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寒意未退,夜凉刺骨,赵祯也不回到殿内,就躺在殿前等着他的臣子们来见他。
不多时,文彦博、王安石等人来到福宁殿前。
也许是刚刚唐奕在宫门外的那阵咆哮唤起了他们的一丝人性,也许是做做样子,文彦博见官家大冷的天就趟在外面,急忙上到赵祯身边:“陛下,龙体要紧,我们还是进到殿里说吧!”
“不用。”赵祯淡淡地笑着。“心里挺暖和的。”
“”
文彦博怔了怔,一时之间,没明白官家这话里到底有什么意思。
“宽夫啊”却是赵祯看出了文彦博的迷茫,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爱卿什么都好就是”
后面的话赵祯还是没说出口,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想着为臣子留一个台阶,别让他下不来台。
其实,赵祯很清楚,文彦博急冲冲的上到近前,三分是真情,七分还是为了揣测他这个皇帝的心思。
偏头看向群臣,内侍们已经在殿前掌了灯,一片通明,倒是看得真切。
“外面清肃,咱们就不进去了。”
众臣不敢违抗,弯身行礼,“喏。”
待大家都起了身,赵祯不急着说话,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都在这儿了,有亲人,亦有臣子。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在这儿了。
甚至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域人,想来应该是唐奕从西方带回来的。
唯独
“怎么不见范公在此?”赵祯找着范仲淹的身影。
李秉臣急道:“范公尚在回山。”
“哦。”赵祯点了点头,随之由衷道。“范公还是中正的啊!”
吩咐道:“去把范公请来!今夜,不能没有他。”
说着话,又看向几位宗亲,“皇兄、皇弟,到朕身边来。”
他说的是赵允弼等人。
“你们应该是和朕站在一头儿的吧?”
赵允弼一怔,领着一班宗室皇亲急急上到赵祯身边,用行动表明他们是一头儿的。
接着又吩咐李孝光,把皇后、太子、宗麒、苗妃都叫过来,站在自己身侧。
最后。
“福康、君丫头、萧丫头,你们也过来,让朕看看你们的孩子。”
“”
这下,下首的一众臣子们不淡定了。
————————
其实,他们进到宫中,心里都有疑问,癫王出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而那场诡异的焰火之后,皇帝又下了一道今夜通宫的旨意,随之就是召见群臣。且是太子党、癫王党一并召见。
这本来就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而刚刚官家对赵允弼说的那句话,更是让大家心怀忐忑。
所有人不禁要问,赵允弼是官家那一头儿的,那我们是哪一头儿的?
谁也说不清了。
再然后,太子和皇长子站在了官家身边,说明这两兄弟是一头儿的。
这本来就很诡异,结果,再再然后,唐疯子的家眷也站到了官家身边。
特么,唐疯子也成官家那一头儿的了
大伙终于明白了,和着你们一家子都是一头儿的,就我们不是一头儿的。
而官家下面的一句话,让大伙儿更是不由得脊背发寒。
做完这一切的赵祯扫视全场,“都闹够了吗?”
“臣等有罪!”
“臣等万死!”
“臣等愧对陛下!!”
扑啦啦拜倒一片,无不山呼哀哉。
“哎”赵祯看着一众臣子,本来要说几句重话,却是到了嘴边也没说出来。
哀然一叹,“哪来的罪过呢?你们没错”
“是朕错了啊!”
一切的根源都在他这个皇帝,他用正常的思维去揣测一个不正常的人。可笑的是,那些他所在乎的东西,那个小疯子根本不在乎。
恳求地看着众臣,“到此为止,好吗?”
“臣等遵旨。”
出声的是文彦博,不管真假,他听到赵祯说到此为止,心中不是挫败,亦不是遗憾,而是只有感激。
这是一个癫王必胜的局面,不到此为止的结果已经没有悬念。那就是刚刚在宫门前几乎就要发生的结果,涯州军会从他们的尸体上碾过去。
官家说到此为止,那是在给文臣留下体面,也是在救他们。
“谢陛下隆恩!!”
