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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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娜果然说到做到。

    说这事不计较了,那就是不计较了, 盖一个段宇成犯病的章, 把事情强行揭页。

    对段宇成来说, 这算好事也算坏事,好事是罗娜不再把他当空气了, 坏事是他觉得罗娜没有理解自己的感情。

    他偷亲她被抓包了。

    这么明摆的心思其实早已经大白于天下了, 可她却只当成是误会。

    是不是他表达得还不够明显?

    可要表达什么, 他自己也不清楚。

    段宇成坐在角落里神游,前方不远是正在给队员们开最后一次会的罗娜。他细数她的优点, 漂亮, 成熟, 安全,富有责任感。

    缺点呢?

    性格太急,还有一点点暴力倾向……

    而且只把他当小孩。

    段宇成不是没有犹豫过, 但那感情来得太过自然,等他回过神时已经晚了。一提到女人, 第一个钻到他脑海的就是她。

    他陷入了迟来的青春期漩涡。

    他在心里问自己, 去对她正式表白吧,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那表完白之后做什么呢?挺起腰板追求她, 对她说负责?

    说实话, 有点虚。

    二十岁是个多么单薄乏味的年纪,他有什么底气说这些。

    他心想,不用多,再早出生五年就好了, 25岁,正是田径运动员的爆发年纪,又跟她只差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一切都刚刚好……

    “段宇成,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他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里栽下去。

    一回神,全屋人都在看自己。

    毛茂齐好心提醒他:“师哥,罗教练在点名。”

    段宇成挠挠头,有些无语。都什么年代了,罗娜还保留着以前在体校时的老派管理习惯,队里一共才几个人,一眼扫过去都全乎了,还反反复复点名。

    心中腹诽,手还是乖乖举起。

    “对不起,我在听。”

    罗娜看了他两秒,移开目光,说:“那我先走了,你们好好集训,争取比赛取得好成绩。”

    段宇成坐直,这就走了?

    散会后,段宇成跟在罗娜身后出门,想再跟她说几句话,不过有几个队员一直围着她,找不到机会。

    毛茂齐送别罗娜,罗娜看他依依不舍的样子,笑道:“别担心,训练上有问题就找吴教练,生活上有问题就找你师哥。”

    段宇成:“……”

    毛茂齐说:“吴教练太凶了。”

    罗娜说:“还行吧,他就是脸黑点。”

    “大家都不敢跟他说话。”毛茂齐丧着脸道,“感觉他也不怎么想理我们。”

    罗娜顿了顿,说:“不是的,他是个好教练,只不过……”

    “什么?”

    “没什么。”罗娜拍拍毛茂齐肩膀,“别怕他,他要是凶你你就给我打电话。”

    毛茂齐走了,戴玉霞又来了。

    罗娜余光扫见后面的段宇成。

    他若无其事地在走廊里踱步,不时往这边偷瞄,以为自己伪装得挺到位,实则贼头贼脑,又蠢又好笑。

    于是罗娜便像故意的一般,磨磨蹭蹭跟戴玉霞聊了好一会。

    她一心二用,浑然间似乎听到戴玉霞说了句:“等这次比赛结束,我可能就退了。”

    罗娜用了两秒时间消化,而后脸色丕变,注意力瞬间收回。

    “什么?”

    “我知道有点突然,但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简直是当头一棒,砸得罗娜手足无措。

    “为什么退役?大霞,以你的实力进国家队绝对没问题,你这么年轻,也没有什么伤病,不能在这止步啊。”

    “我知道,但我有点累了。”

    罗娜哑然。

    戴玉霞一直以来都是队里最让教练组放心的人,不管是技术还是心态,都是整个田径队数一数二的。她很懂事,不像那几个问题人物总是任性妄为,练到她这种程度的运动员,绝不可能简单因为“累”就放弃自己的运动生涯。

    罗娜问:“除了累呢,还有其他原因吗?跟我聊聊。”

    戴玉霞低着头,静了一会,说了一个名字。

    “江天……”

    “江天?跟他有什么关系?”

    戴玉霞苦笑道:“罗教,你神经可真粗。”

    罗娜:“……”

    罗娜迅速理清关系,把几根线扯一扯,搭一搭,再参考平日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小声问:“你跟江天,你们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戴玉霞点头。

    “那很好啊!”罗娜鼓励地一拍手,“大霞你放心,我们不是老古董,我们不禁止队员恋爱的!”

    拐角处扒着墙边偷听的某少年小小呿了一声。

    戴玉霞说:“江天现在练跳高练得很痛苦,高教练整个心思都在毛茂齐身上,江天只能参加一些小比赛,也出不来成绩。”戴玉霞用很客观的语气说,“我不是怪高教练,竞技场上本来就是优胜劣汰,江天的性格不适合这种氛围,我跟他谈过了,他也同意退役了。”

    罗娜愣着,这几分钟的功夫,队员们就像熟透的桃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戴玉霞说:“我们计划在学校后面盘个店,已经看好了。如果我去国家队,那就只剩他一个人干,江天那人你也知道,心理素质一点也不好,我怕他一个人不行。”

    罗娜说:“盘店?你们要开店?要不让他先现在学校上课,店的事等你——”

    “上课?”戴玉霞摇头道,“没可能的,你看江天像是念书的人吗?让他坐教室还不如上刑场了。”她笑着说,“不是人人都是段宇成啊。”

    罗娜眼神微移,墙角的头发立马缩回去了。

    罗娜没有马上同意戴玉霞的申请,说:“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谈,你先好好比赛。”

    戴玉霞走了,经过这么一番谈话,罗娜也没有心思跟段宇成捉迷藏了。她直接走到转角处,段宇成被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吓一跳,下意识扭头躲。

    “你跑什么!”

