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拒绝奥托先生。”
强森钻进后座,一屁股坐下来,开口说道,并在‘我觉得’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戴维一边开门落座,一边反驳道。
“强森,我们要考虑长远一点,如果跟他们一起犯罪,会被抓起来关进监狱。”
“就算我们能够侥幸逃脱,也会变成通缉犯,这辈子都没办法回来了。”
“难道你想让高顿每年都去监狱探望我们吗?”
“或者我们可以每年都在国外团聚,让我想想,西墨国是个不错的地方,离得可近了。”
“亲爱的高顿,他只要开上五个小时的车,就能在沙漠里的仙人掌下跟我们团聚,来一场快乐的家庭野营啦。”
说到这里,戴维发出一声冷笑,挤眉弄眼道。
“怎么样?华雷斯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城市,除了杀手,妓女还有毒贩多了点,真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呢。”
强森沉默了,一听到哥哥那阴阳怪气的口气,他就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再说服哥哥了。
他的内心深处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明明知道不会有任何改变,但还是想再努力一下。
“我们不能都指望高顿,也要自己想办法。”
“走私药物也是违法行为,而且价格不会便宜太多,也要很多钱。”
“现在只有高顿有工作,我们都有病,没办法找工作,总不能一直找他要钱。”
“能不花钱活下来,就是最划算的买卖。”
“其他的代价,都不算什么。”
戴维依然在嘴硬:“我又不用高顿出钱,实在不行,他给我找个靠谱的门路,我去国外治病,白医生说了,费用只要十分之一,也就是2万块。”
“你有2万存款吗?这还只是医药费,还有路费,在国外的生活费,你都算过了吗?”强森冷静地质问道。
“这......”戴维顿时哑口无言。
他以前工资还行,但既要支援高顿上学,又要给强森买药,还得负责日常开销,实在没存下什么钱。
虽然拿到了一笔开除补偿金,但也就三个月工资,一万五千块,剩下五千块还得找刚工作不久的高顿补足。
2万块要是不够的话,他就只能干瞪眼了。
“你还没看透这一切吗?”强森摇摇头,认真地看着他。
“这是一整套枷锁,黑心公司,骗子医保,高价医疗,还有各种禁止药物走私的法律,都在努力把我们每个人像羔羊一样捆绑起来,任由它们宰割。”
“每个环节都在一步步把我们逼向最后的绝路。”
他摸了摸放在后座上的猎枪,斩钉截铁道:“要想活下来,就要成为猎人,不能做猎物。”
听了这话,戴维也沉默了,低下头扣上安全带,开始启动汽车。
他明白弟弟说的对,但是后果实在很严重,他实在没有勇气抛下所有一切,做出翻天覆地的改变。
到了这一步,两人其实都已心知肚明,彼此的意见经过激烈的碰撞,不可能达成一致了。
车厢里陷入诡异的安静,只听得到汽车电机的嗡嗡声。
突然,强森说道:“把房子卖了,钱应该够,我陪你去国外治病。”
哐当一声,汽车一阵抖动,立即停了下来。
“啊?”戴维转过头看着强森,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疯了吗?你是想把父母留下的唯一财产都卖了,然后让我们去当流浪汉吗?”
“你有病,得治!”强森盯着他,再次强调道。
“你才有病呢!”戴维瞬间急眼了。
“我确实有病,我每天晚上都要吃一粒奥氮平,才能维持精神稳定。”强森脸色平静道。
“你,我不跟你说了,先回去,再给高顿打电话。”
戴维气得涨红了脸,狠狠一脚油门踩过去,汽车随之呼啸而去。
强森坐在后排,沉默不语,心中的一个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
“既然哥哥不肯,那我就自己去,一定要从奥托那里拿到药。”
另一个声音忽然在脑中响起:“可是奥托说了,要么一起来,要么都别来。”
“他不答应,我也要让他答应。”
强森摸着手边的猎枪,心里安定下来,说道。
那个声音依然在说话:“可是偷窃核燃料,这属于重罪。”
“行了,你烦不烦啊!我知道这是犯罪,那又怎样?我最亲的家人都活不下去了,我还考虑这个?”
强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仿佛在赶走一只苍蝇,在心里一顿狂喷。
脑子里的声音还是倔强地继续在说话:“可是有高顿在,完全可以不用冒险。”
“你给我闭嘴!”强森呼吸变得急促,额头青筋一根根爆起,心头一股莫名火起,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
戴维在前面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强森悚然一惊,后背衣衫瞬间湿透。
他摸了摸额头,触手之处,一片滑腻,竟然也是满头大汗,不由有些迷茫。
“我这是怎么了?”
“难道病情发作了?”
他晃了晃脑袋,发现那个声音已经消失,身体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便没有多想。
因为他不爱说话,又长年累月一个人呆在树林里打猎,所以经常会在脑子里自己跟自己对话。
偶尔情绪激动的时候,还会自言自语,或者跟遇到的动物说话。
所以他其实习惯了自己脑海中有声音,只要不像以前一样出现幻觉,他就觉得应该没事。
这些声音不过昙花一现罢了,甚至都没有持续下去,可见只是内心深处一闪而过的想法。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安慰着自己。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一个声音笑着附和道。
一张熟悉的脸凑到了他的面前,那是高顿的脸,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们一起想办法吧。你干你的,我干我的,这样才保险。”
“你说呢?”
