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弦月高悬，羽笔酒樽的客人稀疏，却从不会打烊，这项传统据说已持续六百年之久。

　　罗恩和亚达尔早在凌晨到来之前告辞离开，佩特和阿曼则选择继续停留。

　　他们一人独自狂饮烈性苹果酒，另一个则侧耳倾听来自厄斯索斯的水手讲述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乐此不疲。

　　“我要走了。”醉醺醺的佩特喝完最后一杯苹果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嗝！你要跟我一起么？”

　　萝希已经休息，就连她的母亲也陪着一位男顾客进了房间。

　　酒保和招待早已轮换成陌生的面孔，继续呆在这里没有意义。

　　我明天还得照顾沃格雷夫博士……七神在上，他什么时候才能不叫我克礼森？明明他每只渡鸦都能认得那么清楚。

　　佩特心里抱怨。

　　“我还想多呆一会。”阿曼话刚说完，才注意到自己好友的醉态，“呃，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不必……嗝！我自己能行。”

　　“你确定要自己回去么？”阿曼担心地问，“现在已经深夜了，蜜酒河的船夫可都休息了，如果走陆地的话……”

　　羽笔酒樽到学城不算远，但只相对于直线距离而言。

　　旧镇的地形错综复杂，大街小巷蜿蜒交错，是个名副其实的迷宫，有时看似很短的距离往往要绕上很大一圈。

　　很少从学城来羽笔酒樽的人会选择除了乘船之外的方式。

　　“我很好，还算清醒。”佩特说。

　　“我可看你连站都站不稳了。”

　　“我没喝醉！”

　　阿曼皱了皱眉，他一向讨厌喝多了苹果酒的佩特，哪怕双方的关系平日里还不错。

　　“行吧，如果你坚持的话。”他随意挥了挥手，视线转向一位开始唱歌的女歌手身上，“晚上湿气严重，记得小心点，别在鹅卵石路上栽了跟头。”

　　“我不会。”

　　佩特踏上除自己外仅有一个人影的古旧木桥，扶着扶手来到对岸。

　　海边的湿气聚集，形成一层水雾笼罩于这座石头城市。

　　一阵凉风吹拂，佩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太多的苹果酒聚集在膀胱，阵阵抑制不住的尿意袭来。

　　街上几乎见不到生人，唯有偶尔经过的夜间巡逻兵向他投来厌恶的眼神。

　　佩特钻进一条偏僻的小巷，拉出那话儿开始放水。

　　酒精上头，片刻地停歇令他顿时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眼前的场景陡然变成丑恶的罗恩怀抱萝希，在不远处冲他狞笑。

　　“给我离萝希远点！”佩特扯着嗓子大骂，“别看你是学士……嗝！我会杀了你，然后带着萝希远走高飞……”

　　购买一头毛驴，为国王大道沿线的村庄百姓放血治疗、驱除虱子。

　　又或者与船夫签约，担任桨手为商船划桨，只要能带着萝希离开旧镇，离开罗恩……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男人的阴郁嗓音从背后传来：“杀了谁？”

　　“当然是杀了罗……”佩特下意识接话，断片了两三秒酒醒大半，穿好裤子回过身，“你是谁？！”

　　接话的男人一副水手的打扮，邋遢的凌乱黑色胡渣遍布下巴和两鬓，眼角的一道刀疤差点割瞎右眼，为其增添了几许强盗般的狠辣。

　　我就不该独自一人走夜路……

　　佩特感到后悔：“我警告你，我可是学城的学徒……”

　　“对，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的小绵羊。”男人被他的表现逗乐了，“小鬼，我给你上一课，以后面对这种场面可不能放狠话，除非你想失去几根手指或舌头。”

　　“你想要什么？！”佩特脊背被冷汗浸湿，心生恐惧。

　　若非他刚刚才撒过尿，现在怕是要被吓得尿裤子了。

　　“我，我只是个学徒，没有太多钱……”他急忙从口袋掏出钱袋，今晚喝酒花了不少钱，钱袋里仅剩的几枚铜星，“我只剩这么点了。”

　　男人一脸的无语：“收起你那点破烂吧，小鬼，我可不是来打劫你的。”

　　“那你……”

　　“我刚刚听到你说，想杀了某个人？”

　　“我没说。”佩特瞬间生起警惕，防止落入对方的话术圈套，“我，我从没想过杀任何人……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可是听说，艾玛有意以一金龙出售她女儿的初夜。”

　　男人没有理会他拙劣的谎言与表演，直接从口袋摸出了一枚金龙，一抛一接。

　　一枚金龙，我可能再用十年都攒不够这笔钱……

　　佩特的视线紧紧追随金币，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强烈的渴望。

　　“啧啧，多么可人的小妞，竟然会喜欢一个宣誓受封的学士，你不觉得很可惜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喜欢萝希，可她另有心上人，就算罗恩不接受她，你也得不到她。”男人说出的实情戳痛佩特的心，“但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机会。”

　　只见男人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不透明的小瓶子，佩特小心翼翼地凑近，匆匆抓过瓶子。

　　“这是什么？”

　　佩特正要扒开瓶塞，却被男人下一秒说出的名字吓住：“里斯之泪，听说过吗？”

　　他差点下意识丢掉瓶子，好在最后及时抓紧，连忙打消了拔开瓶塞嗅一嗅味道的念头。

　　“小心点，我可只有这一瓶，摔碎的话，你的美人梦可就泡汤啰。”

　　佩特盯着男人：“这是毒药。”

　　因为没有修习医学，他对里斯之泪的印象仅流于表面，对于它的作用、背景和历史故事全然不知。

　　“没错，味道清淡如水，可完美溶于酒或水中，嗅不出也尝不出。”

　　男人就像在陈述一件普普通通，与杀人毫不相干的事。

　　“它可以扰乱人的肠胃，让人像患上肠疾一样，间隔许久后死亡……或者几天，或者几周，不会留下痕迹。”

　　“你想让我毒死罗恩？”佩特的手在颤抖，“但是，为什么？他哪里得罪你了么？”

　　罗恩入学接近三年，与所有人都和睦相处，深受导师们的喜欢，哪怕被人取了讽刺的外号也不动怒。

　　而自己跟他之间的矛盾不过是因为萝希……

　　在萝希表现出对他的喜欢之前，他们之间可不存在任何过节。

　　我是在嫉妒罗恩吗？

　　嫉妒他的才华与相貌，嫉妒他仅用两年便能从学徒成为学士，我却连第一根链条都锻造不出来……

　　可单凭这些，就值得我去杀了他？

　　佩特不禁感到迟疑。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问题。”男人冷笑一声，“如果你真的在意萝希，就拿出你作为男人的勇气来。”

　　是啊，全都是为了萝希！

　　佩特攥紧了手中的小瓶子，抛开迟疑的杂念：“那……金龙……”

　　男人直接将手中的金币抛给少年，佩特慌忙抓去，金龙却顺着他的指缝掉在地上。

　　正当他弯腰拾取的时候，男人的脚步声渐远，头也不回地留下最后一声叹息：“唉，魔法。”

　　佩特目送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然后低头注视着里斯之泪。

　　“都是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