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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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皇城另一边,大理寺阴暗的牢狱之中, 元子期静静听着渗水低落在墙脚苔藓上的声音, 这声音极规律, 约莫五下是一刻, 已数过了五千下, 他轻轻拈起身边三根柴草中,不过一折, 那根柴草便应声而断,轻微的咔嚓声在为死囚特制精铁链的窸窸窣窣之中微不可闻。

    有因即有果, 如同循着精密的罗盘,一切事情皆沿着既定的轨迹发展。

    两日之后,情形果然更坏,距长安二百里外的望州都督蓝宣投降叛军, 一时间原本固若金汤的京畿防卫被生生撕破了一个缺口,自吴郡始, 叛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了五个州府, 因叛军军纪严明, 并未大行烧杀抢夺之事,入城时没有受到激烈地抵抗, 消息传至长安, 朝野震动, 景云帝终于按捺下心性,召集朝会商议对策。

    长秋殿中一片阴云密布,高后跪坐在镜前, 望着羽人飞仙镜中的自己,年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这么多年来她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得到了那么多,又失去了那么多,难道竟要在原本稳操胜券的事情上失了手?

    殿中女官惊惶地闯入,跪在她身侧瑟瑟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雍王李延秀将她踹翻在地,怒道:“慌慌张张做什么?”

    高后止住焦躁的儿子,缓缓道:“梓芸,有什么事便说罢。”

    那唤作梓芸女官终于抖着声开口道:“听咱们在紫宸殿中的眼线来报,陛下如今正同中书令等几位大臣草拟废后诏书……”

    话音未落,一盏薄瓷便在她脚下四分五裂,李延秀望着高后泠然道:“若父皇真要废后,难道我们便坐以待毙不成。”

    高后缓缓摇了摇头,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料想过这一天,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忽然竟生出如释重负之感,她望着儿子轻声道:“无需忧心,我自有安排。”说罢,她又向梓芸道:“去请十三公主来。”

    虽处深宫,永仙也隐隐听闻如今阿娘与兄长处境艰难,景云帝已许久未到长秋殿中来了。自从与元家断绝了往来,对自己的婚事,她便再不做想,只愿陪在阿娘身边,而望见高后依旧平静的面容,她忽然放下心来。阿娘宠冠后宫多年,是陛下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比不上的,她不信景云帝会辜负多年来的夫妻之情。

    接过高后递与她的一瓶梅酒,永仙好奇地摩挲,果然听高后微笑道:“今日在长秋殿中开一场家宴,陛下亲至,到时候你便为他斟酒,你是他最心爱的女儿,你倒的酒,他一定不会拒绝。”

    永仙乖巧地点头,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待到傍晚,景云帝果然迈入长秋殿中,入席之后,永仙悄悄打量高后与景云帝,只觉两人神色皆凝重,倒不像是家宴,而是别宴了。待到宴席过半,阿娘已以眼神示意多次,永仙终于鼓起勇气,将面前的梅酒端到面色沉沉的景云帝面前,却被他一把挥开。

    从未受过这样的冷遇,永仙不禁万分委屈,而像是得到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高后终于也绷不住,猛然起身,望着景云帝道:“陛下终于不愿再与我演这恩爱夫妻了。”

    景云帝沉沉望着她,但见高后离开自己席榻,深深望着他道:“看来陛下终于拿定主意要废后,倒难为陛下今日亲至。”

    高后的情绪显然十分激动,一步步走上前,控诉道:“这么多年来,我、我们高氏一门,为陛下挡过多少风云,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出了一点事,便被陛下弃若敝履,一把抛开。”

    见景云帝只是沉默,却并未否认,高后含泪道:“当年我不过是九嫔之一,先晋妃后封后,何德何能如此得陛下青眼,只因你要削弱世家,需废王皇后,我便成了狐媚惑主的元凶。若陛下真心爱我,担了这虚名也没什么,然而你心中却只有那个高昌贱婢,不愿她封后做众矢之的,却封她做宸妃,呵,宸极之宸,只可惜陛下将她捧在心尖上,却最终逼死了她……”

