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风吹来,凌乱了黄叶,萧瑟了山川。
易州城中,山岩铺路,古街两旁一株株大树已快光秃,黄叶纷飞,诉说着秋的凉意。
吱呀~
玄郎推开门户,望着迎面走来的妙音与赵普,含笑点了点头“幸不辱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时至今日,他已然成为了一地名宿,道行直达泥丸坐神的存在,纵使是白日当空,也可阴神出窍遨游,行鬼魅之事。
“十八岁的名宿,还是走的横练路子,你是要吓死人啊!历代帝皇里也没几个这样的。”赵普又艳羡又觉得不可思议,围着玄郎转了三圈,倏尔一跺脚道“要不你同我去寻扶摇子道长吧,说不得他会传你先天乾坤功,你这根骨不学道可惜了。”
他神色真挚,是正儿八经的觉得友人资质不凡,横练太过辛苦艰难,若是这位打小修道,说不得能更早的泥丸坐神,他玄门中也可多出一位道子来。
“眼下这局势,若是扶摇子道长能来,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恐怕我们没有那样的时间了,契丹军已经在解脱大王与灵虚子的带领下靠了过来,不出两日便能打过来。
城中守军不少都被城隍所害,能动用者不多,咱们需要考虑对策了。”妙音虽然心头震动惊讶,却也没有忘了正事,出言提醒即将到来的契丹军。
其实原本来说,这支队伍是打不进易州的,毕竟此地也有守军,可坏就坏在黑风山也插手了,而玄冥庙却因为火焰山土地离去、相助圣婴大王暗算平天大圣一事导致神庙精锐抽离、群龙无首,也就没有帮助晋国,这才叫这支队伍讨了便宜,一路打杀进来。
而最可怕的,莫过于这些队伍根本没有占据统治的意思,反而是大肆劫掠,抢夺‘人口血食’,金银财宝自不必说,女人全都带回去当作生育的模子;男人小孩则全都当作‘香火贡品’,是上交的灵蕴。
虽然之前契丹王败于晋王之手,但两国国力的差距却并未减少。
“领队的高手有哪些?”玄郎闻言便有了计较,既然自己道行有成,这便是送上门来练手的了;赵普见他从容,心下也安定几分,伸出了两根手指“值得注意的就是灵虚子与解脱大王这两位泥丸坐神的名宿。
原本契丹军里也还有高手,不过都被易州边境的守军拼死同归于尽了,这支队伍约莫还剩下四百人,不知是带着什么目的而来,我总觉得不会是劫掠那么简单,很可能是盯上了易州的什么东西。”
闻听此言,妙音忽地道“若说觊觎,近来值得注意的,恐怕就是晋王所掌握的‘山河图’,他们到来,可能就是为了易州的地脉,以此来针对晋王,瓦解晋国山河。”
这话一讲,玄郎与赵普也反应了过来,顿时信了三分。
“对了,还有一事,此前那城隍的身家你还没去清点,这家伙虽然贫穷了些,但却耗尽家财打造了一件法宝,赵普说很适合你,我们便留了下来,你瞧瞧。”
见赵玄郎神色严肃起来,妙音嘴角一翘,手中蓦地浮现出一杆漆黑的长幡来。
此幡骨干乌黑,长达七尺,三角形的幡面纯白,垂下三条摆尾,左边写着‘贪’,右边刻着‘嗔’,中央团着一个‘痴’字,七分邪气、三分佛韵。
毫无疑问,这是以玄冥大王传下之秘法祭炼的法宝,甚至可能是神庙一脉招牌式的存在,最善拿人魂魄,驾驭阴气。
呼啦啦!
