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夏试图劝服谢迁,但此时他的话却苍白无力。
无论说什么,刘大夏都有利用沈溪的因素在里面,沈溪只是个后生,十三岁中状元,如今尚且不过十七岁,就让他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若沈溪在西北有失,那刘大夏也不能抽身于事外,这便是谢迁不满的地方。
刘大夏利用沈溪,想的自然是利用对了会怎样,却从未考虑失败后的结果。
无论于公于私,谢迁都不会同意让刘大夏调沈溪到西北去当延绥巡抚,更不会同意让沈溪领兵出征,哪怕留沈溪在詹事府做东宫讲官,也好过推沈溪上战场,谢迁要死保沈溪不被刘大夏推上绝路。
马文升一看这情况,根本就没法帮二人说和,只能表一下自己的见地:“沈溪少年英才,老夫从无否认,但他做事过于偏激,一次两次或许能利用旁人对他的轻蔑,而获得成效,但并非长久之计。”
“听闻西北战后鞑靼使节往京城,曾至他府上挑衅,意图与他于战场外相较高下,若他领兵,鞑靼内部或可化干戈为玉帛,联手以他所部为主攻之方向。时雍,你可有考虑到这一点?”
一句话点中了问题的核心。
沈溪非常招鞑靼人恨,鞑靼人若为了杀掉沈溪这个令他们蒙受耻辱的仇人,或许在沈溪出兵时,内部先调停,然后同仇敌忾,合兵讨伐沈溪,以鞑靼骑兵的凶悍,同样的错误不会犯两次,那沈溪很可能不得善终。
谢迁冷笑不已:“你问他,他没想到吗?或许他正想以沈溪小儿为诱饵,准备让沈溪小儿扛着鞑靼数万兵马,他再领兵去袭击鞑靼后方,断鞑靼后路,沈溪小儿战死当场,他却可功成名就!”
马文升和谢迁都看向刘大夏。
三人中,谢迁对兵法韬略知之甚少,毕竟他从不掌兵,做学问处理政务还行,很少涉及具体的征伐之事。
但就连谢迁都能看出刘大夏准备把沈溪当作诱饵推出去送死,刘大夏否认也是徒劳!
之前刘大夏想的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既然要为大明新太子登基创建良好的外部环境,牺牲一两个人甚至是几万将士都可以接受。
更何况刘大夏并非主动推沈溪送死,沈溪还有自救机会,指不定沈溪能率领个三五千兵马,顶住鞑靼数万铁骑围攻,最后得胜而归呢?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至于一两个人的生死,甚至是刘大夏以前欣赏和推崇之人的生死都无关紧要,这就是身在朝堂的冷酷无情,因为一切都是利益当先,在达成目标的前提下,谁都可以牺牲。
出于大局考虑,谢迁认为刘大夏这一招很不错,利用鞑靼人对沈溪的憎恶,让沈溪领兵在前,吸引鞑靼主力攻击,而且他也相信以沈溪的鬼才,能带少量兵马支撑相当长一段时间,这是他对沈溪的一种信心。
但双拳难敌四手,沈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众敌环伺之下求存,刘大夏却能抓住战机获得战果,未必是将鞑靼后路端了将鞑靼主力全灭,至少在这种真刀真枪的战事中不至落于下风。用沈溪和几千送死的兵马,换来大明军队的整体优势,这让谢迁难以接受。
谢迁支持沈溪,已经不是站在朝廷的角度,而是出于义愤,你凭什么让我孙女婿送死?
你刘大夏出去当诱饵的效果,或许比沈溪还要好,你明着是举荐沈溪,暗地里却是利用他,让他送死,你想让我小乖孙女刚出嫁就当寡妇,休想!
谢迁私情大于公义,在刘大夏看来有些无语,你保一个沈溪,却让陛下临终遗愿不得完成,你这是身为人臣应该持有的态度?
既然把话说僵了,刘大夏知道再跟谢迁说什么也无益,若是他继续执意让沈溪随军出征,甚至让沈溪去当先锋官,那他就等于彻底失去谢迁这个政治上的盟友,以后朝政上很难得到谢迁帮助。
马文升看出这一层,赶紧摆手:“此事日后再议,头请示过陛下,由陛下亲自定夺!”
