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唇枪舌剑进退两难
这当儿。
一阵带着雪气的彻骨寒风，从荣禧堂门帘底下钻了进来。
贾政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伸手紧了紧貂裘领子。
连忙起身扶住贾母。
“母亲来了，快请上座。”
先将自己捧着的手笼殷勤放进贾母手中。
又将银霜炭盆挪去贾母身边，拿着狼毛毯子帮她盖着下半截。
旋即，半跪在身边轻轻帮贾母捶着双腿。
一整套动作做的简直如同行云流水，比鸳鸯等人还服侍周到。
贾赦贾琮，甚至包括王氏那毒妇都面露鄙夷之色。
孝顺是要孝顺，也没见在自己母亲面前孝顺成奴才的。
都这么着，还要荣庆堂里那群大大小小的丫鬟仆妇做什么使？
白养着吃闲饭？
就连王子腾都是暗暗皱眉。
难怪二妹常说贾存周是个窝囊废裙边仔。
今日还真真给他见识到了。
贾政才不去理会其他人眉宇间的藐视与嘲讽。
只要贾母到了，主心骨便有了。
王子腾跟贾赦，他哪一个都得罪不起。
贾赦冷冷看着被贾政服侍得舒舒服服的贾母。
忽然阴恻恻笑道：“老太太，终于舍得出来了？”
“怎么不继续带着你那宝贝凤凰蛋在荣庆堂饮酒做乐？”
贾母怒道：“老大，这是什么胡话？”
“今天是太上皇赐还敕造荣国府匾额的大喜日子！”
“难道连我带着宝玉喝两杯酒都不可以？！”
她当然是得到王子腾过府，贾赦又命人带了王氏王熙凤姑侄来荣禧堂的消息。
生怕贾赦一时犯浑，就此发难。
才匆匆忙忙撤了筵席，扶着鸳鸯乘上暖轿迎风戴雪走来荣禧堂。
果然，她刚来便听见贾赦让王子腾选择王氏今朝下场。
在贾母内心深处，委实不愿意得罪王子腾。
那可是义勇亲王身边亲近得用的人。
如今太上皇年纪老迈。
来日山陵崩时，一道遗诏下来，天玺帝不退也要退！
义勇亲王未必不能再进一步。
是以，就算贾赦能做主休弃王熙凤，她也一定要保住王氏！
如果有可能的话。
趁着今日王子腾在场，她甚至想将王氏从高墙圈禁里放出来！
也好用王子腾来压制如今越来越嚣张跋扈的老大！
贾赦微微眯起一双桃花眼。
“老太太。”
“你平常喝酒也好，寻欢作乐也好，我都懒得管你。”
“不过么……”
“伱大儿媳妇今日病得生死两难，你视而不见！”
“我要休弃圈禁王氏这毒妇，反而闯进荣禧堂亲自阻拦？！”
“这可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贾赦轻轻拍了拍双掌，称赞道：
“老太太！”
“你还真真是个好母亲，好婆母，好生慈爱！”
贾赦三言两语就将贾母钉在了不慈的耻辱柱上！
贾母愣了愣。
东院的人去回她邢氏身子不好的时候，她正带着贾宝玉史湘云等人说说笑笑。
一顿酒的功夫早就忘了个精光。
“老大，你说什么？”
“邢氏今天才得了一品诰命夫人，怎么会生死两难？”
贾赦面上嘲讽之色愈浓：“老太太不会打发人去看看？”
“还是说堂堂大房正室太太，一品诰命夫人的一条命。”
“在老太太心中压根比不上王氏这毒妇？”
“别说不配老太太亲自探视，就连打发人过去看看都不配？”
贾赦对上贾母或者贾政的时候，便会自动自觉开启毒舌技能。
贾琮听得心中暗暗好笑。
贾母便朝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当即退了出去。
贾赦先将面色难看的贾母放在一旁。
一双桃花眼死死盯住王子腾。
“王子腾，王大人。”
“你准备什么时候还银子？”
王子腾现在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怎么就这么脚贱？
非要顺着永泰帝的意思，今日跑来给贾赦添堵？
被永泰帝骂几句又损失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给贾赦添堵可是足足两百万两雪花纹银！
王子腾朝贾赦拱拱手，满脸赔笑。
“恩侯兄，我才回京，一时半会哪里凑得齐两百万两银子？”
贾赦冷笑道：“王氏那毒妇的嫁妆，难道不是钱？！”
“她都能变卖我贾府族产祭田，你就不会变卖她的嫁妆？！”
王氏尖声叫道：“那是我的嫁妆！不能变卖！”
“以后要留给宝玉的！”
王氏转头看着王子腾，忽然压低声音道：
“二哥，我的银子可是都给……”
王子腾不等王氏说完，连忙道：“二妹别急，不卖你嫁妆！”
“不卖，绝对不卖！”
王氏从贾府盗取的银子，可有一大半落在他的手中。
倘若被贾赦这混不吝知道个中实情。
不但他完了，连义勇亲王徒灿都讨不了好。
贾赦顺手拍了拍王子腾的胳臂。
将满腹心事的王子腾，拍得差点没从楠木交椅上蹦起来！
他如今总算知道了，为什么义勇亲王徒灿一提起贾赦只会乱叫乱骂。
却完全无可奈何。
这混不吝就是属筛子的，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恩侯兄，你还想说什么？”
