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来到地窖中的人,正是亚尼加和古伊娜心心念叨的冯曼。
然而他的到来,却是晚了一步,他最亲爱的弟弟,以及曾经最好的伙伴,先后在他面前凋零。
冯曼冲到亚尼加的身边,看着两具逐渐冰凉的尸体,整个人近乎崩溃。
古伊娜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莫名的惊慌让她眼眶开始湿润,她焦急的在摇篮里挣扎,用奇怪语调的腹语不停的说着:“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柴拉?亚尼加?你们回话啊……”
“冯曼,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你回来了吗?太好了,快告诉我,柴拉和亚尼加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了。”古伊娜内心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她不敢去深思,也不愿意去深思。
冯曼跪在亚尼加的尸体旁边,一言不发。
直到古伊娜轻声问了句:“他们是睡着了吗?所以,才不回我话,对吗?”
冯曼才“嗯”了一句,失神的回道:“是的,他们睡着了。”
“那就让他们继续睡一会儿吧,他们也累了。”古伊娜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也想睡了,可我睡不着……”
地窖里一时静默,只能听到古伊娜与冯曼的对话。
当他们俩的声音都慢慢沉寂了下来,只剩下低声啜泣时,喉咙有些发干的审判骑士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骑士刚说出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哑,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才看向地上哭泣的冯曼,道:“你是谁?”
顿了顿,骑士又看向另一个方向,“你又是谁?”
随着骑士的问话,众人的目光也放到了第二位来客身上。
就在地窖的通道口,一个穿着极其考究严谨的贵族服饰的青年,站在了光影交际处。
在光影之中,他的五官宛若大师细腻雕刻而出来的优雅俊美,哪怕只是静静站在一边,那种从内而外的气质,便让所有人感觉不由自主的低了一等。
这是一个贵族。
同样,这不是一个会出现在这片流民区域的人。
这是所有在场的人,都能一眼判断出来的信息。
“你是谁?”骑士走上前,上下打量着来人,看着那繁复考究的绅士服,眼里闪过狐疑之色:“这种风格,好像不是海澜的风格?怎么有点像……”
金雀帝国的服饰风格?
骑士吞咽了一下唾沫,将这个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念头甩掉。如果是金雀帝国的贵族,绝对不可能在这时出现在海澜腹地。
骑士正在等待着回答,不过未等面前的贵族说话,在一边的冯曼突然想起了什么,冲了过来,对着贵族青年直接叩拜。
“大人,你一定有办法对吧?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救救他们。”冯曼指着不远处躺在血泊里的两具尸体,不停的磕着头。
骑士心中疑惑,这个叫冯曼的小孩,居然叫这个贵族救人?难道说,这个贵族其实是医生?
骑士有些失笑。
就算是医生又如何,那俩小孩已经确认死亡无疑,除非是死神收回他的镰刀,否则谁也无法将他们唤醒。
“意识灵光消散,灵魂碎片崩离。没有办法,他们已经死了。”
带着异乡口音的大陆通用语,从贵族青年口中传了出来,骑士愣住了,他总觉得这种口音好像在那里听过?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对吧?我听唤鬼说过,有让人复活的方法的。”冯曼忍不住再问。
“复生是禁忌,就算真的活了,他也不再是他。”
贵族青年的说辞,彻底的打破了冯曼的希望,他跌跌撞撞的再次来到尸体前,嘴里念叨着“亚尼加、柴拉”的名字,失神且无措。
半晌后,冯曼突然抬起头,看向周围:“是谁?是谁把他们害死的?!”
冯曼站起身,指着他身边的骑士,有些脏污的手上,爬出几只白脚的小蜘蛛:“是你吗?是你逼死他们的?”
骑士没有回答,冯曼又转而看向场上另俩人,一个流民与一个看上去有些癫狂的大婶。
“是你们吗?”
依旧没人回答,冯曼趔趄了一下,仰天大笑:“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么就都去死吧,都去死吧!”
