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月光从窗子里透进来,很是静谧。
我动了动身子,很是疼痛,杖责是那两个老宫女亲自动的手,下手重的厉害。
趴着很不舒服,奈何这般样子,想换个姿势也没有换的。
胡乱想了些事情,又沉沉的睡去。
迷糊间听见响动,睁开眼,是秋水姑姑在给我换药,床头还点着灯。见我醒来,秋水姑姑说:“你这丫头啊,非要寻些苦头吃,得罪了小公主,你今后怎么过。”
我摇摇头,伸出三根手指指了指天。
“我知道,每日午时你都要被杖责三十,你怎么挨得过?”秋水姑姑怜惜的说。
我看着窗外的好日头,心道,会挨过去的。
秋水姑姑给我上好了药,交与一封信给我,说:“昨日下午,诗雨来看过,留下一封信给你,你平常用的炭笔和纸我给你放在枕头下了。”
我点点头,张嘴说:“有劳秋水姑姑了。”虽张嘴说,却无声出。
秋水姑姑收拾了药箱,说:“丁香就在门口,有什么事和她说。”
我点头,看着秋水姑姑关好门出了去,我方拆开那封信。诗雨在信上写道:
‘你的事,我已经与和欣商议,求八皇子请皇太后出面了,但结果未知;皇太后让我查明柳嫔的身世,许是察觉柳嫔的身份有疑,我在烟妃身边不太方便行事,阿琛,你说我该当如何?’
看完信,我将信扔进尚燃着的烛台,想起几日前尚云与我说,柳嫔自进宫后就与小公主来往甚密。想必柳嫔进宫之后就一直深受宠爱,定是与此有关。
于是我将枕头移开,就见到我惯用的细长炭笔和两指宽的纸,我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来,铁链有些重,几次使得我手用力过大,差点将纸戳破。
密密麻麻写好,我将纸条裹起来,用绣在纸上的线绑好,和炭笔放在一起。将枕头移回来,我吹灭烛火,摇着系在床头的小铃铛。
丁香推开门走了进来,我让她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她找人将我扶了出去。
出了房间,就是萧条阁的后院,院子里的阴凉处坐着或躺着或站着穿着罪衣的宫人在做活,没闹出半分的响动,俱是安安静静的。
“再过会儿,小公主的人就要来查了,阿琛,你先和他们在院子里待会儿吧。”丁香说,然后和另一个宫女扶着我到阴凉的角落,地上打扫的很干净,这是夏日,也不怕在地上着了凉,我趴在地上,面前放着筐子的核桃,没有任何工具在旁,里面已经有一半剥好的核桃仁。
我趴在地上等了有一会儿,院子里开始聒噪起来,先前安静的宫人闹腾起来,丁香也凶狠起来,甩着鞭子警告。
趴在地上,听见了些脚步声,我拿起核桃来,一个一个用锁住我的铁链敲,我惯会些巧力,所以徒手剥起核桃来倒也不伤手。
在院子里等了良久,直到院中再也无阴凉的地方,也没见小公主的人前来巡察,而我面前的一筐子的核桃已经被我剥完大半。
胡思乱想着,秋水姑姑急匆匆走进来,吩咐了丁香将我扶回房间,便一整风儿的进了屋。丁香不敢怠慢,急忙将手里的鞭子收在腰上,和另一个宫女过来扶我,见我剥好了大半筐子的核桃,惊讶的看了眼我完好无损的一双手,然后就扶着我进屋去了。
进了屋,扶着我趴回床上,丁香就关好门出去了,我伸手进枕下,果然纸与笔都没了,待我抽回手不久,秋水姑姑就进了来,仔细看了看门外,才将门关上。
“怎么了?”我张嘴问,虽然没发出任何声音,但秋水姑姑会唇语,并不妨碍我们的谈话。
秋水姑姑走到床边,说:“国师开口替你求了情,所以每日的杖责免了去,但是小公主她,抓了忘儿。”
“忘儿没有,无非受些轻的皮肉之苦,一会儿皇太后会让人去接她的,倒是国师,我与国师素无交集,怎么会开口替我求情?秋水姑姑,原因可打探清楚了?”
