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过去了。

　　在起初的一段时间里，海德薇还惶恐不安，她害怕艾赫怒气冲冲的兴师问罪，也害怕两人间就此一刀两断。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哥哥表现得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他照旧做饭、闲谈、闭门看书写作，以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现在依然怎么过。

　　这样的情况下，海德薇也慢慢放松了下来，或许他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马脚，又或许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总而言之，海德薇抱有着一丝侥幸心理。

　　餐桌上，享用过晚餐的艾赫手里拿着延期刊印的《瑞登日报》，在蜡烛的灯光下阅读着那一日的情况。

　　“晨星女神的眷顾吗？”

　　按照报纸上的描述，那一日的情况被归功于晨星女神的眷顾。

　　对此，艾赫早有预料。

　　杜维齐王国内，大概有七成人口是国教信徒，他们信奉着双神，一位乃是晨星女神，另一位则是迷雾之神，祂们是这个王国中十二位正统主神之二，按照《敬奉正典》的描述，两位神灵乃是父女神，传说之中，迷雾之神曾竭力阻止晨星女神的诞生，并将祂的母亲困在了永恒灰雾之中，然而晨星女神终究依靠着自己的力量，破开了重重迷雾，找到了归路，并得到了父亲的认可与忏悔，从此祂们重为一家，以父女神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

　　“您是永远的晨星，万星之主。”

　　艾赫在心里默念起报纸上结尾的一句话。

　　那是一句《敬奉正典》里的祷词。

　　海德薇瞥了眼艾赫手中的报纸，她的目光恰好落在了报纸的背面上。

　　“哦？那个黛娜拉…她要来瑞登出演了？还是演《飞艇坠落之夜》？”

　　听到海德薇的话，艾赫把报纸翻到了背面。

　　【新兴歌手黛娜拉将在布克大厅内出演《飞艇坠落之夜》！秋海棠乐团倾情巨献！】

　　“她是谁？”

　　艾赫指了指报纸上的图片。

　　海德薇有些没好气地回答道：

　　“黛娜拉，歌剧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她最近几年很出名。”

　　艾赫点了点头，苦笑道：

　　“我没看过歌剧。

　　不过，她还挺好看的。”

　　照片里，闭幕时的黛娜拉手捧鲜花，笑容温婉动人，眼睛迷人妩媚，举止矜持典雅，盘起来的黑色长发可人极了，尽管报纸上的图片是黑白的，也仍然掩盖不了她的熠熠生辉。

　　海德薇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好气道：

　　“她最重要的是声音，而是嗓子。”

　　“对，嗓子，”

　　艾赫看了看照片上纤细的颈部，那是标准的天鹅颈，肌肤在聚光灯下白皙得闪闪发光，

　　“所以她的脖子也很迷人。”

　　海德薇略带鄙夷地看了艾赫一眼。

　　而后故作怜悯地叹了口气，随后又无可奈何地笑了。

　　那是…对哥哥不懂欣赏的无奈？

　　艾赫也笑了笑，摇了摇头。

　　…………………………………

　　…………………………………

　　相比较于艾赫家内的放松，银面事务所内部则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阴霾。

　　监控者们从来见过那样的情况，也从没有处理过这么棘手的事。

　　自那次测试之后，监控者们一时按兵不动，将情况原封不动地报告给了上级，而最后得到了指示竟然是——以安抚为主，继续观察。

　　这短短的一句，让监控者们顿时犯难。

　　他们原本以为上级会动用非常手段，并在这几天内都做好了准备，谁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所以…该怎么安抚？”

　　发条风扇转动的聒噪声音中，维罗妮卡开口道：

　　“我估计，他还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封印的事实。但根据线人的情报，他最近可不太安分。”

　　一石激起千层浪，监控者们的呼吸纷纷急促了不少。

　　“按照以往的情况，一旦他出现不安分的现象，可是要清除记忆的。”

　　里昂面色凝重道。

　　旁边的布莱恩感到一阵紧张。

　　“可现在，上面叫我们继续观察。这意味着我们不能清除记忆。”

　　维罗妮卡叹了口气道。

　　布莱恩暗暗松了口气，接着假惺惺道：

　　“如果队长在就好了。”

　　“说这些也没用，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安抚他。”

　　一位监控者如此道。

　　众人纷纷点头，可半响后又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知道要安抚，

　　可是…到底要怎么安抚。

　　“咳咳。”

　　曼彻斯咳了两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你想说什么，曼彻斯？”

　　维罗妮卡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不想采纳曼彻斯的意见。

　　“好吧，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了不信任。

　　但我向你保证，我最懂得怎么安抚人心了。”

