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去求一求……”
姜远之的话尚在耳畔回荡,阿素缓缓走出庭院, 怔怔想, 她何以求得动李容渊, 又以何去求?
午后的斑驳的树影落了下来, 她在水榭旁的小莲池畔浅坐一会, 此时已近入冬,满目残荷断茎, 一片萧索之景。萦黛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寻见阿素方松下口气道:“原来娘子在此处, 让婢子好找,这便命人传膳。”
见安泰身边的婢女亲自来寻,阿素只觉不同寻常,不禁开口道:“我阿娘……”
萦黛答道:“长公主已离府, 特意吩咐婢子看顾好娘子。”阿素闻言便知,阿娘定是向长安周县筹粮去了。她不愿向李容渊开口, 也不愿向自己透一点口风, 若不是姜远之, 恐怕自己还被蒙在鼓里。然筹粮尚且不难,无船可用却无可施为。
中庭的日晷影子渐长, 又过去了半日, 余下的时间不多了。阿素终于拿定主意, 起身道:“去与我备马来。”
萦黛惊道:“娘子要去何处?”
阿素不答,只轻声道:“若我阿娘问起,便说向慈圣寺求签问卦去了。”萦黛拦不住她, 只得依言行事。
阿素回房换了骑装,戴上幂篱,径自出了府门,萦黛扶着她上马时,忍不住劝道:“娘子还是用了午膳再出门罢。”见阿素不应,萦黛回眸又望着身后四位白纱聘婷的女婢,低声道:“那我命她们带上点心匣子,娘子有胃口时先用些,垫一垫。”
阿素蹙眉道:“不用她们跟着。”
萦黛一惊,沉声道:“娘子怎可独自出门……”
然不待她将话说完,阿素已轻轻挥起鞭子,身下的坐骑奔出丈余远,萦黛追之不及。
阿素一鼓作气策马奔至丰乐坊,望见高高牌坊后那座熟悉的府邸,不禁勒马,放慢了行速。待到府门之前,更有些情怯,面前的朱漆金钉是自己惯看了三年的,此时倒陌生起来。
阍室之中已有仆役向内通传。阿素方拎着裙角走上石阶,便见府门缓缓向内而开,绸帔曳地的红衣女子行云流水般走了出来,是朱雀。
阿素微微撩起幂篱下的白纱,朱雀望见她便是一怔。
见朱雀眸色深深打量着自己,阿素忽然局促起来,方才鼓起的勇气仿佛一下消失了大半。然而,却没有退路。她取下幂篱,缓缓抬眸望着朱雀,轻声道:“我想……见一见殿下。”
朱雀若有所思地望了她片刻,淡淡道:“殿下未归,此时并不在府中。”是客气而疏离的语气。
阿素悬着的心顿时一沉,不禁垂下长睫,低声道:“那……我明日再来。”
然而她方转身,便听朱雀在身后道:“娘子且留步。”阿素回眸,朱雀走到她身畔缓缓道:“娘子先随我入内等一等,兴许一会殿下便回来了。
说完上前挽住她的手,引她向内走。阿素跟在她身旁,小声道:“有劳女史。”
朱雀未言,只微微叹了口气。
待两人乘坐的肩舆到了西苑,阿素才发觉这里竟无一丝变化,陈设纤尘不染,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仍旧有人住着一般。
朱雀端来蜜茶放在她身旁道:“娘子先歇一歇,待殿下回府我再来唤。”
阿素轻轻点了点头,小心倚靠在庭院中的美人榻上,随手取过身畔的书卷,展开发觉正是自己上次读到的那回。心中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她放下书卷,靠在隐枕间微微阖上双目。
一觉沉沉,醒来已是黄昏,平仲黄叶萧瑟落在身上,阿素撑着起身,正见朱雀款款而入,命人在院内布菜,望见她醒,端了杯漱口茶递与她,微笑道:“娘子先用些饭食罢。”
阿素漱了口,推开薄衾下榻,见满目皆是自己喜爱的菜色,不由道:“殿下可回来了?”
朱雀一顿,带着歉意道:“殿下方命人传话,说不回府中用晚膳。”
阿素闻言,低低地应了一声,跪坐在食案前,提起银箸却没什么胃口。
暮色四合,阿素兀自抱膝坐在府门外的石阶上,目之所及行人皆匆匆,却不见李容渊身影,已近宵禁,若再不走,便来不及归家了。
一道颀长人影停在面前,阿素猛然抬眸,却见姜远之正解下裹在身上的玄毡递与侍从,望见她,是意料之中的样子。
阿素不禁犹疑道:“你来做什么?”
