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 大厨们看着从大月宫撤下来的饭菜, 都露出了焦虑之色。
“今日的汤, 又没怎么动?”
“那可不是, 娘娘吃啥吐啥,据说陛下为了娘娘, 愁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幸好陛下不是戾王, 不然他们这些厨子早就人头落地,去地下见祖宗了。他们这些大厨, 都是全国各地有名的高手,煎炸炒煮烹样样精通,唯独在娘娘怀孕这事情上给难住了。
前几日有个厨子做了盘点心, 娘娘用了半盘,喜得陛下赏赐了几十两银子。哪知道到了第二日,娘娘又不喜欢了。为了能让娘娘多用些东西,不仅陛下绞尽了脑汁, 就连他们这些厨子,也恨不得跪在娘娘面前问, 您老究竟想吃什么?
陛下与娘娘成亲了四五年, 一直没有子嗣, 朝上的那些大臣早就急得跳脚,想要劝着陛下纳妃,委婉一点陛下装听不懂,直接一点陛下又不理会。还有人想要跑去劝皇后娘娘,让她贤惠大度,结果娘娘什么话都不说,直接把人带到陛下面前,自然又是惹得陛下大怒。
他们这些做御厨的,很多家里也有一两房小妾,像陛下这种有钱有才有权势的男人,反而却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连镇上那些员外都不如,御厨们很是不解。
男人嘛,好不容易做了帝王,不就是要享受美人在怀,英雄屈膝的好日子么?
不解归不解,但是整个后宫没人敢去招惹皇后娘娘。据传前一年有个宫女想引诱陛下,皇后娘娘还没来得及说句话,这个宫女就被太监总管处理得干干净净,都不用娘娘操半点心。
“王公公,您怎么来了,您小心地上,可别摔着了。”
“没事,杂家就是来替皇后娘娘跑个腿儿。”王德穿着一件紫色大内太监总管袍,手持拂尘,整个人看起来温和极了,但是整个御膳房里的人,谁也不敢得罪他半分。
从前朝太监总管,做到当朝的太监总管,王德也算是独一份了。
“公公您尽管吩咐,奴婢一定照办。”御膳房总管点头哈腰的跟在王德身边,见前面有一滩水,忙扑过去用袖子擦干净,“您且小心着。”
王德点了点头:“娘娘说,想吃酸辣一些的东西,你们看着做。”
御膳房总管点头称是,示意众人都把王德的话记下来。
御膳房总管把王德送到门外以后,才略有些为难道:“公公,皇后娘娘与她腹中的龙子,咱们御膳房上下都十分的关心,只是这饭食……”他把一个荷包塞进王德手里,“也不知道娘娘以往喜欢吃什么。”
“你们的用心,杂家看在眼里,陛下也是清楚的,”王德随意的接过荷包,脸上笑意不变,“不过还需要更加尽心才行,娘娘喜欢吃什么,你们就想着法做。不过有一点必须要注意,那就是对娘娘身体不好的吃食,就算有也是不能做的。”
御膳房总管眼睛一亮,拱手道:“小的明白。”
“嗯。”王德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陛下在娘娘跟前,向来是没立场可言的。他不敢在娘娘面前说个不字,只好来为难他们这些下人,今儿跑这一趟,就是陛下担心娘娘吃了某些东西坏肚子,可又不想惹娘娘生气,才让他特意来点醒御膳房的人。
他回到大月宫,果然见到陛下正在细声细气哄娘娘吃东西,娘娘倒也配合,只是东西吃了没两口,就吐得一干二净。瞧陛下脸白得那样,仿佛比娘娘还要痛苦似的。
见陛下没有心情搭理他,他老老实实地站在角落里,等待着陛下的召唤。
以他的身份,夜里已经不用他在外殿守夜了。不过做奴婢的,又怎么能离陛下太远,若是被其他小崽子取而代之,那他王德这些年在宫里就是白混了。
