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殿以南数百宫室星罗棋布,高氏为后十数年, 在宫中各处皆布有暗线, 虽首恶已伏诛,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此时于栖凤阁之侧, 殿中省内侍监领数十位宦官拿内府名册将宫人一一传唤, 细细审查。
自大周立朝以来, 太兴宫中并未遭受过如此变故, 因而各殿之中宫人皆惊惶不安。景云帝后宫颇盈, 皇后以下另有四妃九嫔, 又有才人美人无数, 然而如今情势之下, 连身居高位的妃嫔的宫人也不能幸免, 皆在羽林军的监视下一一过审, 细查与长秋殿有无往来。
内侍监华鹤是景云帝身边的老人,惯会察言观色, 知道今夜之后一切皆将不同。雍王谋逆, 太子也不中用, 其余几位皇子更是不成事。一朝天子一朝臣, 华鹤微微叹了口气。待查到九皇子的养母德妃处时便格外恭谨, 令平素谨小慎微的德妃颇有些受宠若惊。
德妃以眼神示意身旁的侍女端来一方托案, 华鹤知道其中定是金银之物, 这是宫中惯常贿赂宦官的手段,他却连赐金也不受, 反上前扶住德妃,低声道:"娘娘无须忧心,早些回去休息罢。"说完,将德妃殿中的宫人也都释了出去。
德妃仍旧不明就里,惶惶望着他,华鹤伏低身体,意味深长道:"娘娘难道还不知么,皇后与雍王谋逆,幸得九殿下入宫平叛,得了救驾的首功。"
说完便不再多言,扶着德妃走上步辇。德妃怔怔望着平日里景云帝身边最得势的内侍恭恭敬敬侍立一旁,目送自己离去,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送走了德妃,华鹤才松了口气,今日之事自然不只他说与德妃的那般简单,九殿下不仅得救驾的首功,他掌控的羽林军更是已然将整座禁宫牢牢握在手中。万骑向来桀骜,却只听令于九殿下,连陛下的账也不买,敏锐如华鹤,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另一厢,元剑雪载着阿素一路纵马过了禁宫,却是停在紫宸殿外的丹墀前。这里是天子居所,阿素下了马,怔怔望见那巍峨殿宇,忽然就想起前世,她与李容渊的几次冷战,皆是在这里。到后来,她想再见他一面也难。
见阿素停住不前,元剑雪揽住她的肩,低声道:"怎么了?"
阿素不答,却转身向外走,正撞上一队捧着高高一叠名册的内侍。已查验过的宫人籍册散乱了一地,华鹤带来的内侍们慌忙去捡。因不识得阿素,一位小内侍上前不由上次斥责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处逗留。"
然话音未落,却被华鹤拦住,他目光最犀利,一下便望见了阿素身边的元剑雪,如今的元家岂是好相与,华鹤即刻上前恭敬道:"世子。"
之后他的目光落在阿素身上,探究道:"这位是?"