随着冯曼的话音,从他的袖管里爬出更多的小蜘蛛,那一抹森白,纵然是骑士,也不禁感到惊悚。
眼看着蜘蛛就要被冯曼放出,古怪的声响从摇篮中传了出来。
“冯曼,抱我起来,我想看看亚尼加还有柴拉。”古伊娜的声音莫名的低沉。
冯曼一愣,回过头:“古伊娜,他们睡了,就别打扰他们休息了……”
“抱我起来,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冯曼在沉默了片刻后,用鼻腔支吾了一声:“嗯”。
冯曼抱起了古伊娜,古伊娜那恐怖的形象,也显示在了众人面前。
古伊娜没有在乎流民的惊惧,也没有去看面包店大婶的疯癫,而是低下头看向地面的两具尸体。
一滴滴泪水,从古伊娜眼眶里流了下来。好一会儿,古伊娜才道:“果然,他们睡了,睡得这么安详。”
“古伊娜,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冯曼锲而不舍的问道。
古伊娜回过神,淡淡说起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随着古伊娜的讲述,在场众人都保持了一阵缄默。
听完过程的贵族青年皱了皱眉,这不过是一件简单的小事,一件说不上谁对谁错的事,但最后的发展却变成了这样。
与冯曼一道而来的贵族青年,正是安格尔。
就在一天前,安格尔看着那封亚伦寄来的信,思索着要不要去看看那个小孩。
虽然他不是很喜欢那孩子狠毒的个性,但之前在初心城的时候,他已经得到乔恩的首肯,估计不日就会返回野蛮洞窟去找桑德斯,到时候肯定会带着杜鲁。
而他的引导者任务毕竟还少一个天赋者才能完成,一时间还真的不好找。而那个小孩是明摆着的天赋者,所以,经过一番思量后,他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当他到了海月城的时候,终于见到了这小孩,也就是冯曼。
冯曼来找安格尔,是因为他希望安格尔能帮他救一个叫做古伊娜的人。一开始安格尔并不打算帮冯曼,不过随着冯曼的述说,安格尔隐隐听出古伊娜似乎也是一个拥有天赋之人,不过当初冯曼跟了唤鬼,而古伊娜被送到了一个叫库莎的女人手上。
后来唤鬼被安格尔杀死,冯曼逃走,当他回到海澜,才发现古伊娜已经被库莎折磨的四肢全无,就连嘴巴都被缝上了,而亚尼加去找古伊娜,也被割掉了舌头。
古伊娜虽然止了血,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冯曼思考了许久,经过大量的心理挣扎,最终决定返回海月城,祈求安格尔去救古伊娜。
这就是整个过程。
安格尔想着古伊娜如果真的是天赋者,那多收一个人也不错,于是就跟来了。
没想到,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
当古伊娜讲述完整个过程后,冯曼的眼神逐渐变冷,他回过头看向那个带路的流民,看向自诩公正的审判骑士,最后他目光锁定在从癫狂慢慢变得静默的面包店大婶身上。
“果然,是你们逼死了他们。”冯曼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冯曼话音刚落,就看到面包店大婶抬起了头,突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冯曼冷声道。
大婶却是没有理会冯曼的问话,而是看向了他怀里的古伊娜。
“古伊娜,我记得你。”大婶眼神复杂的看着古伊娜,有怜悯、怀缅也有厌恶,“当初,妮妮还和你是朋友,经常回家和我说你又多好多好……”
大婶似乎回忆起了一些画面,表情带着温情,突然,大婶的表情一变:“我家妮妮多好,不介意你是个流民,还和你交朋友!没想到,最后妮妮却死在了你的朋友手上。你不觉得愧疚吗?”
古伊娜被冯曼抱在怀里,眼神直视着大婶:“其实当初我就想杀死她,抢夺她手上的面包。我不否认她很可爱,不过就是有些傻。但她的傻,也救了她自己。因为她主动将面包给了我,我便放弃了杀死她的念头。”
“所以,我没有愧疚过。因为在我眼中,她没有一口吃的重要。”
大婶一愣,疯癫的笑了起来:“我最宝贵的妮妮,在你眼中居然比不过一口吃的。你果然是恶魔……”
“我不是恶魔,只不过是想活着。”古伊娜低声道。
大婶没有听到古伊娜的话,而是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笑的更开怀,害死妮妮的两个人,亚尼加和柴拉都死了,她也没有遗憾了。
大婶的眼神带着一丝坚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然后,只听她大声叫了一句“妮妮,妈妈来陪你了”,然后她用力的撞向墙壁……
三具尸体,摆在了小小的地窖。
如果加上楼梯转角的那具腐烂的尸体,一共四具。
这一地的尸体,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似乎都有对与错的地方。但安格尔此时并不想去评判对错,对于这群人的态度,他既觉得可惜可怜,又觉得可恶可恨。
不可否认,安格尔不喜欢冯曼,太过恶毒。
安格尔也不喜欢古伊娜,她的说辞太过自我与冷酷。
对于柴拉,安格尔认为也是自找的。唯一可能有点无辜的,只有亚尼加。
可纵然他不喜欢这群人,但安格尔其实也理解他们的生活。就像古伊娜说的那般,他们只想活着。
而人,最基本的需求,就是活着。
其他人可以去追求高级一点的欲望,自我约束与道德观念。
但这群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不行,他们或许混乱,或许邪恶,或许有种种的不堪与劣迹,可他们是在满足自己唯一的需求。
如果连这项最基本的需求都无法满足,安格尔也没有办法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他们的行为对错。
这一场荒诞剧落幕了,但留给安格尔的却是一些思索。
曾经他在全息平板里的文学记录中,看到过这么一句话: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的过冬。
现实也的确如此,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而每一段人生都有各自的寒冬,而其他人多是匆匆过客,无法真正的给你的寒冬带来温暖。
甚至有些人的人生,永远都是寒冬。
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