高顿的嘴巴一张一合,就像空气中窒息的鲤鱼一样。
吐出这几句话,就一直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在等待一个答复。
强森浑身颤抖着,一种久违的情感再次席卷而来。
那是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了。
他一声不吭,似乎被吓傻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高顿。
看着那张脸突然就像被点燃的蜡烛一样,不断流下透明的蜡汁。
当蜡汁在下巴上流淌成长条,这张脸又开始蠕动,迅速变成了奥托的那张脸。
奥托抖了抖山羊胡,挤了挤眼睛,冲着他大笑了起来。
“强森,你说呢?”
“跟我一起吧,去追寻破坏规则的力量。”
“我知道你不仅想救下家人,也想要释放内心深处的野兽。”
“我说得对吗?”
那张满是褶皱的脸凑得越来越近,嘴巴大大咧开,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啊——”
强森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一把捂住双眼,惊恐地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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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精神患者发病时的大脑就是这个样子啊。”
李重感受着强森大脑中神经元的剧烈波动,一时感慨万千。
就在刚才,他见证了一次精神疾病的发作。
他的细胞从包囊中释放出了一种蛋白质分子,然后刺激到了宿主大脑的某个区域,促进了大量多巴胺的生成。
多巴胺是一种重要神经递质,在大脑内非常丰富,它对愉悦的感觉至关重要。
像性和恐惧这样的强烈情感,都跟多巴胺有关。
多巴胺就像一个货运公司,在大脑的多个区域运输着大量的神经电信号。
得了精神分裂症,大脑中的多巴胺就会分泌得越多。
这些多巴胺大量聚集在脑细胞中,运载着过量的货物,造成神经电信号紊乱,大脑就会产生各种幻觉。
宿主每天需要服用神经阻断药物,这些药物分子进入大脑,就像交警一样,控制住多巴胺的运转,就能消除大脑中的幻觉。
本来一切都很好,宿主的大脑在药物治疗下,保持着稳定的精神状态。
但是,他的包囊破坏了这种宝贵的稳定。
几乎是一瞬间,宿主的大脑受到刺激,分泌出大量的多巴胺,几乎是平时的3倍之多。
过量的多巴胺全力运输着神经信号,宿主的大脑开始了疯狂的运转。
他的想法开始变多,也开始变得杂乱。
他试图理清种种纷繁复杂的思绪,于是一些想法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发出自己的声音。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数秒钟内,宿主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转变。
不同的声音在彼此对撞中消失,剩下的声音变得更加响亮。
最终,宿主大脑里出现了一道不存在的声音。
它是一部分外来信息在大脑中的具现,就像噪音一样,开始干扰宿主自身的想法。
双方一触即发,激烈对战三百回合。
外来信息终归败下阵来,于是记忆纷纷涌动,一个个让宿主印象深刻的形象冒了出来。
这个形象带着它独有的特征,渐渐变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
一开始是他的亲人,随后变成生命中的某些重要人物,到了最后,只要近期见过面,都有可能冒出来。
就像走马灯一般,带动起宿主激烈的情绪波动。
这些幻觉来去自如,只要宿主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件事,它们就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因为来自宿主自身的记忆,所以永远不会枯竭。
3倍的多巴胺,带来的除了幻觉,还给李重带来了另一个惊喜。
当宿主的记忆被多巴胺所搅动,如煮开的水一样沸腾时,大量记忆片段亦如同水蒸汽一般升腾而起。
他得以一窥宿主那片深沉如大海般汪洋的记忆世界。
大混乱制造了绝佳的机会,让他的想法能够影响到宿主的大脑,混入繁杂的思绪之中,伪装成宿主自己的想法。
宿主不会知道,这些想法来自一个大脑深处潜藏的幽灵,只会当成是自己的潜意识。
就这样,李重便能轻而易举地达到他的目的。
他的思绪如同一股暗流,潜藏在意识的海平面下。
在大海掀起阵阵海浪的同时,他完美地伪装成了宿主的思想,隐晦地将自己的意愿施加在宿主的身上。
等到宿主在引导下,坚定了他的意愿。
他的细胞就会在包囊中再次分泌出蛋白质,促成这些过量多巴胺的代谢和分解。
至此,宿主才会恢复正常。
对于不久前浮现的混乱念头,他只会当成精神疾病的发作。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被挟持了意识。
“啧啧,人类想要保有自由意识,还真是件难事啊。”
李重兴奋地低语,在解锁了新的意识控制技能后,他对自己虫子的身份越发满意。
“还得多实践几次,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回头熟练了,还可以在戴维这样的健康宿主身上实验。”
“试着去影响他的性格,看看能不能让他变得更加勇敢,更加好用一点。”
他喃喃自语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留下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