元剑雪沉声答道:"是我阿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华鹤方想起此前长公主夫妇收了一位义女,并为其请封。拟封县主,只是封号还未定下,自然外人也不知。然而他在景云帝身边当差,消息是最灵通的,此时不由微笑道:"原来是元家的小县主,方才冲撞了县主,切勿怪罪。"
阿素自然不会与他计较,点点头便向外走,华鹤立在玉阶下未拦,却闻头顶之上忽然传来沉稳的步伐之声。华鹤抬眸,正见数位羽林军推开紫宸殿的大门,李容渊缓缓走了出来。
见九殿下望见元家那位小县主便是微微一怔,随后即刻直直走下玉阶,华鹤心中不由一动。看来她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阿素若有所感回眸,正见玉阶之上,李容渊的目光深深落在自己身上。此时忽然飘起雪花,他清贵的身姿茕茕孑立,俊美的面容隐没在风雪之中,虽只披一身大氅,却更显矜贵不凡。
被李容渊居高临下望着,阿素忽然就升起些距离感,前世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此时的他越发像那位鞭挞宇内的帝王。
阿素蓦然低下头,急急走了几步,甚至顾不上阿兄在身后唤她,然而还未走出太远,便被猛然揽在一个怀抱之中。李容渊缓缓从身后环住她的腰,沉声道:"来这做什么。"
虽是嗔怒的语气,然而他低沉的声音却带着怜意,仿佛在心痛。只是阿素很快便驱赶走了这想法,狠下心努力挣开他,却被李容渊牢牢制住。将她在怀中转了个身。望见阿素别扭的样子,李容渊解下身下的大氅盖子在她肩上,将她紧紧裹好,修长匀称的手细细在胸前打了个漂亮的结。才放开她,低叹道:"是不是要我将你绑在身边,你才能听话些。"
阿素垂眸,紧紧绞着手,却被李容渊轻轻握住手。他将她纤长的手指分开,有力的手指一点点插|入她的指缝之中,与她十指相扣。
见阿素只低着头不说话,想到她的来意,李容渊心中一甜,不由轻笑道:"是……担心我吗。"
阿素闻言转身便走,此时元剑雪也追了过来,气势颇有些咄咄。李容渊蓦然望向他,沉声道:"回去罢,这里有我便好"
然元剑雪却僵持不动,只望着阿素。阿素径直走向方才骑来的那匹马,一鼓作气翻身上马,拽起缰绳,竟要自行离去。李容渊面色一沉,即刻上前拽住马鞍,跃上马背,从身后将她揽入怀中,夺过缰绳道:"又闹什么。"
被李容渊挟住不能动,阿素赌气夹紧马腹,那马便迈开长腿奔驰出去。李容渊微微蹙眉,却未勒紧缰绳,反而扬鞭策马。奔驰的速度越来越急,夜色之中月光下的树影急速退去,阿素忽然有些眩晕,只能紧紧靠在李容渊怀中,任他揽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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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她松懈下身子,似达到目的一般,李容渊方微微勒紧缰绳,在太兴宫中奔驰了整一刻,身下的马渐渐慢了下去,从未在宫中纵马,疾驰在广阔无人的御道之上,前世熟悉的宫殿一一掠过,阿素身上起了一层薄汗,心情却前所未有地舒畅起来。
像是知道她在别扭什么,李容渊在她耳畔缓缓道:"好受些了么。"
阿素不答,却忽听李容渊轻声道:"你不知道方才见到你,我有多生气,又有多高兴。"
他沙哑的声音沉沉似呢喃,如情话落在耳畔,阿素忽然有些面热。
李容渊揽着她的纤腰,驾驭着身下骏马行在太液池畔,轻轻吻着她的耳垂道:"如今我方觉,只有将你放在身边才能真正安心,这般也好,今后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一步。"
他语气深情,神情郑重。阿素不安地扭了下身子,却被李容渊揽得更紧。一同走过太兴宫中熟悉的一景一物,阿素恍若隔世。身畔是他身上混着白檀的幽静男子气息,强势而不容拒绝,阿素的身子忽然有些发软。靠在李容渊怀中,阿素怔怔望这太液池对岸火势渐熄的长秋殿,她也曾经在那里住过很久,然而如今辉煌轰然倒塌,只余残垣断壁。
李容渊撩开她垂下的发丝,俯身吻了吻她的面颊,淡淡道:"烧便烧了罢,以后再挑一处你喜欢的地方,为你再起一座宫室。"
漫不经心的语气,却隐有上位者的威势。虽知前世李容渊终御宸极,然如今景云帝依旧在位,这便是逆言了。阿素心下一顿,回眸望着他,嗔道:"殿下还是注意些言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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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容渊却握住她的手放在唇畔,吮着她的指尖,微笑道:"是……担心我么。"
阿素努力收回手,却被李容渊紧紧揽在怀里。深埋在她颈侧,李容渊轻声道:"若可能,今世我只想与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然而如今情势,天子迟暮,兄长们皆不成器,这天下若我担不得,却谁人担得?"
