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于八月十六从京城出发。
看起来这一路会非常太平,毕竟华北平原地势平坦,官道四通八达,水路运输也很发达,但问题在于朱厚照此行出来并非是巡视民情,更像是吃喝玩乐找新鲜感,不但捎上了皇后沈亦儿,甚至连老相好钟夫人也带在身边,尽管到目前为止这两个女人他一个都没得到。
圣驾离开京师的消息很快为大运河沿途官员和将领知晓。
皇帝南下成为当前整个大明朝野最关心之事,这次朱厚照大张旗鼓,并不怕被人惦记,随行护送的人马多达万人,再加上雇佣的民夫,人数在两万左右,几乎跟沈溪出征的兵马数量等同。
很多喜欢投机取巧的人已做好准备,盛情款待朱厚照,无论是女人,或者是戏班子、杂耍等有趣的东西,应有尽有。
江彬、许泰、张苑和小拧子等人私下里也都有安排,这条路成了他们竞相角逐的舞台。
沈溪虽然知道朱厚照要来,但对于具体行程并不是很上心,便在于他知道朱厚照有多胡闹,按照沈溪预想,这段星夜兼程原本走上二十天即可抵达的路,朱厚照至少要走两个月,很可能十月底都不能抵达南京,更别说是到新城了。
八月十八这天,新城来了两位客人,乃是沈溪的同乡,也是故友苏通和郑谦。
二人一直都在南京等候沈溪传见,之前沈溪一直没让二人过来,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定位,做事能力有所欠缺,虽然二人在朝中当差,但其实不过是传奉官,外边都知道他们是陪着皇帝玩耍的佞臣。
苏通和郑谦对于得到沈溪召见很高兴,他们早就听说新城这边干得热火朝天,很想参与其中,又怕沈溪不欢迎,一直等到沈溪派人去邀请,才施施然赶来。
“……沈大人,从北边的城门进城后,发现这座城池到处都是建设工地,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很难想象几个月前这里还是残垣断壁……就是一路行来,发现没有风月场所,实在有些可惜了。”
苏通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没觉得脸红,谈风月是他人生永远不变的话题。
郑谦却有几分尴尬:“既然是新城,怎会准备这种场所?”
苏通道:“郑兄这话就不对了……有人的地方就有基本的生理需求,风月之所天下到处都有,为何唯独这么一座生机盎然的城市没有?难道这里的人都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压抑天性的话,只会引发更多不安定因素,沈大人以为呢?”
因为苏通一辈子都在想吃喝玩乐的事情,以至于走到哪里,都会率先关心这些事情,当他知道新城缺少娱乐场所,一见到沈溪便提出来,似乎想在新城开办第一家秦楼楚馆。
沈溪笑了笑:“新城人口太少,而城池又太大,到处都是工地,无法形成聚集效应,若将来有必要增加这些场所的话,也只准允朝廷或者有实力的官绅、商会开办,定期检查身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苏通笑道:“如此的话,说不一定在下有机会可以开办第一家……呵呵,就当在下没说,或者当作胡言乱语罢。”
大明官员始终不能明目张胆做买卖,尤其是像秦楼楚馆这种皮肉生意,跟儒官的风骨和气质严重不搭。
苏通和郑谦现在不管怎么说都已是朝廷正六品官员,而且还在兵部当差,不可能像以前那般胡作非为。
沈溪跟二人闲谈一番,这才进入正题:“陛下已从京城出发,若一切顺利,大概会在一个月后抵达江南。”
苏通点头:“在下已听说此事,不过陛下未必会到新城,虽然这边什么都好,但通往这里的陆路有些不通畅,坐船的话江口风浪很急,运河上的船到这边码头有一定风险……”
“这次在下来的路上,发现不少运送货物的车队,有官方的,也有商贾的,络绎不绝,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进行大规模迁徙,等到了才发现原来是这边需要的货物太多,新城对周边百姓吸引力很大啊。”
郑谦笑着问道:“沈大人,不知我二人是否有能为您效劳的地方?”
沈溪脸上带着些微苦恼之色:“其实不隐瞒你们,上战场打仗,我尽量不劳动你们,这也非你们擅长的东西,总不能赶鸭子上架吧?”
