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临淄。
自从国君宣布要祭祀先祖后,城中气氛就变得怪异起来。
城中的国人自然是同样开始颂唱祖灵之火的辉煌。
那些贵族则心焦于国相之位的定夺。
在这个时候,能够自由出入宫廷的三位公子就成为了香饽饽,许多人都来和他们打探国君的意思。
公子高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的味道。
即便是吕程这种没什么威望的国君,对于国政也依旧有这么大的话语权!
即便是那些权势滔天的大臣,也要讨好国君。
最让公子高震惊的是,正夫人玄姬,竟然能够想到关闭宫城这种办法。
在先秦时代,因为没有什么内外朝的区分,冢宰这个官职,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天子的管家,诸侯国中也是同样,国相这种也是诸侯的管家。
在这个时代管家不是后世的下人,而是只有最尊贵的贵族才能担任,负责处理天子几乎一切的事务。
春秋战国有那么多成功刺杀君主的事情,就是因为君臣分的不清楚,臣子非常容易就能见到君主,宫防等方面都还不成熟。
这是上古部落共和时代的残留习俗,夏商周时期还没有彻底去除,要等到法家变法,进入战国时代,彻底将各个诸侯国改造成专制君主国,君主地位再次大幅提升后,这种君主被刺杀的现象才会几乎消失,政变的难度也极大幅度的提升。
玄姬是当前唯一一个直接关闭宫城,隔绝君臣内外的人。
她竟然无师自通了保持君主权威的方法之一,就是要让君主的一切都变得珍贵。
其中就包括和君主见面的机会。
现在只有三公子可以见到国君,而其他人都不行,三公子的这种权力,是国君赐下的,国君随时可以收回,也随时可以赐给其他人,这就会让所有人意识到,国君的崇高地位。
这一招已经开始展现威力了,公子高对此有深刻的认知,因为现在已经有大臣开始向他打听国君的喜好,以及正夫人的喜好,希望能够通过他来讨好国君和正夫人。
而且他能感觉到,公子冲和公子安对这份权力产生了珍惜,于是在面对正夫人和国君的时候,就不由自主的会低一头。
既然用了祭祀先祖的借口,宫中自然是要祭拜一番的。
在齐国中,超过一半的城池所供奉的祖灵之火,都会姜太公,这位建立了齐国的传奇人物,同时也是大周王朝的缔造者之一。
其余一半的祖灵之火,则是其他家族的祖先。
三位齐国公子都按照平日的时间进宫,在祭拜之后,公子安和公子冲互相对视一眼,而后纷纷撇开。
公子冲和玄姬的关系不好,因为当初玄姬刚刚进入齐国之后发生的那件事。
所以他径直离开了宫中。
公子安见到公子冲离开之后,对身旁的公子高道:“高,为兄准备去拜见父亲和母亲,你要和我一起前往吗?”
从公子安嘴里听到母亲这两個字,让公子高只觉有些恍惚,这时他才发现,当初那个自己从玄国接回来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齐国的正夫人,他们公子三人都是庶子,的确是要称呼嫡母,母亲的。
而且现在的玄姬,和当初那个玄国公主也不一样了,以前的玄国只有一座城池,就连齐国最普通的大夫都不如,现在的玄国却已经吞并了燕国,有了二十多座城池,虽然依旧是个弱国,但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够覆灭的国家了。
公子高一眼就看出公子安找正夫人以及国君是有事,他想了想反正自己什么时候都能够进宫,现在还是不要去打扰公子安的好事,于是装作遗憾道:“兄长,高府上还有些事比较着急,此次就不随兄长一起前往拜见国君和正夫人了。”
公子安闻言心中高兴,毕竟他这次是要去结交正夫人,那自然是在场的人越少越好。
当即笑道:“既然高你还有事,那为兄就自己前去了,日后有时间,你我兄弟间再相聚。”
而后二人分别,公子高在公子冲之后离开宫城,只剩下公子安前去拜见吕程和玄姬。
对于齐国的国君,几乎每一个齐国人的观感都非常的复杂。
从君主的行为来看,吕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昏君,从他继位以来,就没有做过一件让人信服的事情,几乎每次听到他的事迹,都是在征税,或者又得到了什么美女,亦或者在挥霍一些什么东西。
他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昏君,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不太残暴,所以一直以来都和臣子相处还算是可以。
但同时这种情况,他自然也任由下面的卿大夫内斗,互相争权夺利,而齐国公室的利益,就在这中间渐渐被那些卿大夫夺走,他对这件事并不是太过于在意,只要依旧能够让他享乐就可以了。
那些对君主忠诚的臣子自然非常的悲痛,但劝也没有什么用处,公子安以前也劝过,但后来就放弃了,而后他就换了一条路线,那就是自己多从公室之中谋取利益,等以后他成为了齐国国君,再重新振作公室。
平时公子安和公子冲的态度是一样的,那就是哄着国君,毕竟吕程是国君,手里面握着生杀大权,虽然一直说先秦的国君权力不够大,但再不够大也是国君。
当初二桃杀三士,就是因为三士都知道这是国君的意思,所以最终都死在宫廷之中。
如果现在吕程要杀他公子安,那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如同上次一般,直接起兵造反,但大概率会失败。
公子安越过门槛,却不曾见到吕程,只见到了正夫人玄姬。
他只一眼瞟过,就有些沉迷其中,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简直如同天上的神女,国中都传闻玄姬是褒姒转世,所以能够使国君宠爱她,甚至就连国家都不顾了。
公子安心中也忍不住感慨,怪不得父亲如此的疼爱她,甚至为了她就连朝会都不开,只日日夜夜待在宫中,如果是他得到了这样的美人,恐怕也是如此。
心中思绪繁多,他回过神来,连忙行礼道:“安见过母亲,不知道父亲在何处,为何不曾出现?”