笃定而自信的声音带着狂狷丝丝叩击在阿素心上,她此番真正发觉,身后之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此前韬光养晦,如今方真正展露锋芒。
阿素怔怔望着李容渊,心中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李容渊握起她的腰,将她抱在怀中转了个身,低下头抵着她挺翘的鼻尖,轻声道:"可是在那之前,我只想做你一人的九哥哥,想做你的夫君。"
阿素心中一颤,李容渊已俯身凑近,轻轻含住她的唇,呢喃道:"答应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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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好多营养液,惊呆,谢谢各位小天使,好爱你们,各种生日祝福都收到了,真的好开心,这是写文以来最大的收获233会努力更新的!大概也能看出来吧,从这章之后甜甜甜的内容就会占很大比重了,穿插点前世回忆杀,然后解谜什么的!之前留言回的不及时,一会我会好好回下的_(:з」∠)_最后继续推荐基友的那篇文,嗯就是之前推过的那篇《满朝文武皆爱我》,我会督促她好好更新的2333然后她改名了,现在叫《我在青楼改作业》(by时绿)
下面是看到我看到我的文案:
刘拂救驾时不幸殒命,醒来后身在六十年前。
好处是不必再装男人,坏处是成了青楼花娘。
千人枕万人骑?女子柔弱备受欺凌?不存在的。
刘拂:我曾金榜折桂,是天子钦点的状元郎。
刘拂:我前知五百年后知五十年,押题神准童叟无欺。公子,要上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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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当醒来后感受到背后冰凉的地面,刘拂就知道她玩脱了。
她枕着冰凉的地面,心想世上再不会有她这么倒霉的人了。
侯府没有继承人,打从出生起她就被迫顶上。女扮男装不是她乐意的,入宫伴读不是她提议的,陪王伴驾不是她主动的,到头来吃苦受罪担惊受怕的反倒都是她。
老爷子是计划的好,临了要跟圣上求个情。按套路哭诉忠信侯府数代单传的悲惨史,将圣上说得泪眼汪汪气氛正好,谁成想才指着自己说了个"他是女"就一口气上不来,自此驾鹤西去。
以至于她才丁忧半年就被圣上夺情,还不敢不回去。
毕竟身份早晚要坦白,坦白前万不敢得罪掌握生杀大权的顶头上司。
若不是圣上在宫宴上乱点鸳鸯谱,死活要当场在同席的大臣们府上给她挑个忠信侯夫人,她也不会在刺客冲出来时拼了老命去搏救驾之功。
她刘拂天生的姻缘无着,再不能祸祸别家的好姑娘。
平生第一次打无准备的仗,前半段十分顺利,后半段跟她家老爷子一样掉了链子——给自己求情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耐不住疼厥过去了。
刘拂呲了呲牙,心知被绑的死死的,定是女儿身已经暴露了。
当胸一剑是白受了,真是倒霉催的。
刘拂偏头蹭蹭地面,想将遮挡视线的黑布蹭掉,看看现在是身处天牢还是诏狱,以便弄清圣上是真的生气,还是在吓她。
粗粝的地面磨得脸颊生疼,刘拂斜躺下去,放弃了挣扎。
她其实不怎么紧张。这里空气清新, 没有丁点血腥味,圣上十之八.九是在耍她。
刘拂转转被捆在身后的手腕,咬着嘴中的软布,只当咬着看好戏的同僚的肉。
生死关头居然见死不救,真是白瞎了十几年的交情。
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刘拂一边兴致勃勃地磨牙,一边摆出惊恐不安的神情。
态度到位,才能让圣上早些消气,她也能少吃些皮肉苦。
不过这味儿……不太对啊?刘拂蹙眉,深吸口气。
"唔啾!"因被塞着嘴,突如其来的喷嚏打的又闷又哑。
随着开锁声响起,门外的香气愈发浓郁,刘拂的鼻子也愈发的痒。
熏衣的香料虽各有不同,但都有怡神静心之效,绝不会如此颓靡浓艳。
来者绝不会是圣上与她的同僚。
刘拂又打了个喷嚏,不得不承认事态再次脱离了她的预想。
如此艳香,只有风尘女子才会用。且这女子,平日赚得的皮肉钱恐怕不多。
她跟随圣上二十六年,对他的性子知之甚详,深知即便是自己的女儿身暴露,圣上也绝不会为了撒火,就如此欺辱多年旧臣。
刘拂眉心微蹙,心知是起了大变故。
听到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她双臂暗暗使力,才挣了一挣,就累得气喘吁吁。来不及想自己的身体为何虚弱至此,立刻蜷起身体护住心肺等重要部位,避免未知的伤害。
木门吱扭扭地开启,浓香扑鼻的瞬间,刘拂突然意识到,她胸前的伤处竟丝毫不痛。
刘拂挡在黑布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可是贯透胸肺的一剑!不修养个把月绝好不了!
