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班。语文课。

    教务主任发了作文纸以后, 便开始坐在讲桌上打盹。最后实在撑不住，直接趴着睡着了。

    关雅写完作文, 放下笔，舒展了下筋骨。她转过头，看见最后一排的男生, 已经阵亡了一片。除了史约翰, 其他人都已经呼呼大睡了。

    深秋初冬, 天气冷的不得了, 史约翰自然不敢再光着颗脑袋, 他戴了个灰色的毛线帽, 颜值都回升了一丢丢。史约翰的桌上，右上角的那杯奶茶已经见了底。他看起来精神抖擞的，状态不错。

    关雅正准备回头, 后边人恰好抬头, 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递给她一张纸条。

    “史约翰给的。”后桌的人几乎没出声，动了动唇, 只是在做嘴型。

    关雅微微颔首，接过那纸条。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张, 边角的还染着墨。

    她将那纸条展开, 只见上面写着两排工工整整的字。史约翰的字, 意外的好看。

    ——课代表，这杯奶茶真TM提神醒脑。你帮我问问那小子，在哪儿买的。：）

    关雅默默地将纸条折起来, 放进了抽屉里。

    她抬头，看见讲桌上趴着睡觉，一动不动的教务主任。

    心想：他应该喝喝这个。

    那是江枫买来硬要送给关雅的奶茶。她一再推脱不肯要，但江枫不依。

    从上次核桃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个不喜欢被人拒绝的家伙。想要送出去的东西，即使是拿去扔掉，也不会再原原本本的拿回去。

    就在他俩僵持的时候，史约翰插了一脚。他特欣然地帮关雅接受了，然后自己拿去喝了。

    江枫走的时候，一再强调：“放心喝，奶茶没放毒。”

    关雅觉得瘆得慌，提醒史约翰别喝。

    当时，史约翰不以为然地冲她笑：“那小子没恶意。”

    现在看来，江枫好像真的没恶意。

    据史约翰后来说，江枫最近在9班都成了传奇。按时上课，上课好好听讲，也没再跟老师顶撞过，似乎是转了性。

    连9班的班主任，也十分难得地表扬了江枫一回。

    关雅在心里小小的愧疚了下。她好像把人想得太坏了。

    江枫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没有人知道原因。当然，也没有人敢去问他。

    万一牵扯出一段狗血剧情，交情不深，知道了大家都尴尬。

    最多是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

    关雅完全没想到，江枫会主动告诉她。

    这天晚上，江枫又出现在23班门口。这回，他是来还笔记的。

    男生拿着关雅的英语笔记本，靠着门框，耷拉着脑袋，情绪不高。

    教室里仅有的几个人，看见江枫在门口，都自动从后门出去了。

    夜风呼呼地在吹，校园里的人徐徐地在散，喧闹声渐渐在耳际远去。

    天顶的月亮被云遮了一半，朦朦胧胧的，在周边晕染出一片熹微的光。

    即使是大冷天，英才的学生也被要求穿校服。不过，宽大的校服套在羽绒服或者棉服外面，可以避免将里边的衣服弄脏。丑是丑点，但也有不少人乐意。

    江枫此刻随意地靠在23班门口，校服外套系在腰际，看起来脏兮兮的。

    离门不远的地方，墙上贴着高考倒计时的牌子。

    距高考还有189天。

    教室里灯光很亮，与窗外的一片漆黑形成鲜明的对比。

    江枫眯着眼睛，看着安静地收着书包的女生。

    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帽子上有一圈粉色的绒毛，绒毛随风在动。

    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很可爱，却不及她本人可爱。

    一个学渣的词汇量少得可怜，江枫搜肠刮肚也没想出更贴切的形容。

    她一丝不苟的样子，很迷人。

    他定定地看着，心里生出一丝羡慕来。

    他也想变成这样。

    等江枫回过神时，视线固定镜头里空了。

    移了移视线，他看见女生蹲在讲桌前，从里面拿出了硬纸牌。

    她走到讲台下边，微微踮了踮脚，把那个数字“9”取下来，换成了“8”。

    江枫将踏出去的半只脚，默默地收了回来。关雅长得比他要高一点点，这个事实他不可否认。

    “可以陪我走一段么？”他将英语笔记还给关雅，双手递过去的，看起来态度很诚恳。

    关雅正凝视着换好的倒计时卡牌，余光扫到自己的笔记本，以及那双粗短的手……

    她往上抬了抬目光，盯着人，轻轻地“嗯”了一声.

