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〇一章 何时熬出头(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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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闽西地界接连下了几场大雨,其后便阴雨连绵,天河的闸门似乎坏了,难得见到晴天。

  出行不便,惠娘便留在药铺二楼,专心整理商会和银号、印刷作坊及药厂的账目,因下雨天药铺没什么人光顾,周氏留在家里带孩子,只是让小玉在柜台前照应。

  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这是惠娘最直观的感受。

  以前商会抱团,一次能签订大单买卖,又有银号的巨额存银作为周转,上下一心,生意好做得不得了。

  可慢慢的,别的府县的商贾也学会了这一招,什么事都联合起来,外地商贾对汀州商会的抵制逐渐增多。

  首先是之前那些依附于商会的商家,在弄明白商会的运转规则后,纷纷脱离汀州商会,自行组织起来,转眼便跟汀州商会争夺市场。

  随着商战越发激烈,那些当地的商家自然愿意加入本乡本土的商会,于是贸易战打得如火如荼。

  再往后,官府牵扯了进来,因为商会的建立破坏了大明立国以来商人低贱的格局,当官的谋求利益,汀州商会的存在破坏了他们的发财之路,必然会扶持本土商会进行抗争,至于将汀州商会驱逐出去后怎么说,还不是由当地官府说了算?

  因此,在经历头几年的红火后,汀州商会在江西、浙江以及粤北等地设立的组织机构遭到破坏,逐步被排挤出去。

  随后福建各地的情况也不怎么妙,各商会分馆开始处于风雨飘摇中。若非有些地方官员依稀记得头些年弘治皇帝交代的要善待汀州府陆孙氏的谕旨,再加上沈溪中状元后有了一定官府背景,指不定会出现崩盘效应,连闽西之地也保不住。

  惠娘愈发感觉身为一个女人在大明经商的困难。

  这世道不是有能力又有钱财就能事事顺心如意,这里面既有官府的巨大压力,也有来自竞争对手的压力,还有便是来自商会内部的压力,她尽量把一切事情做到最好,不辜负相信她的人,也不辜负……

  不知不觉,惠娘神游天外:“难道真要如同他所言,把当前生意都关掉,连商会也不再做下去?”

  就在惠娘看着窗外发呆之际,小玉上来通知,说是有人来找。

  惠娘简单收拾了一下,走下楼梯,就见到个带着斗笠冒雨前来的年轻男子站在药铺门前,因为屋檐水密密麻麻宛若一道珍珠帘子,那人与大门保持了一段距离。

  “阁下是……?”

  惠娘看着此人,觉得有些面善,却细细一想却又不太熟悉。

  “大当家,这里有给您的一封信,小的从码头那边给您送过来,便不进去了。”原来是车马帮的弟兄。

  来人送上信函,惠娘接过一看,信用油纸包裹得很严实。

  惠娘知道自己无亲无故,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信,既然是远来的信,很可能是沈溪写的。她赶紧拿出手帕,想把油纸上的雨水擦干净,可手帕放上去,旋即便被水浸染,惠娘怔了怔,此时小玉已拿着抹布走了过来。

  “奶奶,让奴婢来吧。”小玉怯生生地说道。

  惠娘不由摇头叹息:“或许是老了吧,越来越没用,这么多水……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她直接把油纸甩了甩,上面的水渍便没那么多了,再用抹布擦干净,这才将其拆开,除掉里外两层油纸,随后便见到信封上那熟悉的笔迹,惠娘脸上展露些微笑容。

  “是少爷写回来的信。”

  连小玉见到信后也欢欣鼓舞。

  以前小玉在家里就显得非常孤僻,如今那些姐妹都跟着沈溪上京城后,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丫鬟,本来说要再买几个回来,却不知如何就拖延下来,令她每天形单影只,难得有个笑脸。

  惠娘正要打开信,却觉得不怎么合适,赶紧道:“去叫你婶婶,就说沈大人来信了,我这边把店门关上。”

  小玉高兴点头,匆忙去了。

  惠娘亲自上前关店门,等拿起门板时,突然觉得一阵眩晕,险些没站稳,好在扶着门框才站住。

  往铺子外面看了看,仍旧是阴雨霏霏,远处景致一片模糊,却不知为何,眼眶突然湿润,心里没个着落……

  以前总是忙碌,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可人一旦安静下来,再被一点小小的事情触动,情绪难免就有些失控。

  “妹妹这么急着叫我过来作什么?”

  跟惠娘的失落相对应的,是周氏每日都红光满面。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人生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一切都顺心如意,大儿子在外做官前途似锦,小儿子在身边一天天成长,丈夫对她千依百顺,银子多到她数不清,想吃什么穿什么没人管,吃饱睡足无忧无虑,就连以前跟她唱反调的婆婆,如今不住在一块儿不用受气不说,就算见了面也对她客客气气。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有沈大人的信。”

  惠娘扶着墙,体内却传来一阵剧痛,不过她还是勉强地说道。

  周氏笑骂不已:“这臭小子,每日里不想着好好做官,没事写什么信回来?他写啥了?”

