才无力地垂落下来。

    金翅大鹏的惨叫声里,宁长久福至心灵,右手握剑,以天谕剑经的必杀式,对着金翅大鹏的心脏递出了绝杀之剑。

    噗嗤!

    鲜血狂飙,妖血遇水成火,烟雾腾起。

    生死之际,一生奋勇无前的金翅大鹏选择了退缩。但这是正确的决定,否则他的心脏将被直接斩裂。

    伤上加伤,金翅大鹏本就濒临崩溃的力量随时要将他压垮。

    他的断掌捂着心脏,运转最后的力气,朝着宁长久撞去。

    宁长久毫不畏惧,残余的修罗身体嵌入血肉,也朝着金翅大鹏撞去。

    砰得一声里,金翅大鹏的身影被直接撞飞了出去,高速坠向地面。

    宁长久单薄的衣裳也被血水浸透,其下肌束撕裂血肉模糊,他已没什么再战之力了,但他知道,这是杀死金翅大鹏最好的机会……他低吼了一声,以意志力之类虚无的东西撑着自己,他向着金翅大鹏下坠的方向追去。

    密林之间,雨势小了一些。

    里面腾满了雨水蒸发时的厚重大雾。

    金翅大鹏不见踪影。

    宁长久环顾四周。湿滑的苔藓群中,湿泞的泥地里,一条溪流向着远处奔腾过去。溪水和周围的泥间,还带着些许血的痕迹。

    金翅大鹏沿着这条溪流逃走了……

    宁长久没有犹豫,沿着他感知到的血腥痕迹,立刻提剑追上。但就在此时,身后隐隐有妖兵的呼喊声传来。

    原来在金翅大鹏来到此处前,早有预料,实现放下了火弹信号,如今厮杀将要结束,那些接到信号的妖兵却也差不多赶了过来。

    该死……

    此刻重伤的司命还在洞窟中。

    他深吸了口气,立刻折身,纵云般攀上悬崖,回到洞窟里,二话不说抓住了司命的手臂,将她身子拉了起来。

    “为什么不追?”司命虚弱地问。

    宁长久道:“有人来了。”

    后方,熊熊的火把在雨中蔓延了过来。

    司命咬牙道:“你尽管去追,这些杂毛小兵我能应付……咳咳。”

    “少废话。”宁长久俯下身子,让她靠在自己的背上。

    司命抿着唇,无力地贴了上来,血色尽失的双臂软绵绵地挂在他脖颈上,垂至胸口的纤长玉手冷若寒冰,两人的背与胸几乎严丝合缝地贴着,她靠着宁长久的脖颈,一声不吭。

    宁长久深吸了口气,在火把靠近之时,身躯骤动,背着女子在崖壁间跳跃,几个闪身间暂时避开了追兵,遁入了茫茫的林间。

    宁长久立在溪畔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能放弃大好机会。他背着司命,在与那些妖兵拉开距离时,顺势朝着重伤遁逃的金翅大鹏追去。

    司命的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间,贴在身上的玉体柔弱无骨,若只是单纯奔跑,这点重量根本算不上累赘。

    宁长久感受着她萦绕在自己脖颈间的呼吸,那呼吸是冷的,吐出来的好似不是气,而是冰霜。

    “你怎么了?”宁长久焦急问道。

    司命唇齿含冰,呵气如霜,轻声安慰:“没事……日晷没碎,我就死不了的。”  话虽如此,只有她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日晷上,生出了越来越多的裂纹。

    她不知道为何为如此,但她猜到了一点:她是神国诞生的生命……她的身躯在这个尘世是格格不入的,譬如她纤尘不染,除了雨水,此间没有一片泥土可以粘在她的身上。这本身虽然神妙,但也意味着,她本质上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离开了神国太久,置身在一个新的世界里,新世界的规则从没有真正接纳她。

    过往她很强大,这弱小的规则并不能拿她如何,但一旦她力量抽空,过往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东西,一下子就会变成致命的刀与剑,它们试图一点点瓦解自己,将她成为世界的养料……

    她必须回到自己的神国里,才有可能复原。但……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她将这些埋在心底,没有与宁长久说。

    宁长久道:“你进金乌里面去吧,那里暖和一点。”

    “不行!”司命断然道。

    这个世界都不接纳她,金乌神国里,她的反噬只会更加严重。

    她没有说出真实的原因,而是轻声道:“我的力量在慢慢恢复,就像方才那样,若没有我帮你,金乌就要被抢去了……我留在外面照应你……好一些。”

    说完这一长段话,司命胸脯剧烈起伏了一下,她靠在宁长久的肩上,感受着他寒冷中带着温度的身躯,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

    宁长久沿着蜿蜒的溪流一路追索而去。

    前方,血腥味越来越浓。

    他的精神高度紧绷着,做好了金翅大鹏潜伏在大雾或者灌木丛偷袭的打算。

    但他却也渐渐分神了……因为他感受到,背后的那具身躯,似乎一点点冷了下来,轻轻喷在脖颈间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司命!”宁长久一惊,立刻喝了一声。

    “嗯。”司命鼻尖发出回应。

    宁长久问:“你到底怎么了?你与我说实话!”

