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城里淫雨霏霏。
这皇城之内,或许是因为匠人们修建时疏忽的缘故,所以这地砖的面上,有一些地方,因雨水难以排出,竟是积起了些许的水洼。
朱棡兴致盎然的,冒着雨,有时故意狠狠踩在水洼上,将积水溅起来,而后发出笑声。
“好啦,好啦,千秋,你别总是苦着脸了。”朱棡一面享受着踩水的乐趣,一面安慰邓千秋道:“你放心,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再者说了,这是我的主意,不会有人拿你怎么样的,本王护着你!”
邓千秋耷拉着脑袋,今日秦王请朱棡到皇城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可邓千秋自打知道了朱镜静的事之后,便开始陷入了惶恐之中,总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要大祸临头了。
听了朱棡的话,似乎心里倒真的有了少许的安慰:“殿下,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是我说的。”朱棡神气活现地道:“你说你怕个啥,你也不想一想,我是谁?我可是我父皇的亲儿子,谁能拿我们怎么样!不是我吹嘘,这天底下,就是我亲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他至多也就只能对着我吹胡子瞪瞪眼罢了,难道真不要我这儿子?他敢这样做,我娘第一个不答应,反了他!”
邓千秋道:“可是……”
朱棡拍着胸脯道:“放心,你也一样,父皇若真要拿你泄愤,我便自杀,我明着告诉他,世上没有邓千秋,就没有我朱棡。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放心了?我朱棡义薄云天……”
说话之间,二人已一前一后地入了殿。
朱棡话还未尽,正要眉飞色舞地继续说下去,突然之间,眼前一花,却见这殿内,竟是从左右涌出了十数个鱼服禁卫,而后一拥而上,直接将他按倒。
朱棡大呼:“我来见我皇兄的,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可惜……这一个个面带杀气之人,居然对此充耳不闻,生生将朱棡按在地,丝毫不见动容。为首之人,面目冷酷,一双犹如刀锋一般的眸子,只扫视一眼,随即落在了邓千秋的身上。
朱棡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
只可惜依旧没有得到礼貌的回应,无论他如何挣扎,都被人按着动弹不得。
邓千秋嘴张得有鸡蛋大。
而后,他毫不犹豫地将双手举起,敬了一個标准的法兰西军礼。
几个禁卫见状,稍稍迟疑,似乎觉得这样也不费工夫,再无迟疑,轻松将邓千秋按倒。
朱棡开始破口大骂,声震瓦砾。
为首之人,却冷酷地道:“奉旨拿人,得罪了,来,即行就地收押。”
……
城郊。
一处热火朝天的工坊,如今却突然被团团围住。
而后,有人按刀,领着一队人马,径直冲入了这工坊里的库房。
有人指挥若定,口里大呼,道:“切莫走了一个,一只苍蝇不得出入。”
说罢,已有人一脚踹开了库房的大门。
一群人蜂拥而入。
这昏暗的库房里,有人打了火折。
可随即,这渐渐亮堂起来的库房,除了照亮起了一个个冷峻的面容,却也可清晰可见那面容之下,一双双面带狐疑的眼睛。
“千户,是不是……是不是查抄错了。”
“就是这里。”这千户皱眉,双目逡巡,可目中,却依旧带着不可置信。
因为……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处几乎宝藏一般的库房里。
堆积起来的银子,犹如小山,还有无数散落的铜钱,更是目不暇接。
显然,即便是他们,也不曾见过这样多的银钱。
这千户眼里掠过了一丝不可置信,他虽是语气笃定,确信自己确实没有查抄错地方,可事实上,连他这种久经查抄的仪鸾司千户,看着眼前得一切,此时也有点不知所措。
毕竟来的时候,大家的心理准备是,将这像笑话一样的所谓产业直接掐灭,可哪里知道,居然是真的查抄。
不过震惊归震惊,该做得还是得做的!
“立即清点,来人,搜寻账簿!”
“喏!”
足足过去了一夜。
仪鸾司这一次似乎准备不够充分,所以不得不又抽调了一些精兵强将,才勉强在一夜之间,将这里查抄了个干净。
一份清点出来的账簿,送到了千户的手里。
这千户已是一宿未睡,眼睛已是熬红了。
他细细地过目了账簿之后,露出了惊讶之色。
“千户,现在……”
“立即封存,我这便回京复命。”
“可是……千户,是否还是先行提审,等一切水落石出,再……”
千户已将账簿收了,却道:“事情已经起了变化,需立即奏报,事不宜迟,立即备马!”
随即,几匹快马,已踏上了凤阳往南京的官道,绝尘而去。
汤和入宫。
朱元璋居然选择在了寝殿里见他。
马皇后招呼汤和,道:“汤兄弟,近来弟妹可好,家里也还好吧?”
汤和脸色蜡黄,却不敢回应,而是敬畏地看了一眼端坐在案牍之后,喜怒无常的朱元璋,噗通一下,面如死灰一般,拜倒在地。
马皇后见状,竟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识趣地走开了。
朱元璋继续低头,摆弄着案头上的奏疏。
良久之后,朱元璋才道:“这件事,你如何知道的?”
汤和不敢回应。
朱元璋猛地抬头,凝视着汤和道:“是伱嫂子教人告知你的吧,让你入宫来求情的?”
汤和不敢否认,也不敢承认,只是道:“臣万死。”
朱元璋脸色冷峻,一双眸子,更加让人不可捉摸,口里道:“说罢,这一次是要给谁求情,朱棡?还是那个邓千秋?”
汤和嚅嗫着嘴唇,有气无力地道:“既为朱棡,又为邓千秋。”
朱元璋将奏疏拍在了案牍上,抚案道:“你知道他们犯了什么事吗?”
汤和微微垂着眼眸道:“臣,略知晓一些。他们确实罪无可赦,居然……居然胆敢污蔑长公主……”
朱元璋冷哼,他身子微斜,靠在了一旁的软垫上:“只是因为这些?”
“其他的,臣就不知了。”
朱元璋顿时怒气冲冲起来,道:“这固然是滔天大罪,罪无可赦。可你看看吧,我大明的皇子,还有朕亲封的禁卫总旗官,居然游手好闲,跑去像商贾一样,去开什么医馆,弄的人尽皆知,要去给妇人……妇人……”
一说到这个,朱元璋便愤恨难平,咬牙切齿地道:“朕让皇儿们自谋生路,本有磨砺之意。可他们呢,干这样的丑事,这是要做什么?是故意发泄对朕的不满吗?是想向朕示威?还是…纯粹是寡廉少耻,不但要自污,还要将天家的脸面,也弃之于地,教天下人取笑?”
汤和一脸垂头丧气,一时竟无话可说。
朱元璋说到痛恨处,不禁骂道:“入他娘的,朕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已是开始南征北战,开创基业。瞧一瞧这些酒囊饭袋,丢人现眼的东西,朕的脸都给丢尽了,丢尽了!”
朱元璋一面说,一面拿手掌拍打自己的脸,居然显得有些失态。
汤和无奈,哭笑不得地道:“是,是,是……陛下说的是。”
朱元璋倒是渐渐冷静下来,只是面目变得更为冷酷。
此时,有小宦官碎步入殿。
小宦官战战兢兢地拜倒在地道:“陛下,仪鸾司……有凤阳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