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释然一叹。想想也是,她身边同喜、同贵两个丫鬟都是自小养在身边儿,如今使唤惯了的;宝钗身边儿的莺儿也是如此。且因着生怕薛蟠胡闹损了身子,家中伺候薛蟠的丫鬟大多姿容寻常,数来数去,也唯独一个香菱合适了。
想那香菱虽品貌上佳,瞧着依稀有东府秦大奶奶的品格,奈何素日里目光呆滞,时常发怔。加之早先也是因着她,薛蟠方才闹出了人命官司,可算是红颜祸水……如今送将出去倒也妥帖。
只是薛蟠将香菱视为禁脔,待来日知晓了说不得就要闹将起来。
眼见薛姨妈犹豫不定,宝钗出言道:“妈妈,当断不断、其后必乱。如今不赶紧挽回一二,只怕难掩悠悠众口。”
是了,香菱再如何又哪里比得过自家孩儿的前程要紧?
当下薛姨妈颔首道:“好,就这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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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陈斯远告了一状后回返自家小院儿,入内便见芸香在厢房里好似松鼠一般用着饭食。眼见陈斯远瞧过来,那芸香三两口扒了饭,起身便迎将出来。
陈斯远自晌午便粒米未进,这会子自然五脏庙闹腾起来。他负手而行,故作蹙眉问道:“燕儿可回来了?”
“没。”芸香低声回道。
陈斯远心下一喜,这会子还不曾回来,料想是生米煮成熟饭了,薛家再如何不要脸面过后也不能送将回来。如此,身边便少了一大掣肘。
迈步进得正房里,便见八仙桌上摆着食盒。随在其后的芸香鹌鹑也似的闷头而行,略略抬头低声道:“我,我瞧见外头打烂的食盒被洒扫的婆子拾掇过了,想着大爷还不曾用饭,便又去求柳嫂子拿了一副食盒回来。”
说罢,小丫鬟芸香半是同情、半是鄙夷的瞥了一眼陈斯远。事发至今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柳燕儿被薛蟠生生抢走的事儿早就闹得府中人尽皆知,芸香自然也从丫鬟、婆子口中知悉了。
这会子眼见陈斯远怅然落座,芸香赶忙铺展开食盒,将内中吃食一一摆放在其跟前,又乖顺无比的为其斟了茶。
有道是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眼前的哥儿再怎么算不得正经主子,那也是主子。她不过是个小丫鬟,私下里腹诽鄙夷也就罢了,当面可不敢表露一星半点。
陈斯远也是饿了,接了芸香递过来的湿帕子,擦拭过双手便抄起筷子来用餐。眼见芸香在一旁闷头伺候也不言语,陈斯远禁不住问道:“你先前在哪儿上差?”
芸香鼻观口、口观心,小心回道:“回大爷,先前是在宝二爷外房当差。”
宝玉身边儿的丫鬟?
陈斯远道:“既然在宝玉处当差,怎地舍得来我这儿?”
芸香嘴角牵动,说道:“宝二爷身边儿大大小小丫鬟十八个,但是大丫鬟便有八个,又哪里记得我是谁?”
话是这般说,可谁不知宝二爷处才真个儿是好去处?芸香只盼着陈斯远尽快走人,她也好重新回宝玉处。
“哦,”陈斯远吃了口肘子,说道:“你是家生子还是外头来的?”
“回大爷,奴婢是家生子。”
“家中多少人口?”
“六口,我上头还有三个姐姐。”
陈斯远筷子一顿,纳罕道:“这般说来,你行四?”
行四,岂不就是宝玉身边的四儿?依稀记得,好似是袭人为其改了名,其后正怄气的宝玉干脆焚琴煮鹤,将其改成了四儿。
芸香眨眨眼,道:“是啊。”
陈斯远没再言语,朝着小丫鬟招招手,待芸香小心翼翼到得近前,这才自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来,随手交到芸香手中。迎着芸香不解的目光,陈斯远道:“我初来乍到,许是许多规矩都不懂,往后家中大事小情还得劳烦你。这银子赏你了,留着采买胭脂水粉吧。”
芸香低头瞧了眼碎银,估摸着起码一两上下,顿时喜形于色,屈身一福道:“谢大爷赏!”
心下不由得暗忖,宝二爷虽也大方,奈何得了赏赐的都是袭人、晴雯那等内房的丫鬟,她这等外房伺候着的小丫鬟何曾得过这般好处?眼前的新主子虽说瞧着窝囊了些,可瞧着脾气还好,跟着其殷勤些混些赏赐也是好的。
芸香这般想着,随即伺候起来愈发殷勤。待陈斯远用过饭食,又为其净手、奉茶漱口。
忙活间外头天色将暗,忽而听得有拍门声传来:“陈大爷可在?”
芸香连忙跑去开门,便见同喜、同贵随着薛姨妈立在门前,薛姨妈身边儿还随着提了包袱、满脸懵然的香菱。
芸香眨眨眼,赶忙唤人,又扭身叫道:“大爷,姨太太来访。”
陈斯远听得动静,心下不由暗忖,薛姨妈果然找补来了,却不知是要以势压人还是给些封口的好处。
他踱步出来,面上故作愁容满面,到得近前拱手一揖道:“姨太太,还请入内叙话。”
薛姨妈笑容满面,说道:“哥儿何必外道,算来都是沾着亲的,哥儿若不嫌弃,也叫我一声姨妈便是。”
陈斯远张张嘴,到底没言语,点点头便错开身形,将薛姨妈一行邀进来。他一眼瞥见提着小包袱脸上茫然的娇俏丫鬟来,见其粉雕玉琢一般,顿时心下一动。暗忖,此女莫非便是香菱?
到得内中,众人分宾主落座。同喜、同贵侍立薛姨妈身后,那娇俏丫鬟被薛姨妈扯在身边儿。待芸香奉了香茗也侍立陈斯远身后,薛姨妈这才为难道:“我那蟠儿非是那等欺男霸女的恶人,只是多饮了几杯,发了性子,倒不是有意欺负远哥儿。”
抬眼见陈斯远蹙眉无动于衷,薛姨妈又道:“我方才也问过了,燕儿自幼随在哥儿身边儿,这情谊自然非比寻常……只是事已至此,凡事须得朝前看。蟠儿既然扯了燕儿去,那便罚他将身边儿的香菱让渡与哥儿。
亲戚里道的,咱们日后还要常来往,犯不着因着这点小事儿便生分了。我也知哥儿这会子正在气头儿上,哥儿且放心,待明儿个蟠儿酒醒了,我亲自提了他来给你道恼。”
说话间扯了香菱到得身前,吩咐道:“香菱,还不快给你新主子磕头?”
香菱屈身便跪,磕头道:“奴婢香菱见过大爷。”
果然是香菱!陈斯远心下暗喜,将个累赘、掣肘换了美香菱,心下自是雀跃不已。
因是陈斯远眉头略略舒展,怅然道:“姨太太……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