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擦”
“咔擦”
“咔擦”
剑阁后院,姜慕白熟练地将子弹填入弹巢,像西部牛仔片里那样转动转鼓式弹仓,眯起一只眼睛摆出射击姿势。
见他动作娴熟,秦长老颇有些好奇地问:“你会用火枪?”
“十步之内,弹无虚发。”
提起自个儿在靶场刻苦练习的技艺,姜慕白毫不谦虚。
秦长老鼻腔里哼了一声,以长辈劝诫晚辈的方式提醒道:“你小小年纪,剑术如此精湛,比起我来犹胜一筹,有这样的天赋,可不要过分钻研旁门左道。火枪火炮,终究都是外物。”
“秦长老教训的是,以后晚辈一定专心剑道,钻研精进。”
姜慕白做出受教的姿态,心里却在嘀咕,火枪火炮是外物,那刀剑法宝不也是外物么?
在他想来,刀剑枪炮都是用于作战的工具,只有好用和不好用的区别。较真来讲,刀剑也是工具,拳脚也会被砍掉,跟所谓的“外物”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放在心里想想就行,不必说出来顶撞前辈,毕竟隔着那么大个代沟呢。
“孺子可教。”秦长老捋须夸赞,接着递出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
姜慕白接过令牌放在手中打量,这是块木牌,牌子左右两角各刻着一柄三尺七星剑与一朵盛放的海棠。
“这是天京剑阁炼制的剑牌,我已将它炼化。你随身携带剑牌,只要在我方圆五十里内,我随时能感应到你的位置。若遇到危险,你就捏碎剑牌一角,我会立刻驰援。”秦长老介绍了令牌的作用,而后郑重说道,“凭剑牌可自由出入各地剑阁,切勿遗失。”
“明白。”姜慕白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收好这块“仙侠版定位器加身份卡”。
“去吧。”秦长老轻轻挥手,目光遥遥落向盖了白布的遗体,深沉地叹了口气。
姜慕白行礼告退,回到剑阁大堂,
此时,那具快被剁成烂泥的尸体已被搬离大堂,而吴狄跪坐在朱享福常坐的椅子旁边,椅子上摆着一口滴血的长剑,剑身已崩出十多处豁口。
姜慕白默默走到吴狄身旁,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噗通。”
吴狄直愣愣地倒了下去,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先前被劫匪踢伤了腰,又拿剑剁了几百下尸体泄愤,想来他已耗尽了力气。
姜慕白蹲下身子,轻声道:“生死有命。”
吴狄还是没动,但总算说了句话:“他是为了救我。”
这话没头没尾,但不难听懂,他说的是朱享福为救他而死。
姜慕白沉默半晌,叹道:“卯时了,跟我去通知家属吧。既然朱大哥舍命救你,那该由你通知他的妻儿……你说呢?”
吴狄的肩膀颤了两下,艰难地爬起身来。
“走吧。”他的嗓音沙哑得像是吞了火炭,刚出剑阁的院门,就哇啦一下吐了一地。
把一具尸体剁成一滩肉泥,终究是件恶心的事情。
………………
“笃,笃,笃。”
豆腐巷里一间破旧的民房前,姜慕白用指节轻轻叩击门板。
这门上留了两个安装门环的洞口,却没有门环,多半是被人取了拿去换钱。
过了一会儿,木门裂出条缝,两只小眼睛藏在后边,机警地打量着门外之人。
这双小眼睛跟丁五郎有七八分相似,不出意外的话,站在门后的便是他三位兄长之一。
丁五郎父母早逝,家里五个男丁,全靠丁家大哥拉车养活,为了撑起家庭,丁家大哥不到三十就活活累死在半路上,而今丁五郎也不在了,丁家只剩三口。
“找谁啊?”门里的人问道。
“我是丁五郎的同事。”
听到姜慕白报出剑阁子弟的身份,门后那人立马拉开房门,微微弯着腰讪笑道:“请进,请进,诶,小五呢?”
姜慕白没有答话,他拉着面色灰暗的吴狄走进屋内,问:“请问你是丁五郎的兄长么?”
“是,我是他二哥,丁二。”丁家二哥说着,朝屋里喊了一声,“老三,老四,别玩了,赶紧过来,小五同事来了。”
话音刚落,两个看年纪二十三四的青年各捧着一个陶制蟋蟀盒从里屋跑了出来。
吴狄看看窗外天色,小声问道:“你们……不做事的么?”
这时约莫是卯时二刻,也就是下午五点半,外面大多数铺面还未打样。
下午五点半,三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居然都待在屋里,难怪丁家大哥会活活累死。
尽管心里瞧不起,可这是别人的家事,姜慕白给了吴狄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嘴,而后依次对丁家三人抱拳,肃穆道:“今日午时,剑阁遇袭,丁五郎英勇作战,壮……不幸遇难。”
他本想说壮烈牺牲,却突然想到牺牲一词在他们听来指的是为祭祀而宰杀的牲畜,于是急忙改口。
“小五死了?”
丁家三兄弟瞪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眼睛,彼此看看,面面相觑。
“是,他走得还算痛快,没有……”
话才讲到一半,捧着蟋蟀盒的丁四忽然问道:“小五为剑阁战死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去剑阁顶上小五的位子?”
姜慕白愣住了,有一刹那,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吴狄冷眼看着提问的丁四,一字一顿地说道:“凡因公殉职者,若有适龄直系亲属,可入剑阁。听清楚,是入剑阁,不是顶替职位。”
“能进剑阁就足够了啊!”丁四眼珠子一转,放下蟋蟀盒说道,“三哥,二哥,小五的抚恤金我就不分了,二哥你不是要娶豆腐坊的翠莲么,正要用钱呢,三哥,你不是想要我这大头将军么,我……”
“想什么呢。”丁三呸了一声,“当我傻的?一个蟋蟀就跟我换剑阁的工作?”
“吵什么!”丁二瞪眼跺脚,接着降下声调,缓缓道,“我年纪大些,经验比你们丰富些,我看,由我去剑阁才最合适。”
“呵,怎么,二哥,想着进了剑阁,就能娶上比翠莲更好的姑娘啊?”丁四冷笑一声,“你听清楚,人都说了,适龄直系亲属,得适龄,你都快三十了,也叫适龄吗?我跟小五只差了一岁半,我才算适龄。”
丁三又呸的一声往脚底吐了口痰,讥笑道:“你?得了吧,让你握根烧火棍都哆嗦,你能学的了剑?”
三兄弟吵得面红精赤,干脆动起手来,他们各自推搡,拳脚相加,都没发觉两位来客已退出门外。
………………
污水横流的泥巴路上,吴狄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问:“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姜慕白仰头望着天,叹了口气。
“世界很大,什么人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