  周氏平日最喜欢抱怨沈溪没良心不给她写信,可有沈溪的信,她反倒埋怨沈溪“不务正业”。

  周氏并不是个细心人,大大咧咧地未察觉惠娘身上的异状,她更关心的是儿子又给他带回来什么消息。

  还是小玉有眼力劲儿,赶紧上前扶着惠娘,着急地问道:“奶奶,您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一点……天癸不足,休息一下就好。”

  惠娘回到柜台前,头上已经显现细微的汗珠,她尽力支撑着身体,把桌上的信拿到手中,然后慢慢坐下。

  周氏惊讶地问道:“妹妹身子一向不错,若实在是来了事,大可休息嘛,身边也没个人……看我这张嘴,妹妹别见怪。”

  惠娘笑了笑。

  这位姐姐的说话方式她已经习惯了,偶尔神经大条说出一些让她生气的话,可回过头就会自己察觉不妥,说上两句软话,让她又好气又好笑。

  惠娘勉强笑着道:“我没什么,休息一下就好……这信我还没看过,只等姐姐过来一起看,回头姐姐也好说给家人听。”

  周氏搓着手道:“那快些,憨娃儿应该回到京城了,也不知道给他老娘来信报个平安,当老娘养他这么大容易吗?”

  惠娘打开信,一字一句将信中内容读出来:“父母大人膝下,儿远行在外,未能侍奉双亲,心中有愧……”

  周氏虽然听不太懂信上的内容,但听到惠娘是以沈溪的口吻说出来的,脸上别提有多高兴了,当听到“妻房安好俱都和睦”,她忍不住打断惠娘的话:

  “我就说嘛,韵儿和黛儿两个人能相处得很好,两个丫头平日都不太争,我家憨娃儿,能压的她们死死的,谁叫我憨娃儿是官呢?”

  儿子能服内,让周氏感到很高兴,她之前还念叨,怕两个儿媳妇因为争宠的事情闹得家宅不宁,让在外当官做大事的沈溪分心,现在她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惠娘继续读道:“……儿得圣上眷怜,于前日进为詹事府右春坊右德谕,官从五品,特相告知……”

  周氏一听,愣了愣,问道:“妹妹,憨娃儿他说什么?”

  小玉在旁边美滋滋地道:“恭喜啊,婶婶,少爷他又升官了。”

  周氏啐道:“呸呸呸,别胡说八道,当他娘这么好骗吗?这才当了几天官啊,升了一次还不算,又升一次?以为衙门口是自己家开的,想怎么升就怎么升?”

  惠娘尽管身体有些撑不住,但还是勉强一笑,道:“姐姐也是的,沈大人敢拿这种话开玩笑吗?”

  “也是哈,他几个胆子,皇帝老子不给他升,他敢自己升?”周氏马上眉开眼笑,“升的是什么官,你再念来听听,我刚才没听清楚。”

  惠娘郑重其事地重复一遍,周氏又问,“快说是几品?”

  惠娘道:“从五品。”

  周氏“哈”一声喊,险些没蹦起来:“这么快就五品了?他曾祖也不过是个五品……就是才从五品,要是正五品就好了……”

  惠娘摇头哑然失笑,道:“姐姐也是,刚才还说沈大人官升得快了,现在却又嫌慢。”

  周氏神色一黯,道:“不是嫌他官升得慢,是怕我和他爹老得快。以后他真有出息了,我们未必能见得着……妹妹也别总称呼他沈大人长沈大人短的,还记得咱刚认识那会儿,他就是个小屁娃娃,本来给他穿着开裆裤呢,可这小子自打那次从桃树上跌落下来后,怎么都不肯穿了……”

  小玉偷笑道:“少爷还穿过开裆裤呢?”

  周氏道:“那可不是,谁家孩子不穿呢?妹妹,你快把信读完,再帮我给他祖母写封家书回去,让他们知道,我儿子又升官了,哈哈,说不定再过些天,就是正五品了呢。”

  周氏有些得意忘形,不知道她性格的人会觉得她这是小人得志。但惠娘看了却能理解,这是人家熬出头了,自从嫁到夫门就受欺压,咬着牙苦熬,就是赌那口气,终于等到儿子有出息,以前的苦便不算什么了。

  惠娘心想:“我自己呢?就算银子再多,何时才算出头呢?”

  惠娘拿起信,突然没力气再继续读下去,不过望着周氏那盼望的神情,她又不得不勉强自己去读。

  信读完,周氏高兴地把信拿到手中,过了一会儿又塞回惠娘手里,好像是没听够,想让惠娘再读一遍。

  “让小玉来吧,我……我身子实在不舒服。”

  惠娘想回二楼房间休息,但起身的时候,头又是一阵眩晕……这次她终于没有坚持住,直挺挺向后倒去。

  猝不及防,周氏和小玉都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惠娘倒在地上。

  周氏高声叫道:“妹妹,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匆忙把惠娘扶坐起来,但是人依然昏迷不醒,周氏担忧地道,“不说是只是女人病嘛,怎么会这般严重?小玉,你快开药。”

  小玉着急地申辩:“婶婶,我只会开一些老方子,并不能对症,看样子奶奶病得不轻,还是找大夫吧!”

  说到找大夫,这下可难为了周氏。

  要知道陆氏药铺卖成药得罪了府城内外的大夫,令大夫收入锐减,现在陆氏药铺的东家得病,去请大夫,大夫肯不肯来是一回事,别人听说之后也会怀疑,你陆氏药铺的成药不是很厉害吗,得病了自己吃药就好,何必看大夫呢?

  周氏道:“这样吧,去把亲家老爷请来,他以前是大国手,帮掌柜看看病总是可以的。”

  病急乱投医,也是没辙,周氏只能让小玉去请谢韵儿的父亲谢伯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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