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顺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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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啧,果然每个能身居高位的,都是表演家。

  赵祯挑了挑眉,似乎透过珠帘,看到了王曾说这番话时那副饱受冤屈,无力辩白的模样。

  果然,他的眼光没错,如今的中书当中,其政治能力可以配得上自己位置的,其实也就王曾一人而已。

  前面那一长串的话,看似是无可奈何之下的绝望宣泄。

  但实际上,却是为了最后的这几句话做铺垫。

  还是那句话,王曾先戳破所有的窗户纸,把丁谓给拉下水,就是为了告诉他和刘娥,丁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这并不能解决他的困境。

  所以,把敌人拉下来之后,第二步就是把自己抬上去。

  刚刚的这番话,大多数人会把重点放在王曾的辩白上,但实际上,王曾强调了两点。

  首先是历州府中书数十年这句话,看似不起眼,可实际上,他在告诉太后和官家,他王曾是有才能的。

  寒门出身,三元及第,入仕之后,从州府一步步走上来,根基扎实,政绩出众。

  即便是在如今的中书当中,他也是凭能力站稳的脚跟。

  随后就是最关键的第二句话,凡遇不妥之事,臣向无沉默不言之时,这赤裸裸的就是在拉踩丁谓。

  要知道,丁谓此人,才能是有的,但是,他的德行的确配不上宰相的位置。

  专横霸道,心胸狭隘不说,而且还曲意媚上,毫无风骨。

  王曾这话,其实就是在暗示当初泰山封禅一事。

  众所周知,封禅乃是古之圣典。

  在宋朝之前,举行封禅大典的只有五人,分别是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汉光武帝刘秀,唐高宗李治和唐玄宗李隆基。

  虽然说越到后面越水,但是,这几位毕竟都是实打实有功绩的。

  前三位自不必说,就算是后面的李治和李隆基,前者奠定了整个大唐最广阔的疆域版图,后者则开创了鼎鼎大名的开元盛世。

  而到了宋朝,赵恒早年起兵攻辽,大败之后签订了‘澶渊之盟’。

  虽然对外宣传上,将此归为让宋辽重回和平的利国利民之举。

  但是,给别人送钱求和这种事,到底是个什么性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种状况下,为了不遭骂名,赵恒开始迷信各种天书和祀封,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把黑的说成白的,把耻辱化为所谓的‘功绩’。

  要论各种祭典之中最盛大,最权威的,自然就是封禅大典。

  封禅的意义,不仅仅是祭祀天地。

  古人认为,泰山为世间最高,其顶峰接天,山脚连地。

  所谓天以高为尊,地以厚为德。

  封禅大典便是在山顶和山脚各筑一祭台,使高者加高,厚者加厚,以此象征帝王功德之浩大,足以升封于天,厚禅于地。

  事实上,这也是历代帝王不敢轻易封禅的原因。

  当初,澶渊之盟签订后,知枢密院事王钦若提议泰山封禅。

  赵恒虽然也起了这个念头,但心中摇摆不定,生怕遭到群臣的反对,所以,假借财用是否足够来试探众臣之意。

  那时,丁谓任三司使。

  他看出了赵恒矛盾的心理,所以竭力保证,国库富足,举行封禅完全没有问题。

  这才使赵恒最终坚定了下来,决定入鲁封禅。

  这段故事,在场众人都知道的很详细。

  黑的就是黑的,说不成白的,耻辱就是耻辱,也不可能变成功绩。

  封禅虽是古之圣典,但是,它改变不了事实,更改变不了人们心中的判断。

  正因于此,虽然没有人说出来,可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封禅不过是一次劳民伤财的笑柄而已。

  丁谓一力支持此事,说白了,就是在曲意媚上,毫无底线的讨好皇帝。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王曾数次上奏劝告赵恒,祀封之事劳民伤财,应当及早停罢。

  虽然王曾此刻没有直接提起,但是,他所谓的不妥之事,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便是这个。

  这件事只要被想起来,那么二人相比起来,自然是忠奸立判。

  再进一步,如果将这件事和现下的状况类比,恰好也佐证了王曾并不是在袒护寇准。

  毕竟,当初他能够为了国家社稷,冒着得罪先皇的风险,谏言废除祀封。

  如今,自然也会为了朝廷威严,冒着被误判为寇准党羽的风险而秉公直言。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瞬间便扭转了局势。

  不仅让在场众人对丁谓的观感变差,而且,还巧妙地摆脱了自己寇准党羽的嫌疑。

  短短的时间,便能做出如此周全的应对,这般思虑,更是让赵祯心中对王曾多了几分赞许。

  目光侧移,不出意外的是,王曾的这番话一出,刘娥的神色亦是微微一动,总算是没有再继续保持沉默,而是开口道。

  “王参政的忠心,吾和官家自然是清楚的,先皇在时,便曾数次对吾言道,卿乃国之重臣。”

  “何况,当初寇准贵为中书宰执,朝中官员,多少都曾和他有过往来,若因此降罪,倒叫朝堂上下议论吾与官家行株连之事了,王参政请起吧……”

  “谢太后,谢官家!”