一向老而弥坚的马文升看似说着中立的话,但在谢迁看来,马文升分明是站到了刘大夏一边。
什么叫“由陛下亲自定夺”?皇帝已经答应刘大夏,让沈溪随军出征,至于让沈溪做延绥巡抚,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差事,这个后面或许会再商议,但此事已无法挽。
我现在是想让刘大夏去跟陛下说,请陛下收成命,换别人跟刘大夏出征,你马文升现在说听陛下的,等于说支持刘大夏,那我没什么可跟你们谈的。
谢迁拂袖道:“若你刘东山继续执迷不悟,三军粮饷调配,休想老夫配合,大不了老夫辞官归故里,就算陛下不准,我将这把老骨头折腾病了,称病不朝!告辞!”
说完,谢迁连头都不离开刘府,让马文升和刘大夏颇觉无奈。
如今内阁三位大学士中,皇帝对谢迁最为倚重,除了谢迁这几年做事得体,接连干了几件大事外,还因另外两位,刘健和李东阳都有些掉链子,有事没事都请病假、事假,在家赖着不上朝。
皇帝原本属意让程敏政入内阁分担重任,但程敏政于弘治十二年死去后,皇帝感觉朝廷内部党派纷争严重,以致于跟程敏政有竞争关系的傅瀚、吴宽等人,到朱祐樘去世,都未能入阁。
内阁一直保持三位内阁大学士,主要是朱祐樘觉得没有做事得体而且能服众的人进入内阁,他在自己身体不佳的情况下又不能贸然调动,所以就算刘健和李东阳无心朝堂,屡屡请辞,宁可让谢迁一个人顶着内阁的差事,也没另招人手。
现在倒好,谢迁为了保沈溪,已经把话挑明刘大夏若一意孤行,那我就不跟你们玩了,你们为了所谓的朝廷的利益,还有为太子打下个登基的良好外部环境,就把我的孙女婿推出去送死,让我眼睁睁看着那听话乖巧的小孙女当寡妇,那我谢某人还为朝廷效什么命,我直接请辞!
“时雍,别想太多,于乔只是一时未能释怀,待随后我上门去劝导一番,你该怎么做,便怎么做,我站在你一边。”马文升此时表明态度。
马文升跟谢迁、沈溪的交集远不如刘大夏多,他虽然也欣赏沈溪办事的能力,但他曾领兵出征哈密,更有军人做派,只能能达成战略目的,牺牲几个人根本就不是事情,所以他认为谢迁纯属感情用事。
此番他无条件支持刘大夏,让刘大夏继续之前的出兵计划。
既然一个沈溪能换得大明对鞑靼作战的胜利,这么便宜的好事为何不做?
就算沈溪死了,不过是个年轻的后生,朝廷每三年就会录取三百名进士,凭什么认为他就一定比别人强?
此时刘大夏处于两难的境地。
谢迁给他压力,马文升居然也给他施加压力,如果此事不挑到明面上来,或许刘大夏好受点儿,因为无论用不用沈溪,都可以说是“实际需要”,现在反倒成为刘大夏抉择是要站在公义还是私情方面,马文升分明是把他架在一个下不来台的位置上。
刘大夏心想:“于乔啊于乔,你不当着负图的面说事,或许我会卖你的面子,因为我知道此战中你的存在意义要比沈溪更大,我宁可用沈溪来换取你的支持。但你现在把此事告知负图,我若从你,那负图以此事上奏朝廷,那置我于何地?”
刘大夏道:“马尚书提醒的是,此事恐怕还得上奏陛下,由陛下定夺。”
刘大夏身在官场多年,怎么都不会落人话柄。他感觉到,现在关键问题在朱祐樘身上,谢迁态度如此明确不肯让沈溪出征,能说动谢迁的不是他和马文升,也不是刘健和李东阳,除了皇帝,没人能让谢迁心转意。
之前谢迁已经被迫答应弘治皇帝,让沈溪随刘大夏出征,现在刘大夏为了不让马文升和谢迁同时难为他,只能冒着得罪谢迁的风险,让皇帝再次给谢迁施压
你谢迁不是说想辞官不做吗?那我这就去跟陛下禀告,告诉陛下你有拿辞官和称病来要挟我的举动,陛下再找你谈话,你还敢如此做派,那就是欺君之罪,看你如何自处!
还是应了那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刘大夏被弘治帝出难题,又被马文升和谢迁推上两难境地,他可不会在乎跟谢迁和马文升有多少交情。
从政者,岂能为私情,而乱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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