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赦给姑娘们买了四套极昂贵花钿步摇,不多时此事便传遍了荣国府,贾母听闻高兴得很,道:“老大自打开了那个什么马行,倒是长进许多。”因特赏了他一件田黄冻石的童子弥勒摆件。
贾赦得了赏竟不知为何,可巧贾琏在他屋里,笑道:“老祖宗心里不甚喜欢薛家大妹子。”
贾赦嗤道:“她不是喜欢老二么?那可是老二家的带来的。”遂将那摆件撂在一旁。
贾琏忙问:“我也听媳妇说了,老爷昨儿给几位姑娘买了好些东西?”
贾赦哼道:“你醋了不成?你平日里得的钱少么?”
贾琏赔笑道:“儿子哪里敢呢。”
贾赦乃告诉他:“莫以为女孩儿不顶用,咱们家这几个丫头一个聪明赛过一个,说不得来日出了阁子、能帮你许多去。况且咱们取了豪奴家这么些东西圣人是知道的,不堂而皇之花点子出去,恐怕他惦记。”
贾琏一愣:“圣人不是默许么?”
他如今还在朝为官呢,贾赦与龚三亦悄悄商议来日恐怕要反之事如何敢告诉他?况贾赦自己也是打着两手准备,或是能使圣人信任了、挣得孩子们的前途也不错。遂依着龚三亦的话说:“钱帛动人心,纵是皇帝、时常闻报咱家左干一票右干一票,难免也打主意。如今我又懒得去买古董,不如明晃晃的在几个丫头身上花些钱。一则与她们更亲近些、来日好帮你;二则花给皇帝瞧;三则也打了那薛家的脸、告诉他们需记住自己的身份、他们在这府里乃是外人,少上串下跳、胡说八道的。”
贾琏奇道:“薛家何曾惹了老爷么?平白的打他们脸做什么呢。要说亲戚,林妹妹也是亲戚呢。”
贾赦瞪了他一眼:“林丫头是你亲姑妈的女儿!薛家是什么?”
贾琏这才想起来薛家进这府里本是打着王夫人亲眷的旗号,忙诺诺称是。
贾赦指着他骂道:“你竟是个棒槌!薛家纵有钱还不送进二房去?能进咱们这一房么?老薛若在时还罢了。你林姑父虽在干着巡盐御史,这个是无固定品级的职务,乃是圣人之心腹,能直接上密折的;实在他头上挂着兰台寺大夫、正二品呢!你如今已得了实职,他说一句话、顶旁人十句都不止!你可知道我每月使人替林丫头给如海送两回信?你当那跑腿的钱是花来做什么的?你可不是贾雨村、不是科举入仕的!少了那一张名牌,家里纵有力气也没处使去。二十好几了没半点子盘算。”
贾琏这才恍然!一时遐思半日,才说:“素日竟是我没眼色了,全然不曾想到这一节。还是老爷高瞻远瞩。”又奉承了贾赦半日才辞去。
在朝为官与不为官倒是截然不同的。往日贾琏只在家里帮衬些内务、眼中唯有钱财二字罢了;如今他也是正经的朝廷官员,哪有不想往上走的?他又何曾比旁人差了?不过是少了个进士的签子。遂急匆匆赶回去院子,凤姐忙亲上来与他换衣裳。贾琏一头换一头低声叮嘱她:“千万、千万好生照看林妹妹!万不可使她受半点委屈。”
王熙凤因得了薛姨妈时常送来的礼物,正向着平儿替薛宝钗抱不平呢,闻言大奇:“林妹妹怎么了?她是素日最得老祖宗宠的,谁敢委屈她呢。”
贾琏一头喊平儿倒茶,等不及茶来便向王熙凤悄悄的说:“如今薛家妹妹一来,我倒是听到下头有一种说法,将她两个放在一处论。你使人管紧些、她两个却不是一样的。林妹妹是我亲姑妈的女儿呢,算不得亲戚,只当咱们自家女孩儿罢了。薛大妹子才是亲戚呢。”
王熙凤恼了:“宝丫头也是我亲姑妈的女儿呢。”
贾琏连连摇头:“不过是一句由头,你只盯着这个做什么?若不喜欢这条,自另找一条去便是。为的是拿薛妹妹做陪衬、显出咱们对林妹妹好来。”
凤姐儿愈发不明白了:“都是亲戚,自当一视同仁,显这个做什么?”