    何思砚顺着汹涌的人潮走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

    一伙人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热闹得很。

    他一向对这些声音都是自动屏蔽的。然而今天，不知怎的，他没办法忽略。

    心里乱糟糟的，耳朵里也嗡嗡作响着。

    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幼稚鬼对关雅纠缠的画面。

    还响着唐灿不怀好意的提醒。

    “上一个被那家伙看上的女生已经转学了。”

    身材高挑的男生渐渐地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逆着人潮，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月光铺在校园的小道上，清亮而温柔。

    江枫淡淡地开口：“我要转学了。”

    关雅一愣，“嗯？”

    江枫补充：“去美国。”

    关雅沉默着，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憋了句客套的“一路顺利”在心里。

    “你会想我么？”江枫突然问。

    关雅：“……”

    江枫傻呵呵地笑：“那你会记得我么？”

    关雅想了下，点了点头，说：“会。”

    何止是会，简直记忆犹新。

    她想，她这辈子大概都不会遇到他这么奇葩的家伙了。

    “对了，我去测了骨龄。”江枫笑道，“我还能长高哦。”

    关雅眨了眨眼睛，怔怔地说：“恭喜你。”

    “美国辣妹那么多，你不要嫉妒。”江枫走在前边，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走着走着停下来，转过头看着关雅，一脸天真地问：“你会嫉妒么？”

    关雅诚实地摇了摇头。她低下头，发现自己不小心踩到了江枫的影子。

    顺着她的目光，江枫也看到了。他条件反射似的弹开，后退了两步，与人拉开距离。

    “又被踩到头了，会长不高的。”他自顾自地喃喃着。

    气氛陷入了尴尬里，关雅站在冷风里，打好了告别的腹稿。

    这时候，江枫对她说：“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么？”

    “我一直想知道答案。”江枫说，“希望你认真地回答我。”

    关雅搓了搓手，将冰冷的手放进了口袋里。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何思砚？”

    银杏树叶哗哗地往下掉，像是雨。

    昏黄的路灯下，关雅看着江枫，抿了抿唇。

    “你可以点头或者摇头。”他提出了折中的办法。

    如果竞争对手是何思砚，那么他的心会好受很多。

    关雅没动，她仰起头，盯着光影里的银杏树。

    眼眶里泛起了浅浅的泪。

    风吹着脸颊生疼。

    口袋里的手很凉，怎么也暖不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奇怪的离别情绪。

    抑或是因为晚上的时候，人更容易脆弱。

    关雅忽然觉得很委屈，很难过。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她说，“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不可能。”

    她接近他，喜欢他，最开始是因为一层粉丝滤镜。

    在他看来，那恰恰是令人讨厌的粉丝行为。

    他会陪她一起回家，大概也是无法当面拒绝大人的请求。

    但确实是被麻烦到了。那个雨夜，他也这么说了。

    几天以前的那个小插曲，让她似乎是看到了转机。

    但是，也只有她自己上心而已。

    她主动去找他的时候，他像是躲避瘟神一样跑开了。

    何思砚看她那个眼神，她记得很清楚。

    趁自己还没受伤，就简简单单地收心。

    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小粉丝就好了。

    她是这么想的。

    江枫静默了好一会儿。他看着眼圈红红的女生，心里升起了一股保护欲。

    他张开双臂，问：“那最后的最后，我可以抱抱你么？”

    “算是，离别的礼物？”

    他们之前隔着约莫有两三米的距离。

    他一点点朝她走了过来。

    关雅擦了擦眼泪，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她正想开口阻止朝他走过来的那人，一道黑影冲出来，拉起她的手就跑。

    状况外的江枫看着那个身长接近一米九的男生，乖乖地理了理衣服，慢慢地往校门口走。

    他并没有追.