有文彦博带头,多数文官明白这里面的道道,皆是躬身下拜,唱喏遵旨。
唯王安石、包拯、唐介、富弼,四人直身未动,虽是无言,但却默默地看着赵祯。
赵禎一笑,对四人道:“爱卿且放心。”
说着话,又对赵允弼道:“明日宗正寺拟一道札子,择日赐封皇子赵宗麒为晋王,宫外建府。”
又对文彦博道:“爱卿记得与太子、皇后审议,尽早颁旨吧!”
“臣臣遵旨”
文彦博都听傻了,心道,这闹的是哪一出?
赵祯这个旨意,明面上是册封宗麒为晋王,可同时也是告诉大家,告诉王安石、富弼等人,赵宗麒只是晋王,太子还是太子,日后接掌皇位的还是太子。
可是,这没道理啊!
要知道,唐奕大军压进,文扒皮就已经知道大事已去,罢黜太子,另立赵宗麒,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是,唐疯子闹了一通,太子还是太子,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不过,说不过去也无妨,太子还是太子,说明他们赢了。
王安石、包拯、唐介听到这个结果,立时高揖大礼下拜,“陛下圣明,臣等领旨!”
王安石更是起身之时,向身旁的石进武、王守忠等人露出一个胜利似的笑意——太子得国!!
这意味着,他们这些从龙之臣赌对了,而那些反对派的将门,那些绑在唐子浩身边的利欲小人,终不能如愿。
依今天的情形,唐奕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依就可以逍遥快活。
可是,王介甫不在乎,唐奕是不是安好,于他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只要今天这一场赢了,那士大夫就已经有了制衡的资本。等太子一登基,依然可以把那些小人,一一剪除。
那边,癫王系的人们却是不淡定了。他们不知道唐奕进来是怎么说的,怎么办的事儿,到头来怎么还是太子!?
唯独贾昌潮,站在人群之中欣慰点头。
他没有信错唐奕,那个疯子在天下皇权面前依旧是他。
王守忠等人眉头紧皱,冲动之下,正要上前谏言,却被王德用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且等等!”
而赵祯看着唯一还没有表态的富弼,一时间也没太明表富彦国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不重要,暂且先把富弼放到一边,看着下首表情各异的臣子们。
“朕知道,你们有人满意,有人不满意。”
“不过,先等等再说。”
“朕把你们叫进来,还有另外一个事情,要当众来办。”
“陛下请讲,臣等必从!!”
文彦博心情大好,自是愿意成全。
“嗯。”赵祯来着头。
“朕要”
“另立,遗诏。”
嘎!?
文彦博又差点没噎着,另立遗诏??另立遗诏你当着群臣的面儿说什么啊?
遗诏这个东西,除少数重臣,一般臣子除非到皇帝死了之后,是不可能知晓的。
“陛下”
可惜,赵祯根本不给文彦博等人说话的机会。
只闻他悠悠然道:“朕自知时日无多,已得先皇召唤,莫敢不从”
“为保我皇宋万世之基,特以残躯立此遗命以戒后人。”
“其一,太子仁厚,睿德善政,继我大统,以保皇宋安泰。”
“其二,皇后曹氏,虽仁笑慈善,明断勤思,然后宫摄政终非长久之计,遂,太子即位,皇后不得垂帘,不得佐政,不得善越。”
这个“其二”一出,文彦博、王安石眼睛都开始冒绿光。
官家可以啊!够意思!!
皇后不垂帘,太子又年幼那他妈的,大小权务,还不都是他们这些相公们的!?
虽不知道赵祯是对他们的信任,还是在补偿这一次的惊吓,但是结果已经有了,让众人怎么能不高兴!?