贾琏嘿嘿一笑,将贾赦之意说了,叹道:“我的奶奶,你男人如今在吏部干的这个,比从前在家里闲呆着如何?”
凤姐媚儿眼瞧着他笑道:“自然是如今好了。”乃道,“二爷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么瞧着,不论是人物儿、门第还是根基,林妹妹都比薛妹妹强出去许多;论起同咱们家的渊源也比薛妹妹亲近些。”
贾琏点头,一手揽住她的腰身调笑道:“我早知道,我们二奶奶本是个水晶心肝的玻璃人儿。来日我能爬上去,你也得个诰命夫人!”
恰这会子平儿倒茶来了,见他两个这副模样在旁嗔道:“茶还没喝,倒是喝上蜜了。”因撂下茶扭身出去了。
薛姨妈来了这几个月,时常劝王熙凤同王夫人和好;王熙凤已是让她说动了八分。如今让贾琏这一番话将那些子摇动的心思悉数丢去爪哇国去了,依然处处掣制王夫人。一时又问贾琏何时了结了那周瑞家的。贾琏只说时辰未到,让她再忍一时。
另一头贾琮把贾环拐到龚三亦门下去,赵姨娘虽听探春说了半日好话,仍有几分不安生。因她一念一想皆是伺奉贾政、贾政既重文轻武、她也一般瞧不起武夫。从前探春哄她说,环儿往琮儿那里去并不是真的学武、乃是去习字的,她便欢欢喜喜;如今龚三亦处到底是学武为主的,探春又不便告诉她家学里那许多事,她便有几分不自在。虽不曾拦着贾环不让去,也每日时常念叨要告诉贾政、还让他去家学里头念书去云云。
龚三亦何许人也?自打见了贾环第一面便轻松将此子收服,贾环哪里肯再往家学里去,便将这般烦恼告诉了龚三亦。龚三亦笑道:“好办的紧。”因取出五两银子让贾环带了回去,只说是今儿书念的好、先生奖的。贾环有些不好意思,羞惭惭的不肯接;龚三亦便告诉他,些许小钱能换来安生,着实划算。
贾环最听龚先生的话,果然依言回去哄了赵姨娘。赵姨娘日子过的清苦,极重钱财。自打贾环跟贾琮凑到一处,虽时常带些东西来,这般堂兄弟却是不便直给银钱的。今儿听说他们先生极富裕、书念的好竟是有银子奖励,连念数声佛,只道:“老天爷开了眼、我们环儿的贵人来了!”因深恐贾政知道反不让他去,愈发瞒的他死死的。她不说、旁人愈发不会说了。故此事依然是阖府上下都知道了,唯有贾政一个不知而已。贾琮听说了暗自钦佩:奖学金拿来做这个妙用,也亏了他从何处想来!
这一日贾琮正趴在窗前做白日梦呢,只听贾环“咚”的闯进了,气哼哼将他一把抓起来:“又在这里闲耗功夫!快替我想法子去!”
打上辈子起贾琮就不是个爱学习的。来了这个时空最初用功是为了抱贾赦大腿、后来是为了幺儿与贾环并其他城南大宅的兄弟、如今是让龚三亦逼的。今儿幺儿有事出去了,贾琮没人盯着,难得偷懒一回,还没来得及享用清闲时光就让他扰了,烦道:“寻龚先生去。”
贾环道:“此事龚先生帮不上。”因告诉他,“侍书偷偷溜来寻我告状,那个薛宝钗也不知跟我姐姐说什么了,我姐姐方才眼泪都掉下来了。”
贾琮大惊:“不会吧!”他与几个姐姐日日相处早已是有感情了,哪里由得旁人欺负?美女也不成啊。忙站了起来,“走,去看看!”遂穿上靴子就跑。
待他二人赛跑似的气势汹汹赶到探春屋里,探春竟没事儿人似的坐在炕上做针线!见了他们反是吓了一跳:“做什么呢你们两个。”
贾琮赶忙把贾环往前头一推:“他跑来说三姐姐受了委屈,我以为要打架呢。”话才说完,便察觉出其实仍是不对来了。只见迎春惜春黛玉三个都在这屋里,面色都不大好,一着急又把袖子撸起来了,“出什么事儿了?”