龙子在娘娘腹中七八个月大的时候,娘娘夜里总是睡不安稳,那段时间他总能听到陛下在屋子里陪娘娘说话的声音,有时候是给娘娘讲民间故事,有时候是给娘娘讲某些大臣家里的八卦。
可怜陛下堂堂一国之君,君子风流,为了哄得娘娘高兴,竟也学着那些长舌妇人般,拿别人的私事说嘴了。
龙子在娘娘肚子里满了九个月后,陛下就不爱在朝上听大臣扯皮斗嘴了,下朝第一件事就是往后殿跑,拉着娘娘的手唠叨个没完。
什么若是感到不舒服,一定要派人告诉他,不管他在哪里。
自从皇后怀孕到现在,陛下已经找了不少的医女与接生嬷嬷准备着,八字不好的、命格不太好的、接生时遇到过难产的,通通被剔出名单。这紧张的状态,真不知道究竟是陛下生孩子,还是娘娘生孩子。
成安四年五月,京城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下雨,好在京城里有宽阔的河道,并没有发生旱灾,只是农作物因为缺水,长势不太好。
就在陛下与朝臣们商讨引渠灌溉的事情时,大月宫突然派人来报,娘娘要生了。
话说了一半的陛下扔下朝臣,整个人肋下就像是生出了翅膀一样,从龙椅上窜了出去,待他抬头时,就只看到一道在殿门口晃过的残影。
王德拿自己性命发誓,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有谁跑得这么快。
“诸位大人,皇后娘娘孕育龙子,乃是一国之喜,诸位大人请回吧。”他躬身朝这些朝臣们行礼。
然而这些满脸正经的大臣没有谁离开,以“担心皇后”的理由光明正大留了下来。
都是些瞧热闹的。
王德在人群中看到了急得团团转的静亭公与静亭公世子,把他们带到了内宫。
然后他就看到三个男人堆在一起,像是脑袋上套了胡萝卜的驴,在偏殿里转圈圈。他再看了眼什么动静都没有的产房,默默地低下头。
做太监的,总是要养成不该看的不看这个习惯。
“父亲,姐姐怎么没有叫疼?”
“我又没生过,我怎么知道?”班淮搓着被汗水淋淋的手心,“当年你母亲生你的时候,熬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把你生出来,应该没这么快的。”
“岳父,”容瑕惨白着脸看班淮,“岳母当年,也是这么安静吗?”
“那倒不是,”班淮摸了摸鼻子,“当年她慰问了一下我们班家十八辈的祖宗。”他记得班恒出生以后,生完孩子没什么力气的阴氏,还顺手给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并不重,但是看着床上憔悴的女人,他就下定决心不再要孩子。
看着紧闭的房门,想到自己疼爱多年的女儿,又要遭这样的罪,他就看容瑕有些不顺眼。但是想到这可是皇帝,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这种情绪控制一下。
“十八辈祖宗……”班恒扭头看了眼容瑕,他姐等下如果慰问容家十八辈祖宗,陛下不会生气吧?
容瑕这个时候,也顾及不到岳父与舅兄弟的心情了,他在屋子里打着转,时不时去门口偷偷望上两眼。中途班婳喝了半碗鸡汤,看着端出来的空碗,三个男人都松了一口气。
“陛下,”王德见陛下脸白得快要晕倒,忍不住开口劝慰道,“您不要太担心,国公夫人在里面呢,娘娘有她陪着,定不会有事的。”
宫里没有其他女眷,陛下的母亲又早逝,所以静亭公夫人常常进宫照顾娘娘,这样陛下也能放心一些。
“你说得对,有岳母在里面,朕也放心多了。”容瑕怔怔点头,但脸色仍旧没有好多少。
见到陛下这样,王德也不再劝,说什么都没用,因为他实在看不出来陛下有哪里放心了。
半个时辰后,班恒再次忍不住问:“父亲,怎么还没出来呢?”