    司命低声道:“没事,只是有些……冷。”

    宁长久心绪剧震,他立刻道:“不追金翅大鹏了,我先替你疗伤。”

    “追。”司命眉头轻蹙,发出了一个音节后,喘息了一下,艰难道:“一定要……杀了它。”

    宁长久语速极快道:“放心,我六师兄很厉害的,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他败了九灵元圣一定会来寻我们的。我……我先替你……咳咳……”

    说着,他体内的伤势雪上加霜地爆发了出来,一口鲜血呕出。

    司命微微睁开眼,看着她所依靠的肩膀——那是左肩。她此刻才发现,这肩膀的骨头尽碎了,自己方才枕了一路,他该是多么痛苦啊……

    宁长久踩在湿泞的地里,脚微微陷了下去。

    他想要将司命放下,司命却道:“我没事……你……快追……”

    无论她怎么说,她的身躯依旧在不可逆地变冷,她发现,自己竟渐渐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掌控,痛也不知,累也不知……她同样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宁长久!”司命的声音微微沙哑。

    “什么?”宁长久问。

    司命冰唇发抖,颤声道:“奴纹……刺激奴纹……快!”

    宁长久虽万般疑惑,却依言照做,靠着意念勾连上了奴纹。

    身后,司命的呻 吟声轻轻响起,细若游丝。她并未觉得羞耻,反而获得了生一般的喜悦……奴纹是连结神魂的东西,随着它被刺激,她对于身体的感知也渐渐回来了,寒冷驱散了些,她好似在冰天雪地中找到了一处篝火,贪婪地汲取着温暖。

    但日晷的崩碎没有停止。

    “继……咳……继续!”司命的声音轻而急促:“不要,不要……停。”

    “好。”宁长久也感受到她振作了些,连忙分神去刺激奴纹,让她的身躯一点点变暖。这当初作为主奴惩罚的东西,此刻却成了她最后救命的火把。

    司命感受着身躯内不停窜动的电流,她耽溺其中,身躯战栗不止,若非手臂使不上力气,她便要主动去触碰陆嫁嫁留下的那枚了。

    夜色渐渐深了,周围的能见度越来越低。

    妖兵的追杀声早已甩在了身后。

    宁长久皲裂的嘴唇不停翕动,一直与她说着话,生怕她悄无声息地离去。司命简单地回应,表示自己没事。

    溪流间的血腥气愈发浓郁,宁长久听着耳畔女子细若蚊呐的轻语和渐渐升温的气息,身影在溪石间弹跃着,一鼓作气撞出了大雾之中。

    大雾之后,是一座高峻的险峰。

    宁长久没有来过也没有见过这里,他抬起头,险峰高耸入云。

    血迹却没有断绝,宁长久发现血中还混杂着内脏的碎片——金翅大鹏也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了。

    宁长久搜寻着血迹,找到了一处隐秘的石阶,他侧过头,关切地看着司命,道:“还好吗?”

    “好。”司命应了一声。

    “司命!”宁长久话语忽然严厉,他瞳孔中闪着水光:“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你与我说实话,你现在到底怎么样……”

    司命倏尔微笑,笑意虚弱,她没有直接回答,而话语断续道:“我们都没有伞了……我要……咳,看着它死。”

    宁长久默立一会儿,他咬着牙,忍受着左肩的痛,说道:“不行,我先治好你!你身子骨好了,我们一起去杀。”

    “不行!”司命反对道:“来不及了……你想让我死不瞑目么?”

    宁长久一震,骇然道:“你说什么?!”

    司命惨然一笑,终于如实道:“日晷要碎了……没有人救我的,宁……宁长久,那天早上,镜子……我……咳咳……”

    话语被咳嗦声打断。她咳出了一口血,血是由冰晶凝成的。

    宁长久浑身颤抖,道:“别说了!你挺住……我一定能救你的!”

    司命闭着眼,睫羽覆上了一层霜,她继续道:“杀了……金翅大鹏……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宁长久心神彻底乱了。

    他想要说什么,却如鲠在喉。

    若司命说的是真的,他确实想不出任何救她的办法。

    他发疯似地环顾四周,忽地仰起头,看向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峰。

    福至心灵。

    “昆……昆仑?”宁长久自语道:“对了!昆仑!”

    师尊在昆仑之上!整个世间,没有她做不到的事!命运将他送到了这里,便是要登山!

    炽热的念头才在心头涌起,他才想将这个告诉司命。可一桶冷水却浇了下来,他看到了峰上的醒目的红字:天竺。

    此乃天竺峰,并非昆仑。

    宁长久木然片刻,也来不及细想,无论是杀金翅大鹏还是上昆仑,他都必须上山……他只能上山!

    左肩忽然传来彻骨的痛意。

    先前一路上,司命知道他左肩有伤,刻意抬起了些脖颈,此刻她再没什么多余力气了,只好轻轻地贴靠了上去。

    “撑住啊……”

    宁长久心如刀绞,低语一句,他踩着了石阶,身形腾跃,向着山上狂奔而去。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