玄姬脸上带笑,有若三月之桃,娇俏可人,脆声道:“国君身体不适,已经去休息了,公子安若是有事,可以和吾讲出,这齐国中,没有吾不能知晓的事情。”
国君不在!
公子安心中一喜。
他一时之间竟然升起了真是天助的感觉。
在他看来,玄姬是比国君更好拿捏的人,毕竟玄姬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非常喜欢奢华的女人,这简直太容易贿赂了。
“母亲万安。”
公子安作揖后朗声道:“此番我前来拜见母亲,是为母亲准备了一些礼品,以及有一些事要告知母亲。”
说罢他先是让下人将他早就准备好的美玉等宝物带上来,玄姬其实对这些东西并不是特别感兴趣,毕竟在玄国中,她见过比这种好千万倍的东西,但为了迷惑公子安,她还是装作惊喜,还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一丝“贪婪”。
这一丝贪婪“恰好”让公子安捕捉到,他心中更是大定,甚至有些得意起来,果然来自小国的女人,没有见识过什么大场面,日后只要能够献上这种宝物,玄姬就会站到他这边来,有了玄姬吹枕边风,区区公子冲,拿什么和他斗?
二人闲聊一番,玄姬让侍女将宝物收下去,这才问道:“方才公子说有事要告知吾,不知是何事。”
公子安闻言突然叹息了一声,而后缓缓说道:“儿子听闻之前国氏为母亲献上白玉马,于是父亲想要让国慧子担任国相,我听到这个消息,深深地为之遗憾啊,如果让国慧子担任国相,恐怕对父亲和母亲您是有大害的,我不得不提醒您和父亲啊。”
玄姬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惊恐之色,不敢置信道:“公子,你在说些什么呢?
国慧子是齐国的姜姓旁支公族,现在许多人都说卿族势大,正需要国慧子这样的公族前来辅佐公室,他奉上宝物,难道不是对国君忠心耿耿吗?
为什么公子认为他担任国相却是有害的呢?”
来吧,公子安,快点开始你的谗言!
玄姬心中忍不住笑起来。
公子安则完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毕竟在几乎所有人心中,玄姬就是一个只有美貌,其他空空的人物,谁也想不到玄姬会故意挖坑,等着人往里面跳。
公子安还装作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缓缓说道:“母亲,现在外界都在传一句话,公族和卿族,又有什么区别呢?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大宗和小宗分出后,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家族了,正如我是吕氏,而国慧子是国氏,我的祖先是太公望,而国氏却不是,他又怎么能够被当作公室的自己人呢?
数遍齐国中,真正的公室只有父亲母亲以及我们三个公子啊,只有我们才是真正会为了齐国未来所考虑的。
国慧子此人,一向嚣张跋扈,他往日对父亲并不尊敬,甚至仗着实力是齐国第一,有过欺凌的语言,说什么现在公室的存在是因为他国氏作为基座。
这是何等的猖狂啊,简直快要比得上当初晋国的公族了。
他之所以还能够克制,不是因为忠诚和谨慎啊,只是因为有其他的卿族,让他还不敢太过于放肆。
他的实力本就已经凌驾于诸卿诸公族了,如果再让他成为国相,到时候谁来制止他呢?
如果没有人制止他,会不会有当初晋国的旧事发生呢?
我深深地为您和父亲而担忧啊!”
晋国旧事,曲沃代翼,小宗取代了大宗,成为晋侯。
这是深深扎在所有人心中的刺,甚至晋国现在卿族坐大,就是因为曲沃代翼后,公室不信任公族,进而压制公族,结果导致,卿族替代了公族,成为了外姓公族。
公子安用这一番话来进言,可以说是对国慧子恨到了极点,若是今日坐在这里的是齐侯吕程,那国慧子轻则再也别想染指国相之位,重则会被齐侯吕程逼死。
谗言这种东西,虽然很低级,但是真的很好用,历史上绝大多数君主都缺乏准备的信息来源,别人说什么他都相信。
玄姬当然是不信的,但她会装作犹豫,她非常想要知道国慧子知道了公子安在这里进谗言,会是什么反应?
表面上玄姬非常的惊讶,公子安知道自己的话有了效果。
他再次拿出了一个杀手锏。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您,同样是和国慧子有关系的。”
“还请公子说出来吧,如果我不知道全部的事情,又怎么能够做出最后的决定呢?”
玄姬这次颇有些惊讶,从公子安的嘴里还会说出什么来,毕竟刚才将国慧子比作晋国公族就已经足够杀人诛心了。
公子安低声道:“我听到有人在国氏的府上偶然听到,国慧子对您有不轨之心,说您没有良好的品德,说父亲已经垂垂老矣,等他成为了国相,一定可以和您……”
最后那个词公子安没有说出来,但是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虽然公子安在编排自己,但玄姬还是想要给他鼓掌,为了搞死国慧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如果刚才这里坐着吕程,以吕程对自己的痴迷,那国慧子可能就连辩解的机会也没有。
毕竟国慧子本身也以好色闻名,要说他对自己没有觊觎,那才是笑话,公子安用这番话编排国慧子,就是因为国慧子解释不干净。
“国慧子猖狂!真该死!竟然敢觊觎国君夫人!谁给他的胆子?”
玄姬适时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极度愤怒,“这件事我会告知国君,简直太猖狂了,看来这国相之位,不能够交予国慧子了,否则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真是多亏了公子,将这些事告知,否则我和国君,必然要被蒙在鼓中!”
听到玄姬所言,公子安心中大喜!
果然,此事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