“但现在我确实遇到一定麻烦,新城有了一定规模,需要相当数量的官员……城里的治安可以由军队负责,但若是百姓之间或者军民之间发生纠纷,也得军法官审问,有时甚至得本官亲自出马,这也太离谱了。”
沈溪建立新城,缺少各级官员,上海县城光复后,虽然有人想来摘桃子,但涉及沈溪这个国舅爷,尤其还是管着天底下官员官帽子的吏部尚书,没人敢造次。
如此一来,很多事便由沈溪亲自负责,但沈溪不可能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需要有人帮他分担压力,比如说审案等问题,毕竟民间纠纷或者普通案子不必劳动他这个大忙人。
苏通不知该如何回答,显然他不太想领这种差事,他从未做过这种相对务实的官,就算在兵部供职也不过是混日子。
郑谦却跃跃欲试,兴奋地道:“若是有机会的话,在下愿意帮沈大人分忧。”
沈溪笑道:“其实暂且没多少事可做,包括本官在内,都在努力适应新城的节奏,不是每个人都清楚自己在新城的定位。”
“这两天你们可以先到处走走,刑侦和审讯衙门这几天便会设好,军中将分出一部分成立公安局,然后还将成立专司审案的法院……陛下到来后,你们是选择留下来或者回京,可以问陛下的意见。你们在新城任职期间,有关迎接圣驾,还有款待之事,也需要你们费心。”
之前沈溪的确没有太多可以用到这两个朋友的地方,说是同窗,其实更多是酒肉朋友,彼此间没有深交。
不过二人始终是由沈溪向正德皇帝推荐的,沈溪觉得自己有必要规范他们的仕途,尽可能发挥其所长,为朝廷效命。
苏通听到沈溪已经有比较周详的规划,直接起身表态:“沈大人放宽心,我二人定会把你交待的事情处理好。说起来,我还真想看看这新城是如何光景。”
……
……
苏通和郑谦的到来,对沈溪来说还是有一定帮助的,至少多了两个有品阶的文官帮他处理杂事,可以分担部分压力,不过对一些人来说却存在巨大威胁,比如说唐寅。
唐寅闻听后马上来见沈溪,却没找到人,苏通和郑谦不知去了何处,问过侍卫后才知道沈溪带着二人去参观新城了,好像对二人寄予厚望,准备提拔重用。
唐寅马上按照侍卫指引,一路到了船厂,此时苏通和郑谦已先回驿馆休息,沈溪正在跟列尔约谈论造船之事。
唐寅一来,沈溪便让列尔约回去做事,唐寅看了看左右,好奇地问道:“怎么不见苏、郑二位大人?沈尚书将他们召来,可是身边缺少人手?”
沈溪微笑着点头:“确实如此,伯虎兄应该早就看在眼里了,不是我非要用他们,实在是没人可用。”
这话算是沈溪对唐寅的解释……我不是故意要找人来当你的竞争对手,而是我身边可以用的人太少,你一个人没办法完全顶起来。
唐寅面色有些发暗,道:“此二人毕竟只是陛下启用的传奉官……”
本来唐寅想说两句有关苏通和郑谦的坏话,但话到嘴边终归还是选择了沉默,他知道从朋友关系的角度,沈溪跟苏通和郑谦认识的时间更长,对二人提拔的力度也远比他大,那边已经是兵部主事,他不过是放到地方当了一任知县,根本就比不了。
沈溪道:“他二人跟伯虎兄一样都是举人出身,在才学上远不及伯虎兄,这也是为何之前我没有将他们调到身边听用的原因……不过二人得到陛下授意,随我到江南历练,陛下希望他们能在军中获得军功,如此也好提拔。”
唐寅很懊恼,因为这二人简直就是他梦中的成功典范。
他的希望,也是能得到朱厚照欣赏,进而当个正六品及以上的京官,或者外放当个知府或者巡按,不过这一切还处于幻想中,本来他在妻儿面前吹嘘自己的地位多么重要,沈溪对他的信任也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结果一转眼沈溪就找来新的手下,唐寅觉得自己已经“失宠”。
沈溪拍拍唐寅的肩膀:“好好跟他们合作,他们始终要回京城,而伯虎兄才是真正能帮到我的人,主次我还是分得清的。”
……
……
沈溪对唐寅表达了高度信任,但这种信任显然是有前提的,唐寅意识到自己做事不周的话,很快就会被人取代。
唐寅在沈溪跟前的危机感严重不足,当他意识到其实想为沈溪效命的人比比皆是,而且沈溪有很多朋友和故交时,突然警惕起来。
如此是否算是对唐寅的一种鞭策,沈溪不会多想,在他看来找苏通和郑谦来不是为了刺激唐寅,若唐寅非要那么敏感的话也没办法,毕竟自己不是唐寅的老爹,不需要每件事都为其筹划好,甚至连找几个办事的人都需要提前跟唐寅商议。
但之后几天,沈溪明显发现唐寅做事的动力比以前强了许多,唐寅就好像刚刚充满电一样,神采奕奕,干劲十足,让沈溪十分无语。
“非要多用一点逼迫的手段你才就范,不然的话你就做个狂放不羁的浪子,果然你骨子里的东西想改变还是太难了。”
就在苏通和郑谦抵达五天后,新城成立了一个全新的文官衙门……法院,若是民间有纠纷,还有就是偷盗、伤人等案子,都会交给这个新衙门处理,第一任法院院长便是苏通。
法院开张当日,城内热闹非凡,因为到新城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军事卫所性质的城池,在这里本来一切案子都该归军法部门审判,不过现在有了民事衙门,等于说他们若是出了什么纠纷便有了申冤说理的地方。
不过若是遇到大案要案,还是要交给军法部门负责,由沈溪直接过问。
当天前来看热闹的人很多,不但当兵的,商人、民夫和工匠都跑来凑热闹,加起来有数千人之多,这也跟城里各大工厂按照时间倒班有关,很多人不上工时就会显得很清闲,有什么热闹他们总喜欢参与。
作为首任法院院长,苏通换上沈溪专门定制的黑色官服,站在衙门口对百姓和官兵示意,敲锣打鼓后,他示意全场安静,又用特制的“大喇叭”喊话。
“从今日起法院正式开业,有什么纠纷都到这个新衙门来,若是私下解决一概法办!”