“你急什么,早着……”
婴儿哭声从屋内传出,声音又响又亮,连房顶都跟着震了震。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喜得一子。”
生、生了?班恒傻愣愣的冲到门口,被守在门口的宫女拦下:“世子,您不能进去。”
班恒忙止住脚步,他高兴得傻了,这个时候他确实不太适合进去。
“娘娘怎么样了?”
“娘娘一切都好。”
班恒见容瑕从门口挤了进去,什么人来劝说都没用,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来。回头看父亲,哪知道父亲竟然蹲在门口抹眼泪,“父亲,您怎么了?”
“我这是高兴的。”班淮抹了抹眼,指着外面,“下雨了。”
班恒顺着班淮的手望过去,竟然真的下雨了,这场雨下得纷纷扬扬,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雨水的甘霖中。
俗话说,龙行有雨。小皇子伴随着一场甘霖出生,在很多人看来,这就是龙子的象征,朝上满是庆贺声。
所有人都看得出陛下对小皇子有多看重,不仅亲手挂弓,还亲自照顾皇子,日日去探望坐月子的皇后,这是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
未满月的孩子,除了哭就是睡,很多男人平日里就是去瞧上几眼,其他事情一概不管,像陛下这种亲力亲为,虽然不太常见,也能夸一句慈父心肠。
月子里很多吃食需要忌口,班婳胃口不太好,一看到汤汤水水就头疼,偏偏容瑕总是想着法让她喝,这日她实在烦得不行,竟是把手里的碗打翻在地。
实际上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生了孩子以后,脾气反而有些不好。
“婳婳,”容瑕抓住她的手,“烫到没有?”
看着他满脸的关切之色,班婳揉了揉额头,“我没事。”
“不爱吃我们就不吃,别气坏了身体,”容瑕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是我做得不对,你不喜欢吃,不该逼着你吃。”
“对不起,我……”
“傻,”容瑕笑着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你只是太累了,孩子有我照看着,你别担心。一切都以你身体为重,你若是把身体弄坏了,才是对不起我。”
班婳摸了摸自己的脸,“别人都说,女人生完孩子会变难看,我是不是难看了?”
“好看,你一直都好看,”容瑕捏了捏她水嫩嫩的脸颊,“若是你出去,不认识的人还会以为你是双八少女,哪像生过孩子的。”
班婳笑着拧他的腰,“又说好听的话。”
“我何时骗过你?”容瑕一脸委屈的看着班婳,“我的娘子,就是比天下所有女人都好看,我说的有错吗?”
班婳眨了眨眼:“他们说得没错,因为我的夫君,也比天下所有男人都好看。”
容瑕心头一暖,在班婳脸颊轻轻一吻,待她睡过去以后,才起身出了后殿。
“陛下,石大人方才求见。”
容瑕点了点头,换了一套衣服去御书房。
等在御书房外的石晋见到容瑕出现,忙给他行了一个礼。
“石卿不必多礼,”容瑕接过他手里的信件,大致看过以后,微笑着点头,“不错,石卿做得很好。”
“微臣愧不敢当。”
见石晋似乎还有所求,容瑕挑眉:“不知石大人还有何事?”
“微臣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请陛下赦免舍妹的罪责,容微臣接她回京。”石晋私下里找过发配到西州的卷宗,可由于朝代更替,前朝很多犯人的资料,京城里已经没有记载,若想要找到妹妹,必须西州当地官员出力才行。但这样一来,只要他与西州的官员有牵扯,陛下一定会发现,他担心陛下会误会他与地方官员勾结,只好开口向容瑕求个恩典。
“石卿的妹妹?”容瑕沉吟片刻,“就是派人刺杀朕岳父的石飞仙?”