秋水姑姑摇了摇头,说:“没有,国师和小公主谈话,打探不到什么,只是国师与小公主谈话之后,小公主就下令免了你的杖责,听小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的口风透露,八九不离十是这样。”
我听后,凝眉深思,总感觉不对劲儿,但也没将我的心思告诉秋水姑姑。
“秋水姑姑,晚些时候,你让人去看看忘儿,她性子太单纯,在小公主那儿定是要吃些亏的。”我说。
“恩,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养伤吧。”秋水姑姑说,关心的看着我,说完话就推开门出去了,在屋子还听见秋水姑姑叮嘱丁香的声音。
于是,我就在萧条阁住了下去,期间小公主的人倒是没来生过事,忘儿也只是受了些轻的皮肉之苦,好了之后还来看过我几次。忘儿的伤好的倒是很快,虽说受了些轻伤,但不过几日的时间就好了。忘儿是在皇宫里少有的单纯性子,虽然自小就进了宫,但皇宫丝毫没有将她改变,所以,我总是愿意多护着些她的。
诗雨的事情,上次回她的信,秋水姑姑已经传过去了,听消息,她凭一己之力已是解决了,既保住了柳嫔,又不动声色的踩了小公主一脚,虽无什么大作用,至少是能使她安分点。
在夏末的时日里,宫里难得的有了段平静日子,得了空,我会到长巷走走,踩着耀眼灼目的阳光去,总是想起还在西延老家的时候。
我是家里的大女儿,在弟弟还没出生前,父亲母亲还是很喜爱我的,说会让我进学堂读书,和其他孩童一样会识字,只是弟弟出生后,就开始变了。弟弟三岁进学堂之后,我盼着上学堂的资格就被撤了,每日去学堂,都是送弟弟去学堂;弟弟喜爱吃的菜我是碰都不许碰的,为此我哭过闹过,挨了不少打,在弟弟还没出生前,父亲母亲是骂我一下都不舍得的;从云端跌落到谷底的滋味很不好受,我以为我对弟弟好,就可以让我也享受与弟弟同等的待遇,但是没用,长久的压抑,我慢慢变得不爱笑,不爱说话,曾经万般期待的东西,在眼中变成一滩死水。
后来是怎么进的宫呢?因为答应过父亲母亲的遗愿,要找到弟弟带他回去,所以我来到了帝都,在只身找遍帝都无果后,我明白,除非得到很大势力的帮助,不然只凭我个人之力是远远做不到的,于是我想尽办法进了宫,开始计划一切往上爬,但我不想投身进皇宫里那些高贵血统间的斗争,所以我不能太出挑。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世间恩怨不尽,窥生死忘川,挽江府邸冤魂终年不得散”
和着已经烂熟于心的歌调,另外一女子唱出歌词,觉得这声音太过熟悉。
一曲歌尽,长巷里就听见一男子的感叹声:“同样的歌,再听已是物是人非了。
“是啊,当年我是听着母后唱这首歌,现在,却是我在母后离世的地方唱这首歌。”
这是,小公主的声音,小公主的母后在八年前便离世了,但那男子是谁,怎会和小公主用这样的称呼来说话?
“小公主,这番请在下进宫,只是为了唱歌与在下听?”男子问。
“不,只是其一,请你进宫来,是特地向国师请罪的,之前宫里传言,冒用了国师的名号,损了国师的清誉。”小公主说。
“为这事,就不必了,在下也有所耳闻,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名号而已,何必在意。”有着几分西延人的口音,这男子是国师,传说中等同神人的国师。
“可,这并非传言,确是事实。”小公主顿了顿说:“前些日子发现宫中有一人与国师长相有七分相似,但不知进退惹恼了我,故此将她罚去了萧条阁,后来想了又想,觉得十分不妥,才借着国师的面子饶了她。”
“小公主比以前进步了很多。”国师不咸不淡的说,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凝神闭气的又听了半刻,没听见两人的声音,我才泰然自若的继续在长巷里走,只是国师那带着西延口音的声音,始终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阿琛,你应该是不知道,本公主注意你已经许久了,你这张脸,越看,越和一个人很像。”
“前些日子发现宫中有一人与国师长相有七分相似,但不知进退惹恼了我,故此将她罚去了萧条阁,后来想了又想,觉得十分不妥,才借着国师的面子饶了她。”
小公主两次说起我与一个人的长相相似,一次是说给我听,这次是说给国师听,一个猜测在脑子里越来越真实。
“阿琛,你怎么了?”耳畔传来关切的声音。
渐渐回神,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和欣,和欣是八皇子的正妻,我与她有些渊源,当年进宫的事,还是请和欣帮的忙呢。
和欣面貌算不得十分美,但周身自带一股气质,很是吸引人,加之和欣善良大方,未出嫁前,是帝都里所有人家都喜爱的儿媳妇。
我摇摇头,自我惹了小公主之后,诗雨求了她帮忙,虽说帮了些忙,但养伤的日子里还是没见她来探望的,听闻皇上忧心边疆战事,有意要八皇子领兵出征,想必是因为这事烦心的。
“阿琛,对不起啊,之前没能帮上你什么忙,害你现在手脚受缚,真是对不住。”和欣看了我被铁链锁住的手脚,愧疚的说,仿佛我这个样子是她没能帮上忙导致的。
我不在意的笑笑,打着手语安慰她:“没事的,不是你的错,就算你帮忙,小公主也不会饶过我,现在我也很好啊,在萧条阁里只要做做活计,不用受刑罚,算是很幸运的了。”
和欣听我说心里好受了些,但是知道我现在住在萧条阁,又自责起来:“萧条阁可是宫里很苦寒的地方,还好什么啊。”
听她说下去,肯定要做些什么傻事,我急忙转移话题,打着手语和她说:“听说皇上让八皇子带兵出征的圣旨已经下来了,你最近在烦心这事吧?”
和欣点点头,有些颓败的说:“是啊,时间紧的很,三日后就要出征了。”然后她很坚定的说:“所以,我决定要随他出征,再怎么说,我也是武将的女儿!”
闻言,我微微诧异,没想到和欣竟是做了这般决定的,虽说和欣是武将之女,但身上可是半点功夫都没有的啊。
“八皇子会同意吗?毕竟战场凶险,你和八皇子商量了吗?”我问。
“还没有跟他说,但是我已经打定主意了,不论他同不同意,我都会跟着去。”和欣说,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一片坚定。
“我一定要跟着他去,我不想在离他千里之外的地方等着消息,我要在他身边,随时知晓他的情况,他死我死,他生我生。”和欣说。
本还要劝上一二的我,听和欣这么说,我也放弃了,只能改口说祝他们凯旋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