“其三”赵祯还没说完。
“其三,唐子浩”
唐疯子的名字一出,大伙儿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
只闻赵祯道:“唐子浩复燕之功,开疆扩土之劳,实我皇宋之栋梁也。”
“虽有小错,然瑕不掩瑜,癫王之称,有悖公允,特赐丹书铁卷,封亲王,名曰:镇疆,世袭子孙万代。”
大伙儿听的直咧嘴,心里甚至有点嫉妒,官家对唐奕当真是太宠爱了,把封王圣令都放在遗诏里了。
这样一来,不但无人可反对,而且唐奕不接也得接,先皇遗命,那可没法抗旨了。
至于什么免死金牌,世袭子孙还万代!?
虽然有点过分,可是,也能理解。
虽然不知道官家和唐奕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但是结果确实是唐奕妥协了,不然也没有太子即位这个说法了。
总之,唐奕带着兵来,却没能成事儿,不管是什么原因,总要给些补偿嘛。
再说,与太子继位,还有皇后不垂帘比起来,这等小事,已经不算什么了。
这事儿连王安石都觉得说得过去,应该的,唐奕的功劳确实当得起一个镇疆王,更当得起一个丹书铁卷。
只要皇权在他们这边,即使给错了,将来也可以把给他的,变成不给他的。
“其四”
怎么还有??
大伙儿心说,该安排的已经都安排了,还有什么没交待的?
但有人不这么想。
还真有!!!
文彦博一振,只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刚刚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皇后不垂帘,太子尚年幼,刚才只顾着高兴,却是忘了,官家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官家怎么可能放任十一岁的小皇帝在帝位上无依无靠呢!?
文彦博想到了一个职位,虽然在大宋百年历史之中从未出现过,但是,依现在的情形
这个职位,很可能要出现了!!
没错,文彦博猜的一点都没错,包括王安石、富弼等人也猜到了这一点——
顾命大臣!!
按赵祯现在的遗诏,他要任命顾命大臣。
会是谁?
文彦博??
富弼??
应当就是这二人之中,不做他选。
————————
赵祯确确实实要任命大宋开国百年的第一位顾命大臣,不过
呵呵,偏偏就是文官眼中,不做“他选”的那个“他选”。
“其四!!!”
“太子年幼,恐,难当政务。”
“诏命!!”
“镇疆王唐奕,辅政理事,直至天年!!”
“直、娘、贼!!”王安石闻罢,差骂出声。
文彦博则是脑袋嗡的一声,险些栽倒。
镇疆王辅政
镇疆王辅政!!!
妈了个巴子,唐奕要是辅政,谁当皇帝还有什么分别?
刚刚还在狂喜太子党的胜利,结果,赵祯来了个急转弯,太子是得位了,可是,文扒皮发现,这个“太子党”
原来没赢!!
“好!”
石进武、庞籍等人听了赵祯的“其四”,猛的大喜,暗暗大叫:“好!!!”
他们扶植的不是太子,也不是赵宗麒,他们要扶植的是唐奕。
只要唐奕上位,谁当皇帝,都是一样。
“爷爷!”王守忠更是激动的,下意识看向王德用。
“成了!!”
“呼”
王德用长出一口浊气,确实成了。
那接下来
——————————
“陛下!!万万不可!!”
王安石终于回过神来,猛然大叫,响彻整个福宁殿前。
赵祯眉头一皱,“有何不可!?”
“陛下!”王安石彻底急了。“癫王当国,臣以为万万不可!!”
赵祯不为所动,“是镇疆王,不是癫王。”
“不管是镇疆王,还是癫王,只要是唐子浩,皆不可当国!!”
“大宋开国百年,宁用内宫当政,亦不放权外臣辅政,陛下不是不明白其实的道理!!”
“何况,唐子浩还是一个异姓王爷!”
其实,大宋朝幼主即位,不取顾命大臣,而唯用后宫,是有原因的。
大宋士大夫与天子共治,相互是制衡的关系,不单单是士大夫制衡天子,天子也在制衡士大夫。
顾命大臣,即是文官,等于是士大夫把皇权那一部分也掌握在了手里,所以从不先例。
而大宋一般用太后垂帘,那是因为皇后一般皆出自将门,与文官天然对立,形成一种新的制衡。
所以,顾命辅政一说,历来新旧交替时提都不会提。
那话说回来,刚刚赵祯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为什么没人反对呢?
