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烛光摇曳。
三人步入,影子映得墙上摇摇晃晃。
夫子的书房很大,四周摆满木架,木架上整整齐齐全是书籍。
宽大又简陋的木桌后方,挂着一幅字帖。
字帖上只有一个字,笔力遒劲,如刀削斧劈。
“正。”
云极望着木桌后的字帖,竟然有一种在仰望高山的错觉。
“这正字挂了好多年。”古宣回忆道:“我记得在此求学的时候夫子就挂着这副字帖,儿时顽皮,有一次我偷懒被罚,夫子罚我抄写正字一千遍。”
“正,正人君子的正,正气凛然的正。”
余幼娘在望向字帖的时候,眼里闪烁着一种特殊的光彩,那光彩中有崇拜有敬重,还有一种深深隐藏起来的爱慕。
“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言不正不说,话不正不听。”古宣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一边偷着分心咏念课本,一边提防着夫子的戒尺。
“夫子不在书塾,他会去哪呢。”余幼娘担忧的望向门外。
“夜里凉,夫子没戴帽子,应该没走远。”云极发现另一侧墙上挂着一顶高冠,以为是夫子常戴之物。
“这顶冠,夫子已经多年没戴了。”余幼娘摘下帽子,眼神晃动。
“我记得这顶帽子挂在这里很多年,夫子从未戴过。”古宣疑惑道:“或许是夫子不喜欢戴帽子,那还为何留着?”
古宣的疑惑,云极也有同感。
如果是不喜带帽的人,通常不会将帽子挂在墙上,更不会留在书房。
“很旧了,应该是很多年头的老物件。”云极看出帽子的陈旧。
“三十多年了,这顶冠,夫子在三十多年前戴过。”余幼娘感慨道。
“这么久,太旧了该扔了。”古宣道。
“三十多年的帽子,应该意义非凡。”云极道。
“你们应该没听过赌冠的故事。”余幼娘摩挲着古旧的帽子,轻声讲述起这顶帽子的由来。
三十多年前,夫子正值壮年,喜束高冠。
那一年,猎户之女前往书塾求学,由于学费与夫子争辩起来。
书塾每月收取学费七十文,每年授课六个月,休假六个月,一年学费共计四百二十文钱。
本是明白账,怎奈猎户不识字更不会算学,又倔强如牛,硬说一年学费是四百一十文。
猎户脾气火爆,极重脸面,当着街坊四邻当场与夫子赌命。
猎户说若他算错,这条命不要了,如果夫子算错,就把头上的高冠丢掉。
丢冠一说,对旁人无关紧要,但是对夫子这种满腹诗书的读书人来说,无异于一种耻辱。
丢冠的寓意相当于丢掉前程,弃掉斯文。
赌冠一事,最终猎户赢了。
夫子当着所有人,笑着认输,将高冠摘下丢掉,更将书塾每年的学费改为四百一十文。
经历过赌冠一事,夫子的名声骤降。
很多人认为他沽名钓誉,根本没有学问,甚至不少当时就读书塾的学生也因此离开。
世人愚昧,少有人能看得出夫子真正的用意。
夫子宁可自己受辱,为了保猎户一命。
如果他当时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清算学费,猎户终将明白是自己算错了。以猎户的脾气当场就得自尽,所以夫子选择认输。
以一生清誉,护一人平安。
这便是夫子的大义。
赌冠的故事发生在年月久远的过去,以至于很多人都已经忘记当年的故事。
可唯独余幼娘,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因为当年去书塾求学的猎户之女,就是余幼娘,与夫子赌冠的猎户,便是余幼娘的父亲。
后来猎户终于算明白了这笔账,他羞愧难当,对天盟誓要护佑夫子一世。
于是每当夫子远游,猎户必定护卫在夫子身后,充当护卫。
后来猎户故去,护卫夫子的职责便由余幼娘担当了下来。
听闻赌冠的故事,云极与古宣对夫子更加敬重。
夫子清廉淡雅,一生未娶,余幼娘便一生未嫁,古宣觉得奇怪,问之为何。
“有了家,就有了累赘,若夫子登山未必能护其周全。”
余幼娘的回答波澜不惊,但其中的情意,又有几人知。
“余姨应该嫁给夫子,这样皆大欢喜,你有了家,而夫子也有了时时刻刻陪在身边的护卫。”云极的这番话出自内心,深得古宣的赞同。
余幼娘苦笑着垂下头,眼底晃动着罕见的温柔。
是啊,早该嫁给他,不知会不会太晚了……
呜。
远处的狐鸣划破书房的宁静。
豁然抬头,女子的目光已然坚毅冰冷。
“夫子很少夜出,这次狐族来得蹊跷。”
余幼娘的声音开始沉重,道:“狐族不仅聪慧,更记仇,夫子猎狐无数,狐族怕是来找我们复仇。”
“一群畜生而已,那就让它们有来无回。”古宣捏拳道。
“我去寻夫子,你们两个小心行事。”余幼娘紧了紧背后的长弓,大步走出书房。
夫子的安危,对余幼娘来说比任何事都重要。
余幼娘走后,云极这才想起来后院的架子还没来得及查看。
两人离开书房,抵达后院。
院子里黑漆漆,冷飕飕。
堆积旧物的竹棚依旧,棚子里漆黑一片。
古宣找来火把,两人来到竹棚近前。
时隔一月,竹棚里多了许多杂物,摆着泥偶的小架子被挡在里面,要绕过一些破旧的桌椅才能看到。
古宣举着火把就要进去查看,忽然被云极拦住。
古宣不明其意,回头看去,只见云极神色凝重的盯着棚子深处。
无需交谈,古宣立刻明白过来。
云极有预知妖物的灵觉,棚子里必定不对劲。
两人一个持刀,一个握剑,各自调动真气,准备动手。
咕噜咕噜。
怪异的低吼从竹棚里传出,就像有人被噎住了一样。
“什么鬼东西,给我出来!”
古宣抄起一张椅子,朝着竹棚里砸了进去。
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椅子撞碎了杂物,撞塌了半个竹棚。
竹棚坍塌,显现出深处的架子,月光下,云极发现架子已经空空如也,幼狐泥偶不翼而飞。
没了?
正待诧异之际,云极发现坍塌处有东西在蠕动。
耳畔的剑啸声依旧,云极将刀刃对准了蠕动的东西,真气将短刀完全笼罩。
咕噜!
一声古怪的低吼,坍塌的竹棚里窜出一头黑狐。
黑狐一跃跳上墙去,吼声依旧是古怪的咕噜咕噜声,而且肚子很大,显得十分臃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