“是……”石晋拱手道,“臣这两年查过,刺杀静亭公的幕后真凶,有可能另有其人,请陛下明鉴。”
“石卿可能忘了一件事,”容瑕面上的表情有些疏淡,“当年这件案子,是由朕与其他几位大人一起审查的,令妹也认了罪,只因你觉得不可能,便免了她的罪责,岂不是让朕委屈皇后与岳父?”
石晋这才想起,当年这个案子,容瑕也是负责人之一。他面色苍白的跪在容瑕面前,“请陛下明察。”
“当年的案子究竟有没有疑点,只有云庆帝才知道,因为朕搜集到的所有证据,都与令妹有关,”容瑕语气温和了些许,似乎变得心软起来,“你若是心疼妹妹,可以托人多照顾她。”
忽然,他眉梢微动:“朕记得谢启临与令妹有几分交情,又刚好任西州的知州,你让他多看顾一些,便是了。”
“微臣进宫的时候,遇上谢大人了。”石晋心里一松,只要陛下愿意让他私下托人照顾妹妹便好。
“嗯。”容瑕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
成安五年,皇长子周岁大礼,被叫了一年“团团”的他终于有了一个正经的名字,容昇。
作为后宫中唯一的女主人,皇长子的生母,班婳的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哪家女眷多得了她一个笑,得了她一句夸奖,都是女眷们的谈资。
皇长子的周岁礼办得十分隆重,抓周仪式上的东西,也全是精挑细选,不会有半点不该出现的东西。
班婳坐在椅子上,看着跟颗肉丸子的儿子趴在毯子上,东张西望的模样,低声对容瑕道:“陛下,你小时候抓的什么?”
“血玉佩,前朝名士的牡丹图,还有一支笔,”容瑕淡笑,“都是些没趣的玩意儿。”
夫妻二人正说着,就见团团动了,他爬到地毯中间一屁股坐下,顺手抓了一样离他最近的东西。
一把玉弓。
礼官一阵称赞,好听的话源源不断从他嘴巴里说了出来。有宫人上前去取容昇手里的玉弓,哪知道他抓得紧紧的,压根不松手。宫人不敢硬夺,只好无奈的看着帝后二人。
班婳起身走到容昇面前,伸手:“皇儿,把弓给母亲,再去抓一样。”
容昇见跟他说话的是母亲,终于舍得松手,还伸开双臂让班婳抱。
“挑完东西再抱,”刚满一岁的孩子,还听不懂太多的话,但是对母亲表达的意思,却勉强懂得了一些。容昇见班婳指地上,翻身顺手抓了两样东西,然后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张开双臂。
意思就是:东西我都拿到了,现在你该抱我了。
他左手拿的是一支玉笔,左手是枚玉龙摆件儿,东西很小,看起来可爱极了。班婳记得这是班恒在班家库房里挑了很久,找到的一块好玉,请工匠特意雕的。
笔为文,弓为武,龙为权势。
寓意确实很好,大臣们夸得天花乱坠,而容昇却已经欢乐地在父皇母后怀里拱来拱去,一会儿拉父亲的手,一会儿在母后的脸上亲亲,偶尔瞅瞅女眷们身上漂亮的首饰,其他人一概进不了他的眼。
“小殿下长得真好,日后也不知道多少女儿家会为他着迷,”一位女眷小声对同伴道,“让人瞧上一眼,都恨不得把他抢回家自己带。”
“娘娘是大赢第一美人,陛下乃是第一美男子,他们的孩子……”同伴偷偷瞧了眼上首的一家三口,忍不住拍了拍自己心跳加速的胸口,“个个长得都跟神仙似的。”
“可不是神仙么,”一位穿着霞色宫装的女子怔怔点头,“若是能天天瞧着,真是让人死也甘愿了。”
“姚小姐,你再过几个月就要做娘娘的弟妹了,还愁不能常见皇后娘娘?”周常箫的夫人听到这话,小声笑道,“快醒醒神,都看傻了。”
“你不懂,”姚菱缓缓摇头,“有些女人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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