    这句话仿佛真正触动了他,景云帝怒道:“住口。”

    高后剧烈地喘息,非但不停,反倒冷笑道:“陛下做得,难道我还说不得?幸好那高昌贱婢死的早,我才有了喘息机会,我知道陛下那时万念俱灰,只守着那个贱婢留下的贱种,迟早有一日会废了我,幸好我略施小计,便让你们父子离心离德,之后为了巩固地位,只能让高家,让我兄长们变做陛下手中的一把利剑,任陛下驱策,陛下要灭元氏,我便将矛头指向元氏……”

    望见景云帝微变的神情,高后轻嗤道:“难道陛下还真以为,我与元家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我是恨安泰,不过也没有不共戴天之仇,几次三番构陷,不过是为了顺陛下的心意。陛下是万中挑一聪敏人,制衡的好手,我也不傻,陛下要借刀杀人,我便做这刀,让陛下借,我为陛下付出的还不够多么!”

    面对高后的质问,景云帝低声道:“不错,这些年你一直做得很好,所以朕该给你的也都给了你,从未动摇过你皇后的位置。只是有一点你错了,朕知道当年的事是你陷害小九,朕不过将计就计,将他驱赶出权力中心,他没有外戚支持,夺嫡之路终究艰难,朕只愿他做个闲散王,平安顺遂一生。”

    高后闻言浑身发颤,含泪道:“果然如此,在你心中没有人及得上那个贱婢的儿子,可叹我付出而这么多,陛下终究要舍弃我,舍弃我们高氏。”见景云帝毫不动容,高后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有着铁石一般的心肠,她收起眼泪,淡淡道:“只是陛下要过河拆桥,也没有那么容易。”

    她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阵阵惨叫,片刻后一队金甲的武士闯了进来,刀尖染血,显然诛杀了景云帝带来的所有内侍。景云帝蓦然睁大双眼,望着高嵩跪在高后面前道:“姑母,如今禁宫已皆在我们掌控之中。”

    见景云帝惊讶的样子,高后轻声道:“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为了这一天,我也等了许多年。”

    尖锐的刀锋已然架在景云帝的脖子上,高后望着道:“现在,请陛下草拟一道诏书,废太子,传位于雍王。”

    景云帝并无惧意,淡淡道:“朕不会写。”

    高后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回答一般,命高嵩将早已拟好的诏书取出,抓住景云帝的手按下指印,冷笑道:“那便让请陛下饮下这盏鸩酒。”景云帝方知,她早已准备好了一切,要将自己鸩杀于此。

    经历方才一幕,永仙早已吓呆,见高后端起她面前的那盏梅酒向景云帝走去,扑在她身前颤声道:“阿娘,不可。”

    高嵩一把永仙拉开,高后似若未闻,将鸩酒抵在景云帝唇畔,景云帝紧闭牙关,却见李延秀终于忍不住从帐幔中走出,一把夺过酒盏,扼住景云帝的咽喉,一气将酒灌了下去。

    见那个自己记忆中曾经高大挺拔的帝王之躯终于倒了下去,却双目圆睁,似不瞑目,李延秀不敢再看,转过身去,永仙已哭得晕厥过去,高后也一时难以接受,望着李延秀怔怔道:“我儿,如今我们再没有退路了。”

    无星之夜,长安城中万籁俱静,丰乐坊的一座府邸之前却耀着数百支熊熊的火把,万骑的陈、张两位统领千人聚集在牌坊前,见石阶上的府门开启,李容渊走了出来,立时上前禀报道:“禀殿下,羽林军已集结完毕。”

    李容渊临风而立,丰神俊朗,英俊的五官在火光照耀下越发深邃,他深深望着那两位统领,还未下令,却有一个娇俏的身影从朱门后奔了出来。阿素连鞋履也未穿,只披了件单衣,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埋在他怀中颤声道:“九哥哥,不要一句话也不留又丢下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高皇后也是不容易,被当枪使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