很简单,因为在现在这个局势之下,将门与军队倒向癫王,士大夫需要把权力尽数掌握在自己手里,需要一个一言九鼎的顾命大臣来打压嚣张的将门。
可是,这个顾命大臣必须是士大夫才行,若换了别人特别是唐奕,那特么就另说了。
王介甫现在拿大宋没有过辅政之臣说事,也是逼到没法了,在这没理辩三分呢!!
赵祯默默地看着王安石,良久,却是转头问向文彦博,“文卿以为合适吗?”
“”
“这”文彦博哑火了。
他虽然也反对唐奕辅政,但是,他不能说他反对。
因为,他比王安石懂得审时度势的多,现在出声儿,就是找死。
“臣臣臣并无异议。”
“嗯。”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对王安石道:“看来,除了王卿,别人倒挺认可癫王。”
别人赵祯根本就没问,王安石眼神仿佛要杀人,恶狠狠地瞪着文彦博,瞪着富弼,瞪着包拯、唐介。
“你们”
“皆国贼尔!!”
王天真要是懂得缩头,他就不是王天真了,纵使刀山火海,王天真也敢冲一冲,闯一闯。
此时虽然只有他一个人在战斗,他也绝不会退缩。
“陛下!!”
“好了”赵祯打断他。“介甫啊,要知进退。”
这话说的已经近乎漏骨,意思就是:你别再闹了,朕不是在害你,而在救你。等着唐奕来处理,光燕云那一件事,就够你死八百回!
“陛下”
此时却是包拯、唐介看不下去了,他们想出头,帮王安石说句话,唐奕辅政确实不太合适。
“此事就这么定了,文卿,拟旨吧。”
赵祯当然也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这二人与王安石有本质的区别,他们只是单纯的觉得不合适。
“陛下!!!”
有人声援,王安石更是来了精神,绝不能让官家把这道旨意坐实。
“陛下,纵使顾命辅政之事尚有可行之处,但是”
王天真正面刚不过,又开始想别的路子了。
“一指场中泾渭分明的两派!!”
“今天呢!?”
“今天这个局面,如何收场!?”
“”
赵祯也就是病着,实在没力量生气,不然非得好好骂一骂这个拗人!!
朕不就是在帮你们收场吗?难道你让唐疯子来给你收场??
可是王安石拼了!
信念这个东西,有时候是力量,是正义;有时候,那就是自裁的刀!!
而此时,王安石已经分不清这是他的力量,还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了。
“癫王率兵进犯,大闹皇城!!”
“石进武、王守忠置守土之责于不顾,万里而还,为癫王助阵!!”
“此等置家国于不顾,乱政叛国之举,难道陛下当天下百姓都是瞎子吗!?”
“陛下!!”王安石凄然急呼。“百万开封城民可是眼睁睁看着呢啊!!”
“如若就此揭过,王法何在!?我大宋皇家的威严何在!?”
这边王安石还没说完,那边文彦博已经忍不住了。
“王介甫!!你闭嘴!!”
你大爷的,你自己想死,非拉上我们吗??
但是,文彦博想阻止已经晚了。
庞籍听罢,嗤之以鼻,愤然呛声:“石将军、王将军,也只是人回来了,兵还守在四边。”
“不像某人假传圣谕,若不是狄青忠肝义胆,冒死抗命,恐怕燕云现在已经易主了!!”
此时此刻,文扒皮恨不得给王安石跪下!!
你特么要闹哪样啊???
自己想死,非拉上我们垫背吗??这特么不是明摆着吗?癫王系脑子有坑不跟你对着揭短。
他哪知道,王安石就是自己想死,拉上他们垫背!!