    段宇成鼓着嘴,慢吞吞转身,靠回墙上。

    罗娜看他一副等着被训的模样,眯起眼睛。其实她很想问问他,是真怕她还是装出来的,她总觉得他的言听计从有点哄人的成分在里面。

    段宇成的视线飘来飘去,最后落在罗娜脸上,先开了口。

    “你要走了?”

    “嗯。”

    “这么早啊……”

    “我又不是省队教练,留这干什么。而且马上要开学了,队里要来新人,我得回去看着。”

    “这么快就开学了?”

    “你以为呢,这都几月份了。”

    段宇成恍然。

    距他进入A大已经一年了,他天天泡在烈日和汗水里,完全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

    刚刚戴玉霞的话让罗娜思绪万千,她看着段宇成,许久后道:“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几年,努力训练努力比赛,什么多余的事都不要想,别给自己留遗憾。”

    段宇成想问什么算“多余的事”,但出口的时候却变成了,“我知道,你放心。”

    罗娜点头。

    “如果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你手机拿着不要当摆设,总不开机。”

    “没……”他嘀咕,“反正也没人找我……”他偷瞄她,“有人找我就一直把手机带身上了。”

    可惜罗娜有心事,没听出他的暗示。

    “好好备战,我走了。”

    段宇成戚戚然目送她远去,走廊尽头的光把她的背影勾画得朦朦胧胧。

    吴泽开车送罗娜回校。

    队员顺利抵达省队开始训练,算是教练组一阶段工作结束,不过吴泽作为专项教练,比罗娜要多留一段时间。车上吴泽与罗娜闲聊,想先找个吃饭的地方休息一会。罗娜听得心不在焉。在吴泽分析哪家麻辣烫好吃的时候,罗娜忽然来了句:“你听说江天要退役了吗?还有戴玉霞也要一起。”

    吴泽淡淡道:“是吗?没听说,退就退了呗。”

    罗娜重新陷入沉思。

    “我们学校后面那条小吃街,店面贵吗?”

    “不便宜,大学城附近哪有便宜地方。”

    “这样啊……”

    “怎么了?”

    罗娜把戴玉霞和江天想开店的事告诉吴泽,又问他说:“我记得你好像有些搞工程和装修的朋友,如果——”

    “罗娜。”吴泽目不斜视看着前方,“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在意这些队员了。”

    “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不对,但你尽心要有个度。在队里你管管就算了,离队了也你管。你一个管,两个管,个个这么管,还活不活了。”

    “队里一共才几个人?”

    吴泽不作回应。

    车里静了半分钟,罗娜低声说:“就最后一次,江天怎么说也跟我们练了两三年了,如果他有需要,我们就帮帮他好不好?”

    吴泽斜眼看她。

    “随你,劝也白劝。”

    又静了一会,吴泽说:“跟我回趟家吧。”

    罗娜微愣,吴泽一个亲人都没了,所谓的“回家”只可能是看望王叔——他那个脑溢血的启蒙教练。

    吴泽说:“他最近身体情况不太好,你去见见或许能让他高兴点。”

    罗娜说:“行啊。正好我也挺想王叔的,什么时候去?”

    “都可以,你想什么时候?”

    “要不现在?反正今天挺闲的。”

    吴泽点了支烟,在下一个路口调转车头。

    王叔家离学校不近,在一座老小区里,房子是吴泽租的,一个单间。吴泽还雇了一个保姆照看他,一个月下来开销不小。罗娜知道吴泽有些私活,一是在外面帮中学生训练短跑,过二级,拿加分。另外就是在朋友开的摩托车店里帮忙,赚点零花钱。

    王叔脑溢血后遗症比较严重,生活基本离不开人。不过之前去的时候他至少还能聊聊天,这次竟然连一句话都不能说了。

    “王叔,我来看您了。”

    罗娜来到藤椅边,王叔躺在椅子里,穿着白背心,苍老的脸冲着窗外,目光无神。保姆在旁边帮他扇扇子,对罗娜说:“别叫他了,认不出来了已经。”

    罗娜回头问吴泽:“怎么这么严重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吴泽看起来没太担心,甚至都没有进屋,鞋也没脱,就在门口水池洗手洗脸。

    “还行吧。”

    罗娜对他这回答很是不满,但也没空跟他纠缠,拿来保姆的扇子。

    “我来吧。”

    她不信王叔认不出她,蹲在藤椅边,耐心跟他说话。

    保姆道:“那我先去买菜了。”

    她路过吴泽身边,他脸色很差。她明白他为什么进门口不往里走,只在门口洗脸。但再凉的水也没法让他的心安宁下来。

    她拍拍他的肩膀,他一语不发。

    保姆照看王叔有几年的时间了,以前王叔身体情况好的时候,跟她说过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子。

    当初吴泽奶奶去世,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吴泽本不想再练体育,想出去打工,但他逼着他练,说什么也不放他走。他想尽一切办法照顾吴泽,训练吴泽,最后甚至连自己的保险都停交了。

    老头子结过一次婚,但老婆跟人跑了,也没孩子。他就把吴泽当成儿子养。他逼吴泽拿一级运动员证书上大学,当时考试是手记成绩,吴泽运气不好,摊上一个黑考官,开口就是五万。吴泽当场给他揍了,最后被王叔压着去负荆请罪,价格也直接涨到了八万。

    王叔的养老钱都掏出来了,以至于后来生病都没钱治。

    吴泽嘴毒,他总跟王叔说,是你生病时间准,自己已经开始挣钱了,要不就直接扔医院挺尸了。

    老头子从不计较吴泽的刀子嘴。

    保姆离开家,房门轻轻扣上。

    吴泽面无表情靠在门口抽烟,看着罗娜蹲在藤椅边一遍遍做着无用功。往事如烟,一缕缕旋升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