姜远之微微一笑道:“同你一般,等人。”说完,也不理她,径自入内。
天色终于完全黯淡下来,微凉的夜风之中,朱雀走到阿素身边,轻声道:“业已宵禁,今夜殿下怕是不会回来了,娘子还是随我回去罢。”
阿素摇了摇头,轻声道:“再等等。”以往即便有应酬,无论多晚,李容渊一定会回来,朱雀叹了口气,取过一袭雀羽斗篷递与她。
阿素接过斗篷,紧紧裹在肩上,却见姜远之缓缓踱了出来,望见她扬起唇角道:“别傻等了,今夜他在平康坊喝酒,不知被什么女人绊住了,大约不会回来了。”
阿素别过脸,小声道:“他才不喜欢那些女人。”
姜远之微笑道:“可是,耐不住那些小娘子们喜欢他。若是……”朱雀闻言剜了他一眼道:“夜里风凉,姜公子也早些歇着罢。”
说完便唤了人来,请他入内。见阿素脸色蓦然苍白了一瞬,姜远之才若不经意地走回王府之中。
朱雀微微叹息,望着阿素俯下身,在她耳畔嗔道:“娘子身子金贵,若是冻病了可怎么办?”
阿素心中委屈,闷声道:“病了就病了,也没人疼我,有什么打紧。”
然此时李容渊却真的回来了,阿素远远地望见了他乘的马车,攥紧了帔子起身。
李容渊下了车,一眼便望见阿素,眉峰一蹙,沉声道:“怎么在这等。”
朱雀上前应道:“已等了半个晚上的,怎么劝都不回去。”李容渊望着她,柔声道:“辛苦你,快些回去罢,夜里风凉。”
朱雀叹道:“想来,我就是操心的命。”
他们主仆一问一答间,阿素倒有些不知所措。然刚迈出一步,便被李容渊直接挟起,拎着向王府深处走,腾在空中时阿素不禁些委屈,怎么他待朱雀那么温柔,待自己便是这么凶。然之后伏在李容渊怀中,漫上来的是清冽的酒气,并无半分脂粉气息,阿素心中忽然又好受了些。
到了东苑,李容渊径自将她扔在榻上,举止间带着戾气,阿素委委屈屈站起来,替他解了大氅。握着他衣襟的纤手冰凉,阿素觉得李容渊仿佛更生气,一下便将她的手攥在掌中。饮澜端了姜汤来,李容渊尝了一口,试了试温度,便抵在她唇畔,阿素下意识就着他的手小小啜饮一口,热意顿时从胃里舒散到全身。
将一碗热汤喝完,阿素才发觉正贴着他方才的唇印,微微一怔,晕生双颊。
听风端了热水入内服侍洗漱,李容渊取了热巾替她抹了脸,见她苍白的面色逐渐红润起来,才在鎏金的铜盆里净了手,淡淡道:“有什么事,现在说罢。”
此时阿素倒不知如何开口了,她垂下眸子,沉默了许久,却听李容渊道:“若是无事,便回去歇着罢。”
阿素闻言,心中顿时沉了一瞬,茫然望着李容渊的背影想,他果然是生气了,大概是因着阿娘此前那般冷淡待他。
这么想着,阿素便越发束手束脚,她从来不知道,若是他生气了自己该如何做,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饮澜与听风早已退了出去,李容渊解下澜袍,径自向内走。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阿素忽然恐慌起来,下意识上前一步,从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
李容渊挺秀的身形一瞬间凝滞,阿素努力环住他的腰,一点点贴上他坚实而宽阔的背,试探着怯怯开口道:“九哥哥。”
怀中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好在并没有挣开她,阿素眼圈微红,小声道:“九哥哥不要和我阿娘置气,好不好。”
紧紧环住的腰身渐渐软化,然阿素的泪水却止不住涌出来,她低声哽咽道:“我好怕……好怕这一世,又要在你和阿娘中作抉择。”
这是前世她最深的恐惧,甫一道出,泪水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阿素站在那,哭得像个泪人,直到肩膀被大力握住,死死压入怀中,仿佛要将她牢牢嵌入骨血之中。
身体被辜箍得生疼,灼热的吻密集地落在颈侧,阿素缩在李容渊怀里,止不住战栗,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打着颤道:“不会……再也不会了。”
第104章 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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