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个人。”叶信芳也害怕被其他人听见, 贴着杨慧的耳朵,“后来我出了意外,死后,眼睛一睁一闭, 就到了这里。”
积压在心底许久的秘密, 终于说了出来, 他满脸都是忐忑,仔细的盯着杨慧,如同等待审判一般。
“什么意外?”杨慧皱着眉头, 似乎有些生气, 叶信芳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会纠结这个问题。
“车祸, 司机应该是喝多了酒, 在马路上乱开,我就被撞死了。”叶信芳轻描淡写的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一般。
“司机?故意撞的你吗?”
“就是车夫。”叶信芳解释道, 怕她有疑惑,继续说:“他倒不是故意的,喝多了酒,脑子不清醒, 我们那里的车跟这里的马车不一样,要是控制不好,很容易撞死人, 我就是这样的倒霉蛋。”
“你不是昭朝人?”杨慧从他的描述中, 推出这个结论。
“我的家乡, 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我这辈子,估计都回不去了。”
杨慧看他有些怅惘的神情,有些慌乱,拽着他的手,“你还想回去不成,我有了你的孩子,你要对我负责!”
“我没有,我没有。”叶信芳连连保证。
“那你在家乡,是做什么的?”杨慧有些好奇他过去的生活,大抵是爱一个人都是如此,想要了解对方的全部。
“我是个老师,还做到了教授呢。”这大概是他前半生最能拿得出手的炫耀之事,叶信芳挺直了身子,有些得意的解释道:“教授就是老师中最厉害的那种。”
“难怪你学问这么好,府试能考第二。”杨慧眼睛里带着崇拜。
“还是比不过宋家那个熊孩子,让他得了第一,这种人,也许就是天生的神童。”叶信芳有些惋惜。
“府试输给了他,院试赢回来就是。”杨慧安慰道,虽然很害怕得到的答案让自己失落,还是压抑着担忧问道:“你在家乡,有没有妻子,或者是爱慕的姑娘?”
“没有,我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人喜欢我。”
女孩子没有,男孩子更没有,媳妇儿你就放心吧。
至于我其实是个女孩子这种话,才不告诉你呢,叶信芳如此想着。
“你这么好,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真是没眼光。”杨慧有些不服气,但到底是松了一口气,心里有些窃喜,转而又抓住了重点,“孤家寡人?你的家人呢?”
“我是个孤儿,从小就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独自一个人,根本就没有家。”卖惨是这样卖的对吧?叶信芳暗搓搓的想着,脸上露出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表情,生怕杨慧心血来潮问一句你以前是男是女这类的话。
杨慧轻轻的依偎进他的怀中,满脸都是心疼,伸手环抱着他,“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以后要一直在一起,那些难过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都听你的。”叶信芳回抱住杨慧。
叶珑进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赶忙捂住眼睛咳了两声,红着脸道:“娘让我喊你们吃饭。”
“慧娘多吃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还有我的乖孙在里面。”张氏满脸都是笑容。
刚知道叶信芳府试考了第二名,转而又被告知儿媳妇有喜了,她只觉得一直有喜鹊在她耳边叫,恨不得立马让叶信芳冲到祖坟那去拜一拜,感谢祖宗保佑。
“娘,这还没生出来,怎么知道是男是女,别瞎说。”叶信芳知道张氏一心盼着孙子,但怕杨慧压力太大,怀着孩子心里都不舒服。
“多念念,孙子不就来了。”张氏也怕杨慧不开心,补充道:“就是孙女我也开心,先开花后结果,芳儿是单传,要是没有个孙子会被兄弟笑话的。”
“我无所谓,闺女儿子都一样。”说完叶信芳夹了一块肉给妞妞,看着叶善安眼巴巴的样子,也给他夹了一块,换来小男孩一句谢谢。
张氏瞪了他一眼,“没个儿子,以后家业传给谁?”
“让闺女当嫁妆带过去呗。”叶信芳笑着看向妞妞,妞妞回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
“呸呸呸!”张氏满脸都是不高兴,“说什么胡话,女儿再好也是外姓人,没个儿子,这老宅以后就要给侄子,你真陪嫁了,族里能看得下去?祖祖辈辈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就这么送给别人了,怎么甘心?”