黛玉忙说:“你快坐下!哪儿有什么事儿,马上风似的。”
贾琮哼道:“我才不笨!看得出来你们都不高兴,这屋里一片郁闷之气息。”
黛玉才要说话,迎春忙摆了摆手:“并没有什么。”
偏惜春口快道:“宝姐姐方才来教训了我们一顿呢。”
贾琮愈发撸袖子了:“她说什么?”贾环见他撸袖子,也把袖子撸了起来。
惜春哼道:“不过是女子总以贞静为主、要贤良淑德云云。”
贾琮“哦”了一声,放下心来。这套词儿他预备好久了,回忆了会子,叹道:“原来是她。她当然要贞静、当然要贤良淑德了。薛家姐姐也是个可怜人。只是三姐姐,你却是犯不着贤良淑德的。”
探春道:“这却是奇了,世间女子皆视贤良淑德为楷模的,我如何不用?宝姐姐说的才是正理,可叹我们平日都在梦里呢。”
贾琮哼道:“那是哄傻子的,你这么聪明竟也信了么?贤良淑德那是没有娘家仗腰子的女子拿去讨好夫家的,偏这等讨好多半无用。郗道茂贤良淑德,司马道福不贤良淑德,偏司马道福就可以抢走郗道茂的丈夫呢。”
探春点头道:“你倒是进益了,连这个典也知道。司马道福何等身份?她是新安公主!我们如何比的了公主?”
贾琮笑道:“道理都一样么。新安公主娘家强过夫家,她就不用贤良淑德了。罢了,这个太古早了些。如今咱们只看眼前的例子。是珠大嫂子贤良淑德还是琏二嫂子贤良淑德?是珠大嫂子得宠还是琏二嫂子得宠?”
说得几个姐姐都怔住了。
他又问:“是李家亲家老爷官大还是王家亲家老爷官大?”
姑娘们都还是深闺女儿,何曾听过这个?与平日世人说的全然不同,偏没法子驳了他去,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贾琮遂说:“如薛家姐姐那般,委实只能贤良淑德了。谁让她命苦,没了爹、哥哥又是那个样子。林姑父为天子重臣、官居二品,但凡林姐姐不入宫,大体上她便可以只在外人跟前装装样子、不必当真贤良淑德了。”
林黛玉莞尔:“我入宫做什么。我又不是进京待选的。”惜春“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贾琮又看着迎春:“二姐姐,我保证,你是不用贤良淑德的。哪怕你有一日淑女当腻味了想当个泼妇,你弟弟我,管保你夫家依然视你为眼珠子!”
说的迎春泪又下来了,口里还道:“胡说,我做泼妇干什么呢。”
他因向探春道,“三姐姐若是信得过环哥哥,在老太太、太太们跟前装装贤良淑德便罢了,当是给她们个面子。贤良淑德的活着,多累、多苦,谁又真的愿意呢。我就不信薛家姐姐心里头真的愿意,她也是没法子罢了。”
贾环忙说:“姐姐放心,什么贤良淑德的,我师父功夫极高,我必好生学着,来日谁敢欺负你、我揍的他满地找牙!”
探春尤在思索,闻言不禁笑了:“罢了,你好生念书要紧。”不禁伸手将他揽在怀内。
贾环打出世起还没受过他姐姐这般待遇,感动得又是起誓又是壮志激昂,他姐弟两个从前那些年总有些零零落落的芥蒂,这会子悉数消弭了。
惜春忽然泪如雨下:“如此说来,我是非要贤良淑德不可了。”
贾琮这才想起来忘了她,她家那个哥哥委实是个靠不住的;赶忙凑过去安慰道:“四姐姐,有我呢!你想当个泼妇我担着!”
贾环也喊:“还有我!”
惜春又让他们说的又想笑,含着泪道:“既这么着,来日我当真做个泼妇呢?”
贾琮拍了拍胸脯:“我横刀立马护你泼妇到底!”
一语成谶,贾惜春后来果然成了名垂青史的泼妇,此为后话。
次日薛宝钗来寻诸位姐妹顽笑,见她们天真烂漫如故,心中暗叹。隔了数日复又相劝,竟是被她们敷衍了过去。兼之探春望着她目含怜悯,忽然心下怪异,便不再提了。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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