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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业田和永业田的事朝中还在争论,今年恐怕还得袭于魏晋旧制,中书那边也很为难,再这么争论下去的话,不定就要咱们户部来拿主意,尚书有没有定计?
拖的太久的话,至尊那里怕是不好说话吧?”
田亩制度的订立其实并不为难,因为有成法可依。
从晋末以来施行的均田制,屡屡改良之下已近是一套非常完整的田法。他和府兵制度相辅相成,行有上百年,最终缔造了大隋盛世。
而前隋的崩溃不在于均田制,所以说均田制依旧会是大唐田法的主体。
现在朝臣们要做的就是在此基础之上,让大唐的田法更能适应战乱之后的情况,所以很多事并不为难。
诸如百姓授田的数量,是不是应该继续给女子授田等等很快就都定了下来,可最后对于世业田和永业田的定义上却卡住了。
按照前隋的律法,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无论世业田还是永业田都不准售卖交易,可现在有人倾向于永业田既然归于私产,那么私产为何不能买卖?
如果田产可以进行买卖交易,这在表面上来看,无疑是贵族们非常愿意看到的,毕竟贵族们家资丰厚,放开田产交易自然对他们有利。
可实际上,在前隋是什么样的一个状况呢?
禁锢田产交易其实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即使有法可依,但贵族一般不会遵守这个,只要你财雄势大,在私下里买卖田土并不会受到多少约束。
就像李破当年在马邑时见到的情况就是如此,山林多数都是贵族们的私产。
官府逼着农民纳税,农民一旦破产,他们的永业田就沦为贵族们的猎物,最终官府就成为了侵占百姓私产的帮凶。
这其实就是土地兼并,只不过还没等这种情形越演越烈,引发社会变革,前隋就已经亡了。
所以说土地买卖一旦放开,对于贵族来说并无多少好处,反而是平民百姓会受益于此。
农民不会随意买卖土地,那几乎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所有一切,尤其是永业田,可以传之于子孙,农民劳苦一辈子,给子孙剩下的其实就是这点东西。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不会将命根子卖给别人,失去永业田的农民在前隋不是沦为贵族的奴仆,就是成为了流民。
而前隋也在政令上配合了贵族,奴仆依旧会被授予田地,实际上便是把失地的农民转换成了贵族的雇农。
这样一来,放开土地买卖其实是给农民留下了一点余地,可以随便交易,不用再受制于朝廷法令,只能任由贵族鱼肉盘剥,起码买卖的时候价格上会公平一些。
这是户部官员的建议,若没有苏亶的支持是不可能的。
苏亶本身是贵族,又随李破从云内起兵,一步步走到现在,可以说是深知田亩制度的情弊,朝中修订唐典,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要施展一下自己的才干。
而像很多革新一样,必然会得罪人,所以苏亶没有冲在前面,表明自己的姿态即可,不然的话别说其他人了,族中的一些人可能也要对他产生不满,尤其是留在武功看守苏氏家业的那些人。
一个个的无甚作为,对族中出现的“不肖子弟”却极为凶狠毒辣……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在他看来在此事之上他一定能获得皇帝的支持,皇帝出身草莽,即便对贵族们也不错,但这样的好主意定会受到皇帝青睐。
可就这么一点变动,却在中书讨论了两个多月,阻力之大甚至超出了苏亶的预期。
而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任何对世业田和永业田的改动,触动的绝对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利益。
更何况他还给人留下了极大的把柄。
买卖的是永业田,农民一旦失去土地,立即便会成为官府记录中的流民,那是地道的祸乱之源。
以前其实也是如此,可贵族们毕竟还能收人做自己的奴仆,以后呢,官府既然允许了土地买卖,那么难道也要允许流民四处逃窜?
