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
鞋都产业园二期。
蜘蛛王集团厂区。
鹿城雅美工艺鞋厂设计部。
“陈师，给点建议！”版助小张递上一份女鞋素描画稿。
“鞋头太翘，后跟不对，后面鞋口也不对，素描基本功还行，可实际工作里基本不画了，要么电脑打版，要么在楦头上画的到位就OK了，打版对素描要求不高。”陈林撇了眼，“你想学打版？”
“想学是想学，毕竟打版工资高嘛！”
“打版毁一生！”
版助小张emo了。
“鹿城鞋业越来越难混了，临近过年，鞋厂一家一家的倒闭！”
“市场已经饱和了，加上产业链转移，连蜘蛛王这样的大牌自己都不生产了，把厂房租给我们十几个鞋厂，只贴牌拿钱了！”
“我们这样的中小型鞋厂就更艰难了，有订单就招工，没订单就放人，上半年的订单还行，可一到10月就彻底淡下来了！”
“11月时放了一波人，12月又放了一波人，现在元旦一过，鞋都二期产业园就跟过年似的，天天都能看见打工人提桶跑路回家过年了！”
“这样了，你还想学打版吗？”
“陈师，我看我们也快了，现在厂子里还剩下几十号人撑着，就怕大家对厂子没信心了，一过完年，人直接不来了，现在大家都在说，今年要提前放假了！”
“市场行情太难了。”陈林感慨。
“市场行情再难，那也是对别人来说，陈师，你都是沉侵这块20年的老师傅了，经验丰富，到哪个厂都吃香，还怕什么！”
“现在这行，简直太卷，太难了！我都干了快20年了，而且这个行业很怪，年纪太轻老板觉得经验不够，年纪太大老板觉得跟不上潮流，这个圈子里面我知道的很多大师傅都奔四了，基本工资都降低了！一天的工作时间那么长，一个月才休息一天，很多大师傅干脆不做回老家了。”
他都奔四的人了，正是需要用钱的地方。
可现在行情这么难，鹿城这块的鞋样设计师同别的地区的又不一样。
别的地方，设计是设计，版师是版师，可在鹿城，设计既是版师，版师既是设计，工作量激增！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保底薪资一万五，订货会上被选中，还能有提成。
可鹿城的房租比得上杭城，消费水平比肩一线，至于买房，他想都没想过，鹿城曾经的炒房太太团，一度把鹿城的房价炒到了全国第一，吊打京城和魔都。
即使是现在，也是他不敢想的，这么一看，一万五的保底薪资，也就不够看了。
可他却即将奔四了，上面四个老人，下面三个孩子嗷嗷待哺，哪哪都需要用钱。
太难了！
版助小张又emo了。
我一个版助，3000块，还活不活了！
“陈师，您年后还回来吗？我还是想跟你学设计，学打版，有您这样的老师傅带带我，我能少走很多弯路，现在各行各业的行情都那么差，人总得吃饭嘛，有一门手艺傍身，心里不慌！”版助小张忐忑道，“我出学费！”
现在鹿城一堆的设计师培训学校，那些教你赚钱的都是想要赚你钱的。
想学设计，没得亲戚或者熟人带，纯粹是浪费时间，鞋样设计师培训学校更是扯淡！
“肯定得回来，不回来又能干什么，这就是咱们打工人的命！”陈林道，“行，你要真想学，那我可以教你！学费就不必了……”
“陈师，那可不行，学费是我孝敬您的！”版助小张连连道。
谁还不知道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啊，不孝敬就想学本事，那就太不懂事了！
是我，我也不愿意教这样不懂感恩的人。
“行，可以！”陈林点头，奔四的人了，版师这条路怕也是到头了，要么降薪，要么滚蛋，至于创业也不是那么好创的，倒是可以整一个私人版房开发工作室，带带学徒！
可早八晚九，一个月才休息一天，兼职搞个副业都挤不出时间啊！
陈林惆怅。
“陈师，终于九点了，咱们可以打卡下班了！”版助小张兴奋，“咱们去厂区门口撸个串吧，我请客！谢谢陈师愿意教我！等我们空了，再约个时间，摆上一桌，我给师傅师娘敬酒！”
“好！”
“一天上班十三个小时，吗喽的命也是命啊！”
九点了，鹿城雅美工艺鞋厂设计部终于下班了！
可整个厂区里面的做鞋人，还在灯火通明的做鞋。
一天十四，十五个小时的干，都是在拿命换钱啊！
打卡，下班。
厂区外的路边摊挤满了一个个外来的务工人员。
刚出厂区，版助小张随意寻了一个路边烧烤摊。
鸡爪，素鸡串，羊肉串，松针五花肉，原味牛油，爆汁牛肉，生蚝一打等……再叫了4瓶金狮啤酒。
“陈师，我敬你，谢谢你肯教我！”版助小张先是替陈林满上一杯，随后站了起来，双手握着塑料酒杯道。
“好，肯学就好，你要是用心学，我也不会藏着掖着！”陈林点点头，一饮而尽，目光不由自主的撇了一眼路边的一缕火光。