只要她还未被罢黜,就仍是大延的正二品大员,不论如何,圣上都不会置她生死于不顾。
就算九门提督与她有旧怨,也不可能用自己的前途与她置气。
压下繁乱的思绪,刘拂屏息凝神,等待着时机。
黑布被摘下,明亮的光晃到眼前,哪怕她早已闭眼,眼前仍被晃得花白一片。
"哟,不再要死要活的了?"
刘拂睁开刺痛的眼睛,看向来人。
那女子烟行媚视,打扮的很是过时,吐字是江南特有的绵软。
确实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而这一脸讥笑的花娘眼中,映着个葛衣麻衫面黄肌瘦的小小身影。
柴房中,只有她们二人。
"唔!"刘拂所有的话,都被口中软布堵了回来。
她宁愿直面圣上的雷霆震怒,也不愿自己的猜测成真——京中谁人不知,她刘平明刘少师因年过三十仍不愿娶妻,已交了整整三年的"不婚税"。
三十三岁的成年人,一夕变成个小孩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被捆住的手脚冰冷僵痛,既非黄粱一梦,那是夺舍还魂,还是返老还童?
刘拂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腔子里那颗心脏,在急促地跳动。
子不语怪力乱神,子说要对鬼神之事敬而远之,可子没说过,当神怪乱了自己的命运时该怎么办。
不论如何,她都要好好活下去。
强压下狂乱的心跳,刘拂强撑起虚弱的身体跪坐起来,仔细观察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妓子。
显而易见的是,她对她没有丁点好感。
走马过街头满楼红袖招的刘少师,居然会收到妓子嫉恨鄙夷的目光……若让被她抢尽风头的同僚们知晓,估计他们会大笑三天。
只是不知,是否还有重见之日,重见时又是否还能共笑一场。
事已至此,刘拂苦笑一声后,便将烦恼与心酸全部抛之脑后。
她从不会怨天尤人。
看见她嘴角的苦笑,女子嗤笑一声,弯腰用指尖抬起刘拂的下巴,不屑道:"怎么?不寻死觅活的了?"
不知前情的刘拂摆出颌首低眉的乖顺姿态,垂下眼帘任由女子的长甲在脸上划动。
刘拂四肢放松,柔顺地贴合在身后,仅有被捆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连指节都绷得发白。
这样的做低伏小,是她幼年进宫伴读时的常态。可就算是在当年,胆敢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周默存,也从未如此明着欺辱人。
毕竟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要脸面,所以宦海拼杀中所有的阴谋阳谋,都罩着忠义礼智信的外衣。
大丈夫能屈能伸,保住小命设法脱身,才是当务之急。
刘拂目光微沉,露出些怯懦模样。因被死死钳住下巴,只能抬着头呜咽出声。
她的示弱,让女子十分开怀。
"瞧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女子脸上
第116章 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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