王天真的执着已然疯魔,他宁可赔上自己,赔上文富,赔上将门,也要把唐奕从辅政理国的位子上拉下来。
——————————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然是再无转圜,赵祯就算想和稀泥也万万不能,满朝文武、外邦使节,皆在侧听得真真切切。
这么大的事儿要是还置之不理,那不光是皇家颜面扫地,大宋朝的精气神也同时垮了。
人群之中,老将王德用一叹,心道,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看了眼富彦国,低声对王守忠道:“该你了”
王守忠心中一紧,“爷爷!!不能”
王德用登时大怒,“坏我大事,老夫生剥了你!!”
“”
王守忠眼泪就下来了,他知道爷爷心意已决,无有更改,红着眼睛,猛一咬牙,木然地缓缓行出队列。
“臣有本奏!!”
场中一滞,万没想到,这个时候,王守忠会出来掺合。
赵祯也有意外,怅然道,“何奏。”
王守忠两行热泪涓涓而下,“臣检举!!”
“臣检举鲁国公王德用,是为罪首!”
“臣检举”
“王德用利用军中影响,密令臣与石进武、庞籍等人串联,暗拥镇疆王,实则为己牟利!!”
“前,密谋回师兵谏。”
“今,不召自回,皆是家祖所谋!!镇疆王”
“具不知晓!实乃”
“实乃!!”
“实乃家祖,一人之罪!!”
“”
“”
“”
满场皆肃,落可闻针。
赵祯静静细听,面无表情,眼神不看王守忠,更不看王德用,而是盯着王安石,冷的近乎冰点。
良久,赵祯才艰难开口:“王德用何在?”
“老臣在。”王老将军平静出班,平静拜礼。
“你可知罪?”
“老臣知罪!愿领罪责!”
赵祯点点头,抬眼看向王安石。
现在,赵祯有点明白,为什么唐奕对这个王安石始终不喜了。
这个人有才。
这个人也有忠心,更有能力。
可是,这个人缺点,太致命了,一个不好
比如现在,是要坏事的!!
悠然开口,“既然如此,那就一并处理了吧。”
“王老将军已然领罪,那假传圣旨之事。”
王安石没怎么样,文彦博差点没瘫地上,他特么也是罪首之一啊!!
正在琢磨,在赵祯深挖之前怎么逃过一劫
其实,现在文彦博心里有一个念头,只不过一闪而逝!!!
那就是,他要把所有的罪责扛下来,因为只有这样,此时的影响才不会大到撼动整个朝堂。
可惜,文扒文终究还是没有那么高尚。
突然,身边的富弼昂然出声:
“臣领罪!!”
“”文扒文都傻了,没明白富弼领的哪门子罪?
富弼已经出去了。
“臣自领罪责。”
“假传圣旨一事,盖臣一手所为,望陛下责罚。”
赵祯怔怔地看着富弼
眼神之中,没有怨恨,而是
感激!!
这个时候,也只有富彦国能站出来了。
赵祯当然不知道,富弼在这里面起了什么作用,他更不知道,要不是富弼急中生智在最后加的那十二个字,燕云可能真的就丢了。
可即便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依然感激富弼。
就像他,感激王德用一样!
因为,这二人在保,一个在保唐奕!一个
在保社稷江山!
如果这件事依着王安石闹下去,不管是假传圣旨,还是癫王系逼宫,一大批人要受到牵连,一大批人要跟着王安石一起倒霉。
都什么人呢?西南的军、政两位大员,石进武和庞籍,西北的统帅王守忠。
明确支持唐奕的丁度、宋庠、杨文广
看看这都是什么人,大宋一大半的国防,还有外务,直接就垮了。
而另一边呢?
文彦博、富弼、王安石,这些直接参与假圣旨的人,一定是跑不了了。
曹皇后有卖国存私之嫌,太子有监国不利之错误。
包拯、唐介、文武百官有监察不严,玩忽职守之罪恶。
这边又都是些什么人?