苏通没有执掌过具体衙门,就算在兵部任职也只是走过场,但没吃过猪肉却看过猪跑路,衙门里的事基本就那么多,苏通说话字正腔圆,有鼻子有眼。
主要他是举人出身,发话时带着一股文绉绉的气质,打着官腔,如此一来那些大字都不识的民夫和官兵会觉得苏通说得非常有道理。
而跟这些百姓说话,最重要的就是通俗易懂,苏通的学问不高,白话文居多,如此一来说出的话能得到极大的认同。
百姓欢呼雀跃,也有故意捣乱的,不过随即专属于衙门的法警开始驱散看热闹的人群,百姓在不甘中散去,但还是有一些人留下,涉及到之前留下的一些纠纷和小案子,正好法院开张当天就可以审问。
苏通和郑谦这两个正副法院院长轮流在衙门坐堂审案,二人看过许多杂书,对于了解比较深刻,倒是没出什么问题。
沈溪没有出席法院的开张典礼,因为他作为城中首脑不可能把每件事都放在自己的日程里,他知道当天去看热闹的人很多,去了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留在衙中处理积压的公务。
不过当天还是有人跑来沈溪这里告状,大概意思是苏通和郑谦不足以胜任目前的工作。
“沈大人,您若是让军师去做法官,我们没有任何意见,不过苏大人和郑大人,以前都未曾跟我们照过面,没什么真本事,现在却跑来过问我们的案子,是否不妥呢?”
胡嵩跃因为手下士兵滋扰百姓而被沈溪重点批评,最近在闹小情绪,极力想营救几个手下。
本来没有设立法院这个衙门时,所有事情不过是沈溪一句话,之前沈溪没时间和精力去处理案子,以至于这几个闹事的兵油子都被暂时关押而没有被审判,现在新衙门开张第一天,苏通便过问这案子。
胡嵩跃闻听后跑去跟苏通沟通,本想让苏通通融一二,但结果却是苏通软硬不吃。
新官上任三把火,苏通和郑谦都想在沈溪面前表现一番,证明自己有本事,却未曾想上来便得罪个刺头。
这也跟苏通和郑谦不熟悉沈溪麾下这批悍将,不知胡嵩跃脾性粗暴易怒及严重护短有关。
沈溪面对胡嵩跃的告状,神色淡然,道:“出了事,你不能总指望每次都让本官给你擦屁股……现在由专门的衙门断案,公事公办,在本官看来最合适不过。”
胡嵩跃道:“就怕有人乱来。”
沈溪摇头:“案子还没判下来,你怎知乱来?他们可是兵部主事,难道问几个小兵的过错都没资格?新城现在非常需要秩序,而不是靠仁义和所谓的义气,你老胡不会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
胡嵩跃的确不懂,在他眼里亲疏远近最重要,至于什么大义灭亲,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这也跟这时代军人的风气有关,当兵的可说是整个大明官员体系中最乱来的一批人,战争时可以公开抢掠,扰民的事经常做,而边军的情况尤甚,胡嵩跃觉得只要他的士兵没有杀死杀伤百姓,只是闹出一点纠纷,批评两句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上升到审案判刑的高度。
胡嵩跃显得有几分不耐烦:“大人不会是要拿那几个兔崽子开刀,杀鸡儆猴吧?”
沈溪黑下脸:“老胡,我原谅你说话冒失……但你要记住,现在是在军中,犯了错就要挨罚,别说你口中几个兔崽子,就算你也一样。若你再在这里嗦,我就给你定个包庇手下的罪名,你承担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