这幡一出现,房内便吹起了连绵阴风,从幡内更传出了呜咽之声,像是有冤魂潜伏其中。
但仔细看去,其实内里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有,甚至还是个半成品,缺少了最后一步的祭炼,而城隍没有将这法宝带出去运用对敌,也是这个原因。
妙音将这幡一抛丢到玄郎手中,便解释道“这法宝名为万魂幡,是正儿八经的阴府冥宝,专门用来收人魂魄,释放伥鬼围攻,不过佛门里也有截然相反的炼制之法,号称是招魂幡,其实效用大差不差。”
“什么万魂幡,这分明是我的人皇旗啊;这城隍苦心祭炼半辈子,压上了神庙一脉的传承,嘿,到头来却是为我做嫁衣,好好好,不枉费我超度他一场。
以此幡为根基,效仿佛陀度化八部众,成全八宝功德幡,幡面一摇,便有护法八部众降魔卫道,真叫我欢喜。”
玄郎一眼便相中了此幡,心头欢喜,拿着在手中挥了挥,只觉得颇为顺手。
与人争斗的时候,背后一杆大旗飘扬,那多威风,气势上就先胜了一筹。
赵普见他看上法宝,莞尔一笑“我之所以说适合你,乃是因为你身上有那口袁前辈加持过的红葫芦,本就有吸纳亡魂、调用精魄的功效,正好能填补这万魂幡的最后一步祭炼与缺陷,化邪道为正道,再合适不过。”
“知我者,则平也。”玄郎欣喜,拍了拍赵普的肩膀,这二者合起来的确有奇效。
说做便做,他右手往腰间一拍,那争先红葫芦便滴溜溜的转起来,一头撞入了万魂幡的幡面中。
跟着便见二宝渐渐合一,那纯白的幡面上赫然多出了一口红葫芦的图案,更有幽魂与城隍二者的模样浮现,各显狰狞。
“为何会有一种每一步都是安排好的感觉?”赵普没觉得有什么,妙音却是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暗暗道“难道他真是那个天命人?一切早已安排妥当不成?
天命天命,只有听老天的命令才是主角,若是违逆···”
不待她细思,玄郎已然上手,握住万魂幡便是一摇。
呼啦!幡面一震,便从中窜出了一条流光来,蓝火熊熊,勾勒出了城隍的模样。
目前幡内的护法,便只有他与幽魂。
“有了此宝,我也多了对敌手段,这下应付黑风山与契丹军更有办法了。
则平,劳你为我肉身护法,我焚香为引,阴神出窍一番,去试试那些家伙。”
稍一思量,赵玄郎便点燃了熏香,就地盘坐,并指一点眉心,便见灵光自祖窍跃出,化成一尊寸高的红色小人活动了开来。
阴神?
赵普神色一动,便知晓这是玄郎阴神出窍,带走了法力,肉身陷入空虚的状态,这个时候皮囊便是最虚弱的时候,一旦被偷袭就很危险。
他立马警惕起来,抖手甩出了三张符箓,化作一个三角形不断绕着玄郎肉身旋转,进行加持,自己则调动法力,捏了个清心咒点中玄郎阴神,让之愈发凝实,不受外物与九天罡风影响。
“道门手段,果然用途多多。”妙音微微颔首,旋即也自手上解下一副珠串,套在了阴神上道“这是百年蚌精的内丹所串,可护持阴神,抵挡那些阴损的法宝与神通,快去快回。”
玄郎阴神所化的小人挥了挥手,便抓来一缕熏香飘出的白烟,乘烟而起,飞上了空中,朝着契丹军所在的方位遁去。
借烟而起,乘风而去,不消片刻,他就在一片破败的村落间见到了这支人妖混杂的队伍。
巧合的是,此地正是他初来易州时,击杀了山神的那处村落,如今早已人去楼空,都成了他们安营扎寨的地盘。
“阴神无形,不被凡俗之物与兵器所伤,我也无惧这些家伙的箭矢之流,不过要想造成有效的打击,却是需要些手段与布置。
夺人心神的手段,佛法里也有不少禅唱棒喝。”
玄郎阴神在天上看了看,旋即就盘算着凝聚起法力来,细密的金光开始在云层中闪现。
阴神本就是虚无缥缈的精神所化,自然也不会被弓箭、刀剑之流所伤,但若是以香火愿力或法力祭炼过的法宝神兵,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在某些时候也算是出其不意的手段。
下方,解脱大王穿着褐色兽皮衣,手握一口七环大刀,虎背熊腰、牛眼圆面,正威风凛凛的巡视着队伍,进行操练。
而在他身后,士兵将领成团成阵,气度森然,都是打熬了筋骨的精壮汉子,不过达到周天采气阶段的却是不多,四百人里也只有四十人而已。
这四十人便是精锐,也是核心;易州毕竟不是正面战场,黑风契丹也不会投入太多的精力与兵力,能奇袭牵制便是赚了。
而真正精锐之师的操练方法,分出骑兵,步卒,水师,再分出弓箭手、长枪手、刀盾兵等等。
这样一旦演练起来,弓箭抛射,长矛隔开距离,刀盾兵形成第一道防线,缓步推进,气势之雄浑,足以令天云漠漠,地走沙尘,山河都随他们的脚步而推移。
“易州地脉便在那易县之中,传闻有个名宿级别的城隍坐镇,也不容易对付,可惜灵虚子疯疯癫癫,不听指挥;否则联手之下,岂有城隍的活路?”
