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节,贾赦心下便是一沉。朝着门口的小厮招招手吩咐道:“去将太太叫来,就说有急事。”
小厮应下,不迭跑去寻邢夫人。
外书房里贾赦暗自运气、一言不发,陈斯远稳稳当当立在书案前,鼻观口口观心。
良久,贾赦说道:“既有此事,远哥儿何不早说?”
陈斯远道:“前几日一直寻姨父而不得,也是今日得姨父召唤,外甥这才得空将此事说了。”
贾赦一噎,倒是忘了这一茬。他连邢夫人都不甚在意,更遑论那劳什子堂姐的儿子,若不是腾不出人手来,只怕贾赦还想不起来有陈斯远这个人呢。
贾赦又道:“这婚……书信我看过了,然则远哥儿有何打算?”
陈斯远躬身道:“全凭姨父、姨妈做主就是,外甥全无异议。”
“唔……”
贾赦听得此言,不禁沉吟起来。全凭自个儿做主,这倒是好事。前番贾琏来信虽不曾明说,可估摸着林如海少说也得有个十几万家财。若婚事由他做主,那过过手留存个几万两不过分吧?
想明此节,贾赦不由得心绪转好。面上也带了笑模样,摆手道:“远哥儿也莫站着了,且坐下说话。”
陈斯远应下,自行搬了凳子落座。
这会子外间环佩叮当,陈斯远扭头便见邢夫人领着丫鬟婆子来了。
甫一入得内中,邢夫人紧张地观量陈斯远一眼,又谄笑着与贾赦道:“老爷寻我可是有事儿?”
贾赦吩咐道:“且都退下吧,我与太太、远哥儿说些梯己话儿。”
一众媳妇、丫鬟应下,随即鱼贯而出。
邢夫人纳罕着又瞧了陈斯远一眼,挪步到得贾赦身边儿,忐忑着小意道:“老爷?”
“唔,”贾赦随手将书信交给邢夫人道:“你且看过了再说。”
邢夫人接过书信尴尬道:“老爷惯会作弄人,我何曾识字了?”
贾赦一怔,冷哼一声便要发作,念及大事要紧,这才耐着性子说道:“这是如海写给远哥儿与黛玉的婚书。方才远哥儿才说,其父竟与如海是故交。”
“啊?”邢夫人大吃一惊,狐疑着瞥了眼陈斯远,说道:“老爷,这……这会不会弄错了?我那堂姐夫不过是个举人,怎会与黛玉的父亲攀上干系?”
贾赦嗔看其一眼,训斥道:“妇人之见!读书人往来素来不看重门第,远哥儿之父与如海乃是一同中的举人,有些情谊也是寻常。”
邢夫人顿时讪笑不已:“老爷说得在理,是我见识少了。”顿了顿,又蹙眉道:“只是此事……老爷是如何做想的?”
这会子贾赦已然拿定了主意,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海眼看着不好,既有婚书在此,我总要为我那外甥女做主。”
邢夫人一时间闹不清楚贾赦是何意,于是干脆闭口不言。
却听贾赦道:“远哥儿放心,此事自有我为你做主。”
陈斯远赶忙起身谢过:“多谢姨父。”
邢夫人顿时急了,慌忙道:“老爷,这事儿……不妥吧?黛玉自小送来,与宝玉一道儿养在老太太身边儿,府中都道老太太有心两好凑一好。这事儿若闹到老太太跟前,只怕……只怕得不了好。”
贾赦横眉呵斥道:“你知道什么?老太太不过是黛玉的外祖母,这婚姻大事哪儿有外祖母做主的道理?”
邢夫人眨眨眼,不知如何是好了。暗自寻思,今儿个怎么老爷犯了邪?这般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也乐意担下?他犯病不要紧,老太太本就不待见自个儿这个小门小户的,若是牵连下来,来日自个儿哪里还有好儿?
她心下急切,又不敢开口驳斥。
就听贾赦又道:“不过太太方才说的也在理,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左右黛玉年岁还小,及笈还须得几年,出阁就更远了。远哥儿不妨多等等,回头儿姨父定给你个说法。”
陈斯远说道:“乍见此……信,外甥也六神无主。此番来投奔姨父、姨妈,一则是为了自个儿前程,二则也是存了请姨父做主的心思。外甥别无心思,成与不成全在姨父。”
成与不成随意?这哪儿成啊。
贾赦想明白了,林如海家产进了贾家,那也是落进公中。了不起贾琏私底下侵吞一些,自个儿威逼一番又能勒出几两银钱来?
若是促成陈斯远与黛玉的婚事就不同了。来日黛玉父母双亡,这陈斯远……就有个恶毒继母,那婚事还不是由着自个儿主张?
有这般由头在,林如海的家产先放在自个儿房里存着……不过分吧?
贾赦精光四射,不由得肃容道:“胡闹!你家与林家乃是通家之好,如海既写了婚书来,这婚姻大事又岂能含糊?”
此时陈斯远惆怅道:“外甥是怕年少位卑,配不上林家妹妹。”
贾赦拍案急道:“大丈夫何患位卑?功名利禄只管……科场上见真章!是了,远哥儿那几首诗做的极好,想来文章也差不了。这样,过几日我便寻了陶监丞,让你进国子监。”
眼见陈斯远照旧愁眉苦脸、不为所动,贾赦蹙眉道:“这捐监的确不大好,罢了,我再给远哥儿谋个荫监如何?”
陈斯远心下欢喜,面上惶恐道:“姨父,此事会不会太过劳烦了?”
贾赦霸气一摆手,说道:“都是自家亲戚,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远哥儿且回去安心等着,不出十日必有结果。”
陈斯远当下谢过,便被贾赦打发出来。出得外书房,陈斯远心下警醒,那老狐狸孙广成算计人心是一把好手,单看此番谋算竟无一处落空。来日若想算计此人,只怕不易。
不提陈斯远半是欢喜、半是防备,心事重重而去,且说外书房里。
眼见陈斯远走远,邢夫人起身慌张道:“老爷糊涂了,怎地胡乱就应承这事儿?宝玉是老太太的心尖尖,黛玉也是老太太的心头肉,真传扬出去,只怕老爷头一个挨排头!”
那贾赦却笑眯眯道:“些许训斥、数落而已,又如何比得了林家那十几万家产?”
邢夫人面上不解,旋即恍然:“老爷的意思是——啊,还是老爷想得远啊!”
贾赦笑道:“此事不急。是了,往后多往你那外甥处勤走动着。还有,此事不好张扬,你且去吩咐了,若有胆敢外传的,一律打了板子撵处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