朝堂上就是如此,被人抓住把柄攻讦是常有的事情,因政见不合而相互参劾那都属于正派人,有些人结下私怨,以公谋私进行报复才是常态。
换句话说,朝堂上没几个真正的正派人……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眼见争论日趋激烈,有人又来火上浇油。
这次动的是永业田和世业田的根基,尚书左丞鲁兴道上言,为激励百姓,安抚民心,不如拿出一部分世业田来化为永业田,允许农人子孙继承。
什么意思呢,简单来说,他建议根据耕作年限,将一部分世业田转换成永业田,交给农民成为农民的私产。
也就是说,永业田将不再局限于桑麻,林木之田,耕地也被纳入其中。
此议一出,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土地买卖的事情一下便被挤到了一边。
因为这明显是要重新厘定永业田和世业田的定义。
以前世业田和永业田其实是均田制的两个方面,井水不犯河水。
世业田是官府交给农民耕种,农人只有耕种权,男丁成年以后授田,人死之后则收归朝廷重新进行分配。
永业田则指的是桑田,麻田以及一些林地,每个成年男丁授田的时候官府都会给予十亩到二十亩的永业田。
本质上是朝廷促进农林副业之举,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社会基本商品的供应和流通,因为人们的吃穿住行,离不开桑麻,木材,水果等物产。
此事由鲁兴道提出,进到尚书省,得到了以刘洎,高季辅等御史的支持,再有尚书省交中书议决。
在中书议了一个多月也没个结果,支持的人和反对的人同样的多,理由也都五花八门,没有统一起来,议论的虽然激烈,对抗却并不那么明显。
说明大家还在考量其中的利弊,而在户部,以礼部侍郎杜淹为首,便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反对的行列之中。
段纶的态度则是无可无不可,此时跟苏亶提起此事……苏亶琢磨了一下,这是要卖他一个情面?
只要他拿定主意,便会得到段纶的鼎力支持?
这事苏亶不可能没有自己的考量,把世业田转为永业田,看的其实不是旁的什么,在朝中高官眼中,看的就是谁能从中得益的问题。
此事一旦成文,百姓自然欢呼雀跃,可贵族们就不好说了。
而制定律典的恰恰便是贵族,民意嘛……如果触动了贵族们的根本利益,民意又算得了什么呢?
此事悬而不决也正在于此。
世业田和永业田对于贵族来说,并无多大不同,就像土地买卖一样,贵族们完全可以视之如无物,甚至于在很多时候,贵族们会故意在这些“小事”上做文章,留人以把柄,以摆脱深陷激烈政争的局面。
苏亶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道:“这些事啊,毕竟是咱们户部职责之所在,不能容人乱来,不然的话,岂不让人以为咱们都是无能苟且之辈?
这样吧,明日里便召集四品以上官员到户部正堂听议,怎么也要把这事定下来才好到中书说话,段兄以为如何?”
段纶点头,“尚书说的是,此事我等不能犹豫不决,更不能旁观坐视,不然以后再要有所争议,哪里还有户部说话的余地?”
他这算是当面表明了姿态,会坚定的站在苏亶一边,维护户部的权威和利益,甚至于都不在乎苏亶所持的观点为何。
当然了,有这么一段时间的缓冲,苏亶的倾向他还是能够把握的住的。
尚书省那边的提议,若非温彦博授意,那就是苏亶的手段,他们都是晋阳旧人,皇帝近臣,他们做的事八成是得到了皇帝的授意或者首肯。
站在他们一边,就算吃亏也吃不到大亏,而且苏亶这些时日有意示好,他也必须有所表示……
简单的几句对答,便大致上决定了此事在户部的走向,朝臣的政治智慧全部融于其中,其中利弊他们也已经琢磨了无数遍。
一拍脑门想个新奇主意出来,便能让大家眼前一亮,并群起拥护的事情并不会发生在朝堂之上。
你如果那样做了,即便是皇帝也要被人批驳的体无完肤,强行推动的话……嗯,把王莽,杨广拉出来继续鞭尸。
两人不约而同的转换了话题,苏亶说他听到了一些风声,好像皇帝要诏令外戚迁入皇城居住了。
段纶听了便点着头附和说,皇城中的府宅很多都荒芜了许久,他偶尔去看了看,有些宅邸里面草都长了老高,房倒屋塌的也有不少,这么下去确实不妥。
昨夜就有人报上长安令衙,说有人趁观灯之便偷入无人之宅,在里面游逛,便溺,太也不成体统。
两人说着说着都乐了,他们既非皇亲,又非国戚,这事跟他们关系不大,说起这些来当个八卦谈资却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