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在现实里算得上高材生，此时只听齐斯一提点，便明白了问题的关键。
几人中最有实力的沈明已经遭遇不测，这个副本的难度可想而知。
一旦玩家们发现，难以通过正常的收集线索、破解规则等途径通关，他们为了活下去，很有可能选择另一条路。
只要杀死足够多的其他玩家，不仅自己能活下去，还能获得更多奖励，生死攸关，谁会迟疑？更何况已经有人动手了，沈明八成就是那个常胥杀的！
原本的团队副本此刻已然被赋予了零和博弈的属性，难怪没有人愿意分享线索……
在法治社会中生活了二十年，林辰打心底里拒绝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但他的理智偏偏告诉他这就是事实，让他的感性思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只见齐斯垂下眼，缓缓开口道：“你须知，人都是逐利的。现实中，有赖于暴力机关的约束，杀人的风险在大部分时候远大于能带来的收益。而在游戏里，没有法律，还留不下证据，你觉得风险比之利益如何呢？”
林辰下意识顺着这个逻辑推演下去，很快想到，一旦最糟糕的情况发生，玩家自相残杀，那么像他这样的新人无疑会成为牺牲品。
他心头一跳，猛然抬眼看向齐斯，后者适时低着头苦笑：“我一向厌恶那套弱肉强食的规则，但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沈明作为第三次进副本的玩家，死在第一晚，和他同房间的常胥十分可疑。叶子明显和沈明在现实里认识，之前却有意隐瞒，同样不值得信任。邹艳的情绪太过平稳，就像是对一切早有预料一样，身上有很多疑点……”
说到这儿，青年的声音隐隐透出几分疲惫和荏弱：“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当然，你能信任的，目前看来似乎也只有我。”
齐斯有一副极具迷惑性的长相，眉目柔和，唇色极淡，看上去没有分毫攻击性，反而平静随和、很好说话，让人打心里将他当作可以信任的朋友。
林辰经过昨晚睡前的插曲，早已放下对齐斯身份的疑虑，在听到他这番话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信任”在诡异游戏中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他身处弱势，信任齐斯是唯一的选择；而齐斯身为经验丰富的老玩家，竟然愿意信任他一个新人，还主动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谋求他的信任……
明明他对自己的身份和死因只有苍白的说辞，没有任何证据能够印证；明明昨天齐斯还是不太相信他的，现在却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林辰心中不由泛起丝缕愧疚，他这样的什么也不会的新人，竟然也配得到信任和尊重吗？
“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抱歉。”齐斯像是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这时候说这些有的没的，除了增加你的压力外别无用处。”
“我们先想办法破解规则、通关副本吧，只要早点破解世界观，那些情况就都不会发生了。”
听到齐斯这样说，林辰下意识地重重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然后就听青年温声指使道：“去把房间里的那些笔记搬出来，我们在楼道间看。”
“啊？为什么？”
“这里比较开阔，遇到情况后方便跑路。”齐斯胡扯道。
看着林辰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拿起苹果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副本中的苹果和现实里的味道差不多，虽然要脆一些，但甜度不高，不是他爱吃的类型。
不过想到自己在外面已经一个月没吃水果了，齐斯还是多啃了几口用来补充维生素。
林辰抱着一堆笔记赶回齐斯身边时，后者正拿着餐巾擦拭手指。
见他回来，青年抬起眼眸关切地问：“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林辰感动地摇摇头，说：“没有！谢谢齐哥关心！”
“这样啊……”齐斯抽出手环里的刀片握在指尖，背过身去，道，“你把笔记上的内容读给我听，我负责望风，有危险也好及时做出反应。”
林辰点了点头，随后咬字清晰地念诵起来。
……
【我的胸膛腐朽】
【血肉铺展在地】
【玫瑰栖居于此】
【明日共我长存】
……