　　曼彻斯站起身来，优雅从容道。

　　“所以，你的想法是？”

　　听到这句话，曼彻斯眯了眯眼睛，接着慢悠悠道：

　　“首都的沙龙圈里有一句俗话——爱情是最好的吗啡。”

　　话音落耳，维罗妮卡挑了挑眉毛，

　　“你的意思是说…”

　　“我们可以扮演爱神的角色，用一个套索，把一个女人牵到他的手上，从而套牢住他的心。”

　　说着，曼彻斯举起右臂，做了个丢套索的动作。

　　“想法不错，可问题是…哪个女人？”

　　里昂适时开口问道。

　　“你知道什么样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最有魅力吗？”

　　曼彻斯没有卖关子，很快就自问自答道：

　　“被万人拥趸的女人，高贵却又可以被玷污的女人。

　　这就是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会追求穿梭在沙龙里的名媛贵妇。”

　　曼彻斯的话落下之后，很快就得到了其他人的点头认可。

　　维罗妮卡见众人没有反对，便接下去问道：

　　“那么…你想到人选了？”

　　曼彻斯旋即从马甲里，掏出一张《瑞登日报》。

　　“就是她了，黛娜拉。

　　新兴歌手、近来崭露头角、声名鹊起。

　　特别是……嗓子年轻而富有感染力。”

　　曼彻斯的最后一句话，听上去颇有深意，在场的男性们都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自觉或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

　　………………………

　　会议结束之后，布莱恩来到了曼彻斯的办公室外。

　　等到里面敲击打字机的声音平息之后，他才抬起手，敲了两下房门。

　　“请进。”

　　得到回应，布莱恩推门而入。

　　“布莱恩，原来是你。”

　　曼彻斯顿了顿，

　　“你找我有何贵干？”

　　“曼彻斯，其实没别的什么事。我只是好奇，你似乎格外否定A12的能力。”

　　布莱恩开门见山地说道，半响后，他补充解释道：

　　“我觉得，你这样下去，会有碍我们监控者的工作。”

　　曼彻斯盯着布莱恩，而后扑哧地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

　　布莱恩不满道。

　　“嘿，布莱恩，你非得装出一副为了公事的态度吗？”

　　曼彻斯嬉笑着说道：

　　“你直接明说就好了——那一天以后，你相信他是救世主。”

　　“不，我没有！”

　　布莱恩以坚决地口吻否定道，

　　“我只是跟副队长的想法一样，觉得他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而他一直以来的表现也与其他人形禁物完全不同。”

　　曼彻斯呵呵地笑了两声，

　　“随你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格外否定A12的能力？”

　　布莱恩直截了当地问道。

　　“因为…他不可能是救世主。”

　　曼彻斯缓缓给出了答案，

　　“国教的《敬奉正典》里面没有提及过救世主的存在。

　　而领受神谕的先知也提到过，‘在众神回归之前，你们不可敬奉他人’。”

　　布莱恩挑了挑眉毛。

　　原来如此。

　　曼彻斯对于A12的否定，出自于他的国教信仰。

　　布莱恩虽然同样是国教信徒，可他对于经文的执念并没有这么深。

　　尽管他觉得曼彻斯的话不完全可信，可也解释了一些曼彻斯不合常理的举动。

　　“对了，我找到了个好东西。”

　　忽然，曼彻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

　　“什么？”

　　布莱恩看见，曼彻斯把一张报纸递到了自己的手上，

　　“这是…”

　　【响铜镇空军基地于第二纪元1678年10月4日，于瑞登市上方试射新式照明弹。】

　　这一则小小的新闻通告，被放在了报纸的角落，显得格外的不起眼，一般看报纸的人都会掠过。

　　而上面的日期，布莱恩绝对不会忘记。

　　那正是上周的无光日，A12显现“神迹”的时候。

　　“这两天的《王后报》，这可是全国性的大报纸，在这种事上不会有假。

　　而且如果是造假的话，它应该提前几天刊印，并且大张旗鼓地印在首页附近，以此混淆视听。”

　　身为专业人员的曼彻斯缓缓道。

　　“你的意思是说…”

　　看着这个新闻，布莱恩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

　　他心里面偷偷建立起来的事物，正在开始悄无声息地崩塌。

　　“我想说，所谓的‘神迹’不过是场巧合。”

　　曼彻斯吐着字道，他的嗓音冷静得可怕，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刚刚好的，天上出现了那一道光。

　　但那根本不是神迹，

　　只是一个巧合。

　　我们看到的光实际上是照明弹。

　　他，不是救世主，也不可能是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