“陈师，那边正在烧头七呢，好像是隔壁安康鞋厂的，做车包刷胶的老师傅，得了慢行重度苯中毒【再生障碍性贫血】，在厂子里面就去了，今天好像是他的头七！”版助小张唏嘘的说道，“现在正在打官司呢！”
“我知道，鞋都二期产业园都传遍了。”
陈林感慨。
吗喽的命真不是命。
吗喽的命真贱啊！
鹿城鞋业旺季的时候，吗喽们真是拿命换钱啊。
一天十五六，十七八个小时的干，赶工的时候甚至通宵。
旺季高峰期的时候，一个月的工资甚至能拿到两万左右，可猝死就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这就是命！
……
同版助小张小酌了一杯，陈林临走时又打包了一份烧烤，准备给妻子整点宵夜，还有家里的两个小吃货。
版助小张抢着买了单，他推让了一番，也就应了下来。
在鹿城，鞋样设计师的培训学校遍地都是。
可你真想要学设计打版，还得进厂拜师，没得师傅带，那基本上就是扯淡，想学本事做学徒，就得先有做孙子得觉悟。
他当学徒的哪会，别说工资了，吃饭都成问题。
老婆当时还是他的女朋友，每个月都支援他500块钱的生活费，支持他学设计。
当时他辗转了很多个鞋厂，从下料，做包，车包，锤鞋，复底，成型，打版一块一块的学把每一道的工序学会了，做熟练了又换厂去学另外一道工序，才有了如今的他！
要不是当年老婆的支持，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现在呢，又是一番什么光景，毕竟那时候的500块可是大半个月的工资啊！
……
等他回到出租房时，已经是22点多了。
他轻手轻脚的掏出钥匙，开了门！
这是一个一套一的小户型，房租2000。
主卧和客厅很宽敞，住上四口人也没啥问题。
出租房被老婆李翠收拾的很整齐，给人一种家的温馨。
可他们终究是进城务工的外乡人。
鹿城本地人很排外，集团意识很强，即使是距离鹿城市区20公里左右的地方，也被他们称作乡下人。
一般永嘉，苍南地区的人去鹿城市区，都会自嘲上鹿城，回家都是走，下永嘉……
当然，现在这种现象并没有明面上那么强了，但生活在鹿城至今，任然没有任何归属感！
一进门，就见老婆正在沙发上通视频。
两个小棉袄一左一右的靠在老婆的身上，睡了过去。
老婆第一胎给他生了个带把的，老人家都想他们儿女双全。
哪里想到第二胎是个双胞胎，刚出生的时候，体弱，还在保温箱里面呆了十天半个月。
那钱花的如流水一般，一下子让陈林亚历山大。
“累了一天了，趁热吃点！”
他把打包的烧烤放下之后，这才抱着睡的迷迷糊糊，还嚷嚷着要等爸爸，同爸爸说晚安的两个小棉袄，想把她们送回卧室！
“爸爸！”
“爸爸！”
两个小棉袄刚刚被抱起，还睡眼稀松的。
可一被抱起，就醒了。
像两个皮猴子一样扒拉在他的身上。
可一见茶几上的烧烤，鼻子嗅啊嗅的，仿佛打开了强制开机键一样，满血复活！
“琪琪，萱萱！”
“怎么给你们说的！”
“晚上洗完脸，刷了牙，就不能再吃东西了！”
“你们说等爸爸回来，同爸爸说了晚安就睡觉的，怎么不听话！”李翠教训着两个小家伙。
“偶尔一顿不碍事！”陈林笑着揉了揉两个精神抖擞的小棉袄的头。
“你就惯着她们吧！”李翠白了他一眼。
“爸妈！”陈林靠着李翠坐了下来，同视频里的老爸老妈打着招呼。
“陈峰，爸爸回来了，跟你爸说两句啊！”视频里，老母亲招呼着。
“你这孩子，那是你爸，你还害羞啊，快过来！”透过视频，陈林能听见老妈的催促声。
“爸，算了，别让老妈打扰峰儿了！”陈林同老爸说道。
“陈林，元旦过了，今年你们什么时候放假啊，放假了就早点回来！你们长年累月在外面打工，峰儿都和你们生疏了！”老爸说道，“一个男娃子这样可不行啊！”
“今年鹿城的鞋业行情不好，很多鞋厂都已经开始放假了，我们可能也快了吧，放假了就回去！”陈林道。
“好，明年就是小升初的关键时候了，你们是不是考虑一下，明年好好陪下峰儿！我和你妈年纪都大了，你妈腿脚又不利索，怕耽误了他升学！”
“爸，我知道了！”陈林揉了揉额头。
“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放假了早点回来，多陪下峰儿！”
“好的爸！你们也早点休息！”
老家乡里这个时间点，一般情况下，可能8点多就上床休息了！
等老爸挂了视频，陈峰这小家伙都没过来同他说上一句话。
陈林感慨，这是真生疏了。
“你们两个少吃点，别弄的满嘴就是！”李翠瞪着两个丫头。
嘟嘟，嘟嘟！
刚挂了老爸的视频。