贾赦淡淡地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
“你可不止王氏那毒妇一个妹子！”
“老子的族产祭田就是你那三妹妹买的！”
“堂堂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会没有这区区两百万两银子？”
贾赦看着王子腾语调变冷：“给你三日时间！”
“你偷也好，抢也好，变卖家产也好！”
“老子要看见银子！”
“好，好，好……”王子腾口中唯唯诺诺，心里念头急转。
薛家么？
贾赦说完，一步走去贾母跟前。
顺手抓起贾政貂皮褂子的后领，将他提溜起来，扔进一张楠木交椅里！
“给老子坐好了说话，以后少做这些奴才干的事丢人现眼！”
贾政浑身抖了抖，满脸都是懵懵懂懂：“大哥，要跟我说什么话？”
贾琮捂着额头。
这二叔怎么不蠢死算了？
是不是他跟自家那便宜老子当年换错了老婆？
邢氏蠢得惊天地、泣鬼神，贾政蠢得清新脱俗，正好是一双！
贾琮正在满脑子胡思乱想。
只听贾赦问道：“刚刚老太太说你才是王氏夫君的话，你没听见？”
贾政嗫嗫嚅嚅：“听，听，听见了……”
贾赦不耐烦地道：“那你想好是将王氏休弃？还是继续圈禁没有？！”
贾政看着刚刚因为挣扎哭泣而蓬头散发的王氏。
终于想起这些年给他生儿育女，贴补他的花销，辛苦操持家务等等事情来。
此时事到临头。
就算恨极了王氏盗卖族产祭田，欠下国库银两，转移大库存银等等不法。
那“休弃”两个字，还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但是听贾赦的，将王氏继续高墙圈禁直到老死，也好像不太好……
心中踌躇，进退维谷。
下意识的又朝贾母看去。
贾母生怕贾政在贾赦的威压下，会说出什么蠢话。
连忙道：“政儿，你可想清楚了！”
“王氏是珠儿，元春，宝玉的生母！”
“如今年过不惑，你休她回府，岂非让儿女面上蒙羞？！”
贾母原本以为她这么一说，贾政便会顺势求贾赦将王氏放出来。
谁知道贾政的脑回路大异常人。
他只知道贾赦让他选两条路，完全不知道还可以都不选，将王氏放出来。
于是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就听母亲的继续高……”
贾母不等贾政说完整，厉声喝道：“政儿住口！”
贾政一愣，这难道不是母亲的意思？
贾母快被贾政蠢哭了。
只能直截了当地道：“政儿，王大人已经答应了还银子。”
“你过去求你大哥高抬贵手，将王氏放出来……”
王子腾一听此言，双眼骤然放亮！
心里暗暗催促贾政那窝囊废，快说啊。
只要说出口，就好继续跟贾赦那混不吝扯皮！
休弃侄女已经无可挽回。
再休弃二妹妹那曾经荣国府的当家主母，影响更坏！
贾政只能回头看着贾赦，口唇开合，欲说又说不出口。
贾赦不等他说话，冷笑道：“还居然想让我放王氏那毒妇出来？！”
“少做你们的春秋大梦！”
“我说了要么休回王府，要么圈禁致死！”
“没有第三条路！”
贾母高高举起龙头拐杖！
“忤逆子！”
“这是太上皇亲赐龙头拐杖，你敢违抗？”
“还是当真要气死老娘好拜山？！”
“那王氏再不好，也是给你生了好几个侄女侄子的弟妹！”
“给我放了她！”
贾琮闪步上前抓住贾母高高举起龙头拐杖，压了下来。
她有力气举，贾琮还怕她一个不小心，将拐杖掉下来砸到贾赦！
冷冷地道：“老太太，龙头拐杖不是这么用的！”
“你最好不要逼我！”
贾赦听见贾母居然给王氏那毒妇摆功劳，还妄想用老疯子的龙头拐杖来压制他。
双目刷得一下红了！
“王氏那毒妇生了几个好侄子侄女？！”
“那老子的瑚儿呢？！”
“她朝瑚儿下手的时候，想过是她侄子吗？！”
贾赦从贾母手中夺过龙头拐杖，狠狠扔在地上！
“老太太！”
“再拿龙头拐杖耀武扬威，信不信我现在就撅折了它，当根烧火棍！”
“什么玩意！”
贾母被贾赦这一怒给惊着了。
这才想起王氏身上可不止是银子的事。
还有贾瑚张氏小徐氏几条人命！
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强硬。
厉声喝道：
“贾恩侯，我说放了王氏就放了王氏！”
“这敕造荣国府不是神威将军府，自然由我这超品荣国夫人做主！”
她正在暗中得意。
幸好今日太上皇将“敕造荣国府”匾额还了回来。
不然根本压不住这忤逆子！
只见从荣禧堂外的漫天飞雪里，又进来一个人。
“老太太！”
“荣国府里以你诰命为尊，这个我承认！”
“但这毒妇私造文书，背着珍儿盗卖的族产祭田，可是属于整个贾氏一族的！”
“我这当族长的能不能过问？！”
“能不能依宗法族规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