叶信芳张口就是,“咱家又不是有个皇……”
还没说完就捂住了嘴,想起这是什么地方,硬生生的改口:“有个黄金宝库来继承。”
“那要真有个黄金宝库,这老宅子我做主,给妞妞当陪嫁。”张氏美滋滋的说道。
杨慧觉得这母子两的争论完全没有必要,笑了笑,“娘就放心好了,一胎不成还有二胎三胎,总能生出来的。”
叶信芳还想说什么,却只见杨慧认真的看着他,“妞妞要是没有个娘家兄弟,以后我们都老了,她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总是要有人给她撑腰。”
杨慧就像一个医术精湛的大夫,精准的把在叶信芳的脉上,他想起来红楼中的林黛玉,不就是因为没有兄弟依靠,百万家财送出去连命都保不住吗?
“哟,跟老娘顶得一头劲,媳妇一说就哑了。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张氏斜斜的看了两人一眼,撇了撇嘴。
“娘说得也对,是我脑子转不弯来。”这婆媳自古就是老大难,叶信芳决定认个怂,她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自己。
“哼。”张氏狠狠的吃了一口饭,咽下去后看着低头扒饭的叶善安,“小崽子,吃啥啥不够,干啥啥不会,上午教你的都学会了吗?”
“学、学会了……”叶善安怯怯的答道。
“娘你这么凶做什么?”饭桌上也就叶信芳一个人不怕张氏。
“吃你的饭。我教学徒你也要管?”张氏虽然跟儿子斗着嘴,心里却很开心,以往叶信芳除了伸手跟他要钱,其他时候根本不愿意跟她说话,这大半年是真的变好了。
“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善安疼着呢。”杨慧笑着说道。
叶善安也跟着使劲点头,张氏的嘴角微不可闻的翘了起来。
“问题是她这嘴也太刀子了。”叶信芳是觉得,他娘动不动就是小崽子还嫌人家吃得多,善安好歹也干了那么多活,这种话说得多了,万一以后人家小孩子心理阴暗了怎么办。
“噗。”叶珑笑了笑,“哥哥形容得真像。”
张氏瞪了叶珑一眼,叶珑缩了缩脖子,低头吃饭。
吃完饭,叶信芳也没有午睡,现在时间宝贵,院试迫在眉睫,抓紧每一秒钟用来读书,幸好叶父曾经是个秀才,留下来的藏书够多够丰富。
在等待院试的日子里,看书为主,时不时的摸摸老婆大人的肚子,逗逗小闺女,最后在某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突然上门。
“叶公子。”
眼前的小子,身着青衣,头戴小帽,面上满是恭敬,眼神里却带着打量与不解。
“有事?”叶信芳有些疑惑,同样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奉家主人之命,将此物赠给公子。”那小子将一个雕花的木匣双手呈上。
原来是个仆从,叶信芳心中想。
“你家主人是?”叶信芳并未接过匣子,只觉得莫名其妙。
“叶公子打开匣子便知。”那小仆矜持的说道。
叶信芳只见那匣子打开后,摆在最上面的是一封没有封口的信件,封面只有五个字:叶信芳亲启。
信的下面,有几本书。
他先是打开那封信,落款是“湖边老叟”。
叶信芳猜到了写信人是谁,
而信的内容,就让人有些遗憾了,大意是老爷子说他秘密返乡,遇到叶信芳觉得很合眼缘,本想待他中秀才后收为弟子,奈何京中有变,一去不知多久才能返回,为了不耽误叶信芳的学业,拜师之事就此作罢,这些书送给叶信芳,希望他今后能够一路往上考。
最后说,虽然没能有师徒之缘,但想要为叶信芳取字“余情”,希望叶信芳能够接受,盼望他能“余情信芳。”
余情……这个名字,叶信芳好想拒绝,听着跟余情未了似得。
叶信芳的名字信芳,是取自屈原的离骚,原句是:苟余情其信芳。意思是君子内心芳洁纯真,这个名字寄托着叶父对儿子的期望。
这个字取得其实没毛病,但叶信芳还是很别扭。
到底老人家一片热忱之心,叶信芳,不,新鲜出炉的叶余情也只能接受了。
信的下面有五本书,全部都是有关科考文章的资料书,都是老爷子自己总结的,虽然此时还没有提出“八股”这个概念,但是老爷子的书中已经归纳出了一套答题方法,初步的摸到了八股的脉络。
这套资料,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叶信芳拜个大佬老师的美梦彻底破碎,这位神秘的前任刑部尚书,返乡时很隐秘,离开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水波不兴,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青山县的这位大人物曾经回来过,唯独留下王老大夫有些惋惜没人陪他下棋了。
31.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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