【他们说她是最美的女孩，她确实很漂亮，比我漂亮多了。我相信她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孩，她会是的，我希望她是。】
……
【为什么她从来不看看我呢？为什么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饱含泪水？为什么拥有了美丽的她却不谨慎守护这份宝藏？】
【我不会让她再见到他了，只需要轻轻地拨动指针，就可以修改时间……】
……
【她快要枯萎了，医生们说。是因为伤心，她是在为那個可恶的男人伤心！那个混蛋应该下地狱！】
【不，她从来不会这么想，她比我善良多了……】
……
【每个人都以为我是那个活下来的人，其实我不是。活下来的是我妹妹，那个病死的人是我。】
……
【我们都活下来了，她还在枯萎，但还有办法……我永远爱她，并会比她自己更珍视她那份完美。】
……
林辰的声音很平稳，看样子从头到尾都没有遇到任何诡异的事。
齐斯转身凑过去，冲摊开的笔记上瞄了一眼，入目是层层叠叠的黑烟，几乎要遮蔽他的视线。
但异状只有一瞬，如同幻觉。视野沉淀下来，变得清晰，齐斯看到泛黄的纸页上蚯蚓一般的英文手写体。
真正可以辨认的只有扉页的四行诗，和五段日记体文字，在视线触及的刹那被翻译成中文，出现在系统界面上。
“没头没尾的，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林辰的脑海中飘过“姐妹替身”“阴差阳错”之类的关键词，还有以前在某个网站看到的一大堆狗血剧情。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听起来像是悲惨的单恋。”
齐斯有了新的推测，轻啧一声：“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林辰竖起耳朵，正准备听大佬讲解，青年却转了话锋：“缺少很多时间段的记录，应该还有线索在其他玩家的房间。”
林辰问：“那我们怎么办？”去抢线索吗？
齐斯抬眼望了望湿漉漉的天花板：“去三楼。”
“哦……啊？”
“短时间内不宜和其他玩家起冲突，留给我们的能探索的地点只有花园和三楼了，我选择三楼。”齐斯注视着林辰的眼睛，声音平静。
“都这个时间点了，他们还没上楼，总不至于是没吃饱饭又点了一桌。我猜他们大概率都往花园去了。三楼作为真空地带，定然有大把新鲜的线索留给我们。”
林辰：“但……但是一旦被安娜小姐发现，就凉了啊……”
齐斯拍了拍林辰的肩以示安抚：“嗯，不被发现就没事了。”
“怎么才能不被发现？”林辰哭丧着脸哀嚎，“安娜小姐神出鬼没的，谁知道她什么时候突击上楼一趟……”
“你上楼探查，我去引开安娜小姐。”齐斯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可能拖不了多久，你优先探查地形，确定三楼是否有其他NPC。”
在听到“上楼探查”四个字时，林辰脸色一白，条件反射地就要推拒。
接着，他就听到了齐斯对自己的安排。
主动引开安娜小姐，还要拖一段时间，这无疑是更为凶险和困难的任务。
人家主动担下这些责任，而他林辰要做的仅仅是简单探查一下，也许都不一定对通关有什么帮助……
林辰为自己先前那一瞬间的退缩感到惭愧，他向来自诩有担当，怎么一到诡异游戏里，就这么胆小怕事，像个缩头乌龟？
犹犹豫豫半晌，他终于有了决定，握紧拳头道：“我……我会尽力的！”
……
“邹姐，我会尽力的。”花园的角落中，叶子站在邹艳面前，喃喃地说。
眼前又一次闪过沈明凄惨的死状，她的脊背生出阵阵物伤其类的恶寒。
半个月前，她签约的公司以经营不善为由，逼她在做探灵直播的同时从事各种重体力活。当时她懵懂无知，一怒之下主动解约，不想被合同摆了一道，欠下两百万的违约金。
她走投无路，四处求助，亲戚中只有沈明伸出援手，说是愿意给她个来钱快的活计。
那个活计，便是诡异游戏。一积分可以换一百元联邦币，一个副本下来保底有一千积分。
沈明说：“只要通关第三个副本，我们就能正式被公会吸纳，到时候会长会给我们提供庇护，我们就安全了，想死也死不成。”
只是没想到，那个带她上了这艘贼船的长辈死在了黎明之前……
叶子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悲伤，心里更多的是对死亡的恐惧，转而激发起巨大的求生欲。
她想活下去，哪怕是和一打眼就不太喜欢的邹艳合作，哪怕是踩着其他人的尸体……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成为正式玩家，她就有机会度过现实的困境，甚至比之前活得更好……
邹艳注视着目光逐渐坚定的叶子，露出一个怜爱的笑容。
她拍着女孩的肩，轻声安抚道：“放心，只要做好这件事，以后你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愿神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