  王曾心中轻轻松了口气,这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见此状况,一旁的丁谓神色则是沉了下来,变得有些惊疑不定。

  太后的这番话一出,王曾算是逃过一劫。

  这对于丁谓来说,自然是心中失望的,毕竟,如今的中书之中,敢和他呛声的,也就是王曾一人了。

  但是,这份失望也有限。

  一则,平日里王曾还算识趣,除了极少数的大事上十分坚持之外。

  大多数情况下,虽然也会和丁谓意见相悖,但并不会触及到他的核心利益。

  二则,王曾毕竟是参知政事,有副相之位,这般重臣想要贬黜,也并不容易。

  今日只要能够在太后心里埋下些许猜忌的种子,对于丁谓来说就够了。

  所以,真正让他脸色突变的,是太后这番话中,隐隐透露的另一丝迹象……似乎,她老人家也觉得这份制书的处罚过重了?

  不管如何,太后既然发话了,那么,再继续纠缠王曾就有些不智了。

  稍一沉吟,丁谓便回归正题,道。

  “既然太后和官家皆有此意,此制重议倒也无妨,只是不知此制具体何处不当,还请官家明示。”

  针对王曾不成,丁谓便把矛头重新对准了赵祯。

  见此状况,赵祯也打起了精神。

  和众人猜测的都不一样的是,他和刘娥今天叫这些大臣过来,虽然各有目的。

  但是,他的目的之一,也的确就是寇准这件案子本身!

  因此,面对丁谓略显咄咄逼人的口气,他眼中反而浮起一丝笑意,道。

  “朕方才便说了,寇准被贬之时,朕尚年幼,对具体情形并不清楚,当然,此制能够送到宫中用印,想来是诸位宰执再三斟酌之后的。”

  “不过……”

  说这话时,赵祯的口气平和舒缓,一副好商好量的样子,以至于在场的一众大臣都觉得,官家肯定还是想着要帮寇准说情。

  虽然不清楚官家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们心中也纷纷开始思忖该如何应对。

  然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再一次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只听得帘中声音说至此处,突然话锋一转,道。

  “这份制书当中,朕见有两处描述。”

  “其一言寇准‘性惟复戾,志贮奸倾,潜交逆寺,阴济凶谋’,其二言‘丑徒干纪之际,属先皇违豫之初,罹此震惊,遂成沉剧’。”

  “朕想问诸位,其意是否为,周怀政谋逆之事,寇准乃是幕后主谋,后事败露,正值先皇龙体不安,惊怒之下以致沉疴难起,最终撒手人寰?”

  啊这……

  话音落下,帘外的几个大臣,包括丁谓在内,都不由面面相觑。

  这小官家,也未免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刚刚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官家会替寇准说话,想办法脱罪。

  可谁曾想,对方的话里没有半分为寇准推脱之意,反倒是把寇准的罪名往重了说。

  虽然制书中的这两句话就是这个意思,但是,被官家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不过,也只是片刻,丁谓便反应了过来。

  ……官家这是正话反说呢!

  制书当中虽然是这个意思,但是,毕竟没有明说。

  所谓‘阴济凶谋’,其实颇有几分含糊。

  往大了说,可以理解为寇准和周怀政一样,都是谋逆事件中的主谋。

  往小了说,又可以理解为,寇准提前知道周怀政有谋逆之意,却并未阻止。

  眼下小官家故意说前者,而且,还把先皇病重乃至驾崩的祸首都归到寇准身上,明显就是打算把事情闹大。

  或许,这位小官家觉得,只要闹大了,他丁谓就不敢如此放肆,只能被迫让步了。

  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丁谓心中轻哼了一声。

  官家啊,还是太年轻!

  当下,丁谓不急不慢的开口道。

  “官家英明,正是如此!”

  “寇准此人,性情狂悖,阴结周怀政图大逆之事,可怜先皇对其信重之至,倚为社稷柱石,骤然得知其奸恶之心,惊怒之下,遂有沉疴。”

  “正因如此,朝廷才会对其屡加贬斥,臣知官家素来仁善,但如此悖逆之徒,您万不可以仁柔待之,否则先皇在天之灵,恐难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