解脱大王心头感慨,自是还不知晓易州城的城隍已经换了个人,只当是个高手在那里,正苦思对策呢。
而他们的目的,也正如妙音所推测那般,为的是易州地脉,要将之截取,下黑手来暗算晋王,乃至谋夺那门至宝‘山河图’。
可就在他心绪不宁之时,意外便发生了。
咚!咚咚!村落周围,只听得闷声连连,竟有一股非常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像是在众人的心中响起,让人的心跳都随之而脉动。
砰,砰砰!很多人心中都一紧,有窒息的感觉,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控制了呼吸。
就连心跳也随着那步伐更改了频率,凌乱的跳动着,惹得众人一阵干呕,犯恶心,耳朵里响起了叽叽喳喳的鸣音。
“南无→阿弥→多↓婆夜↑;南无→阿弥多↑婆↓;南无→阿弥→多↓婆夜↑;南无→阿弥多↓婆↑··”
同时间,自云层里有歌声传来,乐器奏响,木鱼敲动,曲韵悠扬高博,婉转绵长。
仿佛是数十个人的嗓音,合唱着这一曲,甫一听来,只使人觉得是大山古寺,深深庭院里面回荡的歌谣。
再细一听,才会觉得是咒语,是佛经,是真言。
气氛越来越压抑,禅唱音也越来越大,不再是那么庄严,反而多出了一种忿怒,就像是佛陀讲经不通,便换了金刚怒目。
恍惚之中,好像有一股张扬跋扈的凶气,逆风而来,降临到战场里面。
南无阿弥陀佛耶!下一刻,长空间骤现一团赤色虹光,如一口大钟摇动,传出了最后的宏大佛号,让很多人气血翻涌。
“这是··释教的往生咒?!”
莫说契丹士兵,就是黑风山的小妖们也面面相觑,因为黑熊精最好佛法,故而上行下效,底层的小妖们也学了个勿囵吞枣。
如今见到这般佛陀手段,第一时间不是反抗,反而是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连连诵经,好不滑稽。
跟着,那虹光又聚拢成人形,宛如雷音古刹中走出的罗汉,眸子中射出两道神光,非常刺眼,让人不敢正视,开口道“既见往生,为何不拜!”
霎时间,九阳横空,金钟独照,一尊尊护法金刚横霸天穹,一个个卫道夜叉张牙舞爪,化成镇压长天的金色佛光虚影,将那身影包围,围绕着他而转动,神秘而宏大。
神佛显灵了?!
霎时间,不少契丹士兵都陷入了怀疑与恐慌,此前的禅唱先声夺人,乱了心性,眼下又使御空手段,化虹相逼,自然生出了忌惮与恐惧。
一些惊惧者,更是伏倒在地,连连叩首磕头,瑟瑟发抖的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解脱大王却是油然生怒“狗屁的神仙!区区阴神作祟,装神弄鬼的把戏玩到老子头上来了!”
“射击!射击!”契丹军一见这情况,顿时挥舞令旗指挥,便见到一队队弓兵走了出来,弯弓搭箭,直接对着玄郎阴神所化的小红人就抛射开了箭雨。
唰唰唰!只听得云层下破空声连连,箭矢连成了一片雨幕落下,可被罩在其中的玄郎却悠然自得,任由那箭矢穿身而过,却毫发无伤。
“凡俗手段,岂能伤元神变化?”他嗤笑一声,法力一卷,周遭箭雨更是被倒转而回,直愣愣射到了前排士兵的身上,顿时引发惨叫。
“一帮蠢货,替本大王肉身护法,老子阴神出窍来对付他!狼护卫,你们去寻灵虚子来,快!”