真要处理,大宋朝还哪里剩得下治国之人?三省六部一个相公都剩不下!!
赵祯之所以要赶在唐奕前面先把大局定下来,就是避免唐奕脑袋一热,真把太子党的文臣都拿掉。
没人了,那朝堂还怎么维系??
结果可好,王安石拼了,不顾一切,要不是富弼,都得给他陪葬。
这才是真正的大义,是真正的忠良!
王德用和富弼这是在用恶心自己,来保全大宋社稷。
——————————
赵祯心知,在场的这么多人,也许唯一没有罪过的人,就是王德用和富弼。
可是
此时此刻,他必须做一个昏君,必须让这二人承担所有。
这就是政谋,是为君者的无奈!
这也是小疯子最讨厌的东西,最憎恶的东西!
也许
赵祯暗叹,是该让唐奕来整治一下这扭曲的“道理”了。
虽有为难,可是最后,赵祯还是把两个最不应该治罪的人
治罪了!
“王德用”艰难开口。“结党营私陷镇疆王于不义”
“罢去官职,爵位,贬为庶民”
“禁闭回山。”
“富弼”
“假传圣意妄受圣恩”
“贬降三级,流放涯州。”
众人闻旨,一阵哀戚,明眼人都知道,这二人是替他们受过。
而二人所承担的罪责,哪一条都够死罪,可处罚很轻,看似不痛不痒。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更清楚
此诏一下,王德用、富弼一世英明尽毁!
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名臣来讲,这比杀人,更残忍!
————————
“陛下!!”
王安石怎么可能接受这个结果??王天真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拗!
“王德用这明显就是壮士断腕,丢车保帅!!”
“富弼之言,也非”
“够了!!”
赵祯真的怒了,用尽所有力气暴怒狂吼!!
“你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王安石一阵气结。
官家怎么就不明白呢??唐奕上位,他们将门什么没有?
还在乎一个王德用?
官家那里说不清,只得把矛头对准别处。
猛的甩头,瞪着王老将军!!
“你!!”
“你好手段!!好心机!!”
“你你是乱臣!!是国贼!!”
“哼”王老将军轻蔑地斜了一眼王安石,连正眼相对都是欠奉。
言语之中,没一丝一豪的尊重。
“老夫是乱臣不假”
向赵祯一拱手,“毕竟忤逆天家,犯上作乱这是无可辩驳的,老臣愿以死谢罪!”
“可是”
老将军话锋一转,朝着王安石凑了上去,“老夫忤逆,出卖的是自己”
“你呢?”
“你出卖的是燕云!是大宋的土地和百姓!”
狰狞的面容吓的王安石一缩。
“我”
王德用根本不想和他废话,这种人,不值得!
“呵呵”轻蔑再笑。
“国贼?”
“不敢当。”
“没有你敢偷!!也没有你卖的彻底!”
说着话,退回班中,不与王安石再争论半句。
王安石纵有千辩之口,此时也被老将军顶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面上青一阵红一阵。
错愕之间
只闻上首的官家,悠悠然的一句话
“介甫啊你险些毁了朕的一世英明啊”
轰!!!
王安石猛的怔住。
倒不是幡然悔悟,而是他知道,官家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政治生涯结束了。
陷官家于不义,这种话从官家嘴里说出来,那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辞官谢罪!
就算他不想辞,身后那些如刀子一般的眼神,也不会放任他不辞。
那是一句,诛心之言。
刚刚官家对所有太子党和所有癫王系,没说过一句狠话,对文彦博没说过一句狠话对想帮自己的包拯、唐介没说过一句狠话。
甚至对犯下忤逆大罪的王德用、富弼也没说一句狠话。
偏偏对他王安石
他知道,结束了。
萎靡的看了看场中各位,突然发现,他真的是一个人在战斗
向着赵祯躬身一礼,“臣突感不适,暂请告退。”
“望官家恩准。”
“嗯”赵祯冷冷的点着头,“去吧”
“安心养病,你的政务,有人会替你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