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田律赶在天黑前回到了北四川路2121号。
走进下村正助的司令官办公室时,发现里边居然没有开灯,但是摆在桌上的柜式收音机却正在播放帝国通讯社的广播。
下村正助则背着手站立在窗户前。
目光注视的方向正是外滩的华懋饭店。
“司令官阁下。”前田律走到下村正助身边,“地道即将打通了,最迟到明天傍晚闸北支队的工兵就可以在四行仓库的西墙凿洞,再然后埋设炸药实施爆破。”
下村正助听了之后却没有什么反应,过了几秒才幽幽说道:“前田君,今天下午陆军已经攻占了南市全境,冈本季正正在华懋饭店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这个消息,而且新闻发布会的整个过程正通过帝国通讯社进行直播。”
“八嘎!”前田律听了便有些生气,“外交省跟陆军省什么时候穿一条裤子了?居然让冈本季正这么卖力的替陆军马鹿做宣传?”
下村正助叹道:“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啊。”
“是啊。”前田律黑着脸道,“咱们最快也要到明天晚间才能够拿下四行仓库,然而陆军马鹿却在今天下午就拿下南市,这次我们又输了。”
顿了顿,又道:“长谷川阁下又该大发雷霆了。”
听到这,下村正助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堪。
被陆军马鹿骑脸喂屎,谁的心情能好得起来?
……
华懋饭店天台,冈本季正再次站到麦克风前。
“诸位,请看南边南市方向。”冈本季正说完又做了个请势。
聚集在华懋饭店天台的记者、外交官以及沪上名流纷纷涌到天台边缘,早就等在那里的几十个侍应赶紧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数十架望远镜。
就在这个时候,从南市方向传来阵阵巨大的欢呼声。
“板载!大日本皇军板载!大日本帝国板载!天皇陛下板载!”
那一阵阵巨大的欢呼,虽然相隔好几公里远,却仍清晰可闻。
涌到天台边的外交官、记者还有沪上名流便纷纷接过望远镜,然后借助望远镜看见淞沪市府的天台上以及各层窗户前已经挤满日军士兵。
这些日军士兵正挥舞着手中的步枪齐声欢呼,声浪直冲云霄。
紧接着,原本飘扬在市府大楼顶上的青天白日旗也被降下来,代之而起则是日军的军旗——旭日旗!
当旭日旗上升到旗杆最顶端的那一刻,游曳在黄浦江面上的十几艘日本海军军舰也同时提响了汽笛,霎那间整個淞沪都被汽笛声所充满。
一时间,整个淞沪都沉浸在日军制造的亢奋氛围中。
日本海军跟日本陆军虽然不和,关键时刻还是很知趣的配合。
日本海军军舰的汽笛声持续了足足有五分钟,才终于停下来。
“诸位,这是历史性的一刻。”冈本季正得意洋洋的接着说道,“未来的东亚史将会铭记这伟大时刻,因为从此刻起,淞沪将成为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自由贸易之都,她将不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不再属于支那,也不属于弥粒尖、英格兰又或者法兰西诸国,当然也不会属于大日本帝国,她将成为大东亚共荣圈的一颗明珠!”
天台上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居然有华人鼓掌。
“你们还要不要脸?”张义夫实在是忍无可忍。
身为之江大学的法学教授,张义夫也受到了邀请。
“怎么,你有意见?”一个阴蛰的老头回过头阴恻恻的说道。
张夫人便赶紧拉了拉张义夫的衣袖,张义夫只能愤愤不平的闭上嘴巴,因为他惹不起面前这个老头,这可是淞沪滩青帮三大享之一的张啸林。
惹恼了这位大流氓,一根小手指头就能掐死他这个大学教授。
徐杰森再次走了主席台,把冈本季正请下去之后,又朝俞宏杰肃手说:“俞市长,这对于国民政府来说同样也是历史性的一刻,你不讲几句?”
俞宏杰的心在滴血,巨大的屈辱感压得他整个身体都快裂开。
但是他也非常清楚,此刻不光是小日本的帝国讯通讯在直播,包括国府的中央通讯社在内的多家东西方通讯社也在对这场新闻发布会进行直播,所以不能失了国格!他个人可以名誉扫地,可以遗臭万年,但是绝不能辱没了国家和民族。
所以哪怕是含着泪,也要把这场新闻发布会坚持开完。
俞宏杰迈着沉重的步伐登上主席台,站到麦克风的后面。
“淞沪市的广大市民们,我是淞沪市长俞宏杰,今天是民国26年11月8日下午,五时零六分,我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向大家宣告,淞沪已经沦陷。”
……
常委员长已经回到金陵,正在官邸内收听广播。
只见常委员长爷躺在摇椅上,两只眼睛微闭着,脸上表情看不出来喜怒。
广播中正在播放的自然就是中央通讯社的直播,陈彦及几次想要上前关掉广播,却又不敢造次,只能小心翼翼侍立在侧。
俞宏杰正在广播里边发布告淞沪同胞书,声音沙哑。
“我很想说我们淞沪市府已经拼尽全力,我也很想说国军真的已经拼尽尽力了。”
“我们真的已经做到了所能做到的一切,包括我在内,市府所有公职人员已经三个月没有领取一分钱薪水,前线将士更是抛家舍业,连命都不要……”
俞宏杰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噎:“有太多将士牺牲在了淞沪战场上,许多将士甚至连完整的尸骨都拼不起来,因为敌人的炮火太猛烈,经常是一颗炮弹打过来,我们整个排甚至整个连的战士就都碎了,是真的碎了,真的碎了……”
……
曹家渡码头边,几十个苦力正聚集在路灯柱下听广播。
当淞沪市长俞宏杰宣布淞沪沦陷,并且当众恸哭之时,几十个苦力齐声叹息。
正好抗敌后援会的一个宣传队抬着募捐箱从旁边经过,几十个苦力便不约而同的将辛苦了一天才换来的微薄薪水投入募捐箱。
……
戈登路,百乐门大舞厅。
天色才刚黑,大淞沪的夜生活仍未开始。
但是百乐门大舞厅的舞女们已经开始在化妆间里化妆。
民国年间的大学老师向来被视为高薪阶层,月薪可以达到三百甚至于五百元,但跟舞女的薪水相比就根本不算什么。
舞女的月收入可以达到三千甚至五千以上。
虽然吃的青春饭,却是妥妥的高收入人群。
化妆间里的气氛原本很轻松,但是随着一位比较关心时政的舞女打开收音机,顷刻就把这种轻松的气氛破坏殆尽。
尤其是当她们听到淞沪市长俞宏杰在发布会失声恸哭,不少舞女也潸然泪下。
俞市长平时也没少来百乐门,这里的不少舞女甚至还跟俞市长跳过舞出过台,平时多威风多神气的一个男人,这时候却哭得像一个没了娘的孩子。
一个舞女当即捋下左手腕上的一只金手镯,吩咐舞厅女佣给抗敌后援会送去。
其他舞女见状便也纷纷摘下耳环、金项链或者金手镯,更有的干脆拉开精致的手提包扒拉出一沓厚厚的现金,一并交给女佣。
……
不只是曹家渡码头的苦力。
不只是百乐门舞厅的舞女。
俞宏杰的哭声通过广播传遍了两大租界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每个听到广播的国人都是默默的抹起了眼泪,尚有余力的还试图挣扎一下,为国家为民族贡献一份微薄之力,但是更多的国人却只能让悲伤逆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