解脱大王忍不住骂了一声,却也没有拖沓,当即盘坐下来运功,以兵士护卫肉身,阴神出窍化成一尊白骨小人,森白阴寒,跟口长刀似的劈了出去,一下子断掉了金钟之音。
“来,让我看看,你有几分本事,也敢称大王!”玄郎大笑,寸高的红色小人缠绕金霞,一步一步向前逼杀。
继而便见一红一白两条虹光穿梭交织,纠缠着旋转起来,好似有人将彩虹也摘了两层下来。
但阴神本是无质之物,二者虽然拼的激烈,却根本没有声响传出,这种视觉与听觉的两极反差让场中契丹士兵们难受无比,就像是眼耳被欺骗了一般。
“道行一跃,果然是变化多端,每一步都有特征奥妙啊。”黑风山来的狼剑客感慨,眼里满是羡慕,这一跃可就增寿十载,更兼有阴神夺舍之能,纵使肉身消亡,也能寻个皮囊重新开始。
而到了这一步,阴神的力量自然也跟所修大法有关,属性如何、手段如何、模样如何皆有门道。
如玄郎,修的是九阳金钟罩,便是赤金二色为主,阳刚坚硬,有反震灼烧之能;解脱大王那般,则是白骨森森,阴冷锋利,有切割冰封之效。
一些法门与属性更是彼此克制,里面门道很深,考验人战场变化。
而在场中,红白闪烁,赵玄郎与解脱大王以阴神对决,周围的山石草木皆无声湮灭,成为齑粉,化成飞灰,虽然没有肉身,但阴神里可都是他们苦修出来的法力,一举一动都不亚于两头巨象在这里践踏翻滚。
阴神化形,遁出泥丸,成为人体,在虚空中争斗,甚是激烈,很多人都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场面。
毕竟名宿级别,在一州之地也是高人了,很少出面,凡人与周天采气才是主流。
“五鬼搬运,黑烟蚀魂!”解脱大王的阴神争斗不利,竟然拿不下玄郎,便干脆祭出杀招,左手掐诀念咒,向着玄郎阴神一抓。
这一抓之力隔空而生,顿时在玄郎阴神的周围浮现了五只青皮小鬼,全都是白眼伥鬼,张牙舞爪,且因为不是实体,所以无论如何挥挡挣扎,都无法摆脱。
“五鬼搬运法?”玄郎当即就认了出来,这家伙学的是黑风大王亲传的五鬼搬运法,而且走的是正派路径,收集小鬼后,洗练怨气,喂养香火,比起那些邪派来说,无需担心反噬,虽然耗时较长,但却能在白日里施展,无畏阳光。
眼下解脱大王施展此法,显然是要恶斗了,就是他也不能轻易脱身。
嗷呜!
也就在此时,三里地外,一声兴奋的狼嚎传出,很多人感觉双耳刺痛,忍不住大叫起来。
解脱大王也是恼怒不已,望向那里道“妈的,灵虚子这癫狼又在搞什么!”
“呼··是那熟悉的味道,你的肉身,就在易州城中!”
而在三里地外,灵虚子猛地嗅探,硬生生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就是百年前的猢狲,不会错,那个该死的家伙回来了,并且肉身就在易州城中!
下一刻,没有丝毫的犹豫,这头狼王一爪子撕碎了前来搬救兵的狼护卫,在癫狂的长嚎声中直扑易州城而来。
嘎嘣!
亦在此时,为玄郎护法卜卦的赵普神色一变,龟壳蓦地一裂,面前的卦象赫然呈现凶兆!
这个卦是异卦(下震上乾)相叠,妙音看了一眼也暗暗吃惊,因为乾为天为刚为健;震为雷为刚为动。动而健,刚阳盛,人心振奋,必有所得,但唯循纯正,不可妄行。无妄必有获,必可致福。
这正是·天雷无妄(无妄卦)
无妄而得,是为下下卦。
象曰:飞鸟失机落笼中,纵然奋飞不能腾,目下只宜守本分,妄想扒高万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