    被人冷不丁抓住手的时候，关雅的第一反应是挣开束缚，趁机踢那家伙一脚。

    然而，当眼睛瞥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心又在第一时间特别怂地缴械投降了。

    他的手很温暖，跟她的手温度有着天壤之别。

    第一个红绿灯路口，两个人停下来。

    关雅喘着气，问:“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么？”

    言外之意是，他刚刚突然冒出来很吓人。

    何思砚松开关雅的手，盯着她，说:“平时看着挺老成，一点危险意识都没有。”

    又是那种平淡得没什么起伏的语气，更别提责备。

    可在关雅听来，多了几分嘲讽。又是这样，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他不是坏人。”关雅嘟囔道，“你不要自以为是。”

    等红灯的每一秒，仿佛都变得漫长起来。

    “你不是说讨厌那家伙么？”

    何思砚的声音淡淡的，散进风里，变得遥远。

    被讨厌的人拥抱，可以排到不能忍受的事情前列。

    他是好心在帮她。况且，谁也不能保证，那个危险的家伙，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我没说过。”关雅咬牙，嘴硬道。

    绿灯亮起，两个人谁都没先走。

    “你喜欢他。”他用了一个陈述句。

    关雅一愣，心里骂咧着：这个笨蛋。

    “我喜不喜欢谁，不关你的事。”她气呼呼地说，“何同学下次做雷锋请分清楚场合。”

    凭什么每次只有她像个傻子似的，被他的喜怒哀乐所影响呢？

    就算再小心翼翼，也要被人无意中伤一遍又一遍。

    她很不甘心。

    关雅下意识地想怼他，人慢慢地有些不理智了。

    “你还真能讨男生喜欢。”何思砚冷冷地说。

    他看着前方，瞳仁却是涣散的。注意力没在任何事物上面。

    跑步过后紊乱的气息慢慢平复过来。

    心却还是那么烦躁。

    关雅不假思索地回:“又不讨你喜欢。”

    说完，又低声嘟囔:“有什么用？”

    语气，罕见的消极。

    何思砚的眼睛慢慢凝了神。

    “谁说不讨我喜欢？”

    他的声音很轻，真的很轻，还带着浅淡的笑意。

    关雅握了握拳，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又收回目光。

    她失神道:“你说这种骗人的话都不会脸红么？”

    “耍人很好玩么？”眼泪又开始造作。

    何思砚语气坚定:“我没骗你。”

    他挡在她眼前，定定地看着她。

    关雅不受控制地往后退。

    “你别过来。”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一分钟后，被冷风吹得没办法冷静的关雅，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何思砚：“……”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在脑海里回放着刚才的场景。

    实在想不通，他到底哪一句说错了.

    关雅跑回家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已经睡觉了。

    她打开客厅的灯，站在全身镜面前，看着狼狈的自己，庆幸夜里灯光暗，看不清人的表情。

    今晚的她，心实在是太浮躁了，没能沉住气。

    她扔下书包脱了厚外套，冲进洗手间洗了个战斗澡。

    然后跑进房里，窝在被子里给陆萌打电话。

    关雅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

    几分钟前，陆萌还在给她分享最新的少女漫，现在肯定没睡着。

    “陆萌，你觉得一个高冷的人会主动对女生说喜欢么？”关雅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

    理解力很好的陆萌自动翻译成:“难不成，肉食怪物向你告白了？”

    关雅开了空调，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升上来。

    她顿了顿，说:“不算是。”

    “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你问他喜不喜欢你，到底是哪种喜欢。”

    “不要怕丢脸。”

    关雅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她权衡了下，干干地问：“有高级一点的办法么？”

    陆萌嘿嘿一笑，胸有成竹地说：“你等下。”

    电话里霎时安静了。

    三十秒后，她收到了一张图。

    陆萌催促关雅看，她点开彩信大图，才看了个名字，就开始晕了。

    玛丽苏拥抱接吻姿势不完全指南？

    ——他要是不心动，你来找我(∩_∩)

    关雅：“……”

    她一个165cm的女生怎么去壁咚一个188cm的男生？

    站在桌子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