老丈人的视频就打了过来。
“李翠，你爸打视频过来了！”陈林一边接通了视频，一边同替两个闺女擦嘴的老婆说道。
“爸，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休息啊？”
“女婿啊，元旦都过了，你们今年什么时候放假，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山里好多去鹿城打工的乡亲们都回来了，说今天鹿城鞋厂的行情不好，做一两个月，冷一两个月，好多10月份就跑回来了！”
“你也知道，你妈身体不好，你妈这病还不知道能有几年好活，多带孩子们回家看看，你妈天天都盼着呢，想孩子们的很！”
“爸，我知道了，这边一放假，我们就先回去看妈！”
“爸，我妈呢！”李翠丢下两个小吃货，靠了过来。
“刚一直给你们打视频都打不通，你妈吃了药，已经睡了！”
“翠儿啊，抽空早点回家过年！”
“我妈身体还好吧！”李翠忧心道。
“还行吧，老样子了，记得放假早点回家过年！”
……
“你在想什么？想回家了吗？”陈林见老婆沉默了。
“我在想，我妈这身体，我还能见上几面！”李翠叹息，有些愧疚，又有些无奈。
她想回家尽孝。
可两个闺女年龄还小，丢给公婆。
公婆年龄也大了，带三个孩子很吃力。
老公又得上班赚钱，更没时间。
至于带回娘家呢？现在山里乡里的空心化也很严重，别说幼儿园了，小学都得去几十公里外的镇上！
他们两人带着两个闺女在外打工，也是想要减轻下负担。
“我明天回厂里问问，元旦过了，厂里也没什么订单了！”
“干脆把工资结了，现在就回去了吧！”
“峰儿明年小升初了，琪琪，萱萱也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了，都得安排！”陈林惆怅。
“别问了，该放假的时候就放假了，我明天先订票回去，你在这里干一天是一天的工资！”李翠道。
“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赶火车，她们又是调皮捣蛋的年纪，我不放心！”陈林搂着老婆的肩膀道。
“没事，我一个人可以！你安心上班，别多想了！”
“好吧！”陈林沉默了。
他和老婆两人虽然都快奔四了，其实年龄也并不算大。
可父母都已经老了。
他上面其实还有一个哥哥。
只是，当年农忙的时候，没人照顾，好好的一个人就淹死在河里了。
老丈人家里就两个闺女，老婆还是老大，这压力一下子就压到了他们两人的肩膀上！
“早点休息吧！”陈林搂着老婆的肩膀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
人尽中年，生活就是这么无奈。
收拾了一番心情，又折腾两个小猴子洗漱上床睡觉！
陈林望着两个小棉袄像小猴子一样蜷缩在他们怀里的，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发呆。
38的他，奔四了！长年累月的打工，儿子成了留守儿童，内向，敏感，自卑，一见他就躲，仿佛陌生人，双胞胎小棉袄也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岳父岳母体弱多病，父母年迈，能帮他带孩子到何时？难道真要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时候才追悔莫及吗？我们越跑越快，却忽略了他们老了，已经跟不上我们的步伐。
一边是奔四的茫茫前路，一边是错过了孩子的童年一辈子也补不回来的遗憾和还能陪伴父母多久的人生计算题，他茫然，焦虑……百无聊奈的刷着手机。
……
找点空闲，找点时间
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
带上笑容带上祝福
陪同爱人常回家看看
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
爸爸张罗了一桌好饭
生活的烦恼跟妈妈说说
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谈谈。
……
麻蛋！
大数据是懂人性的！
一首《常回家看看》的短视频，让他红了眼睛！
【叮，觉醒压力吸收系统……】
【解锁系统等级LV1：压力吸收，系统结算+1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