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荡漾,薄雨微凉。
姜宿抓过方才打斗时垂落的布条,紧了紧背后用布包起来的青霜长剑,顺着崎岖的山石下了崖顶。
不知何时起,已是有着细雨洒落人间,姜宿嗅着漫入口鼻间的草木清香,干净的布鞋也浸湿了些许,沾染了许多花草间的清凉雨露。
薄薄的雨幕之间,姜宿背负着青霜长剑,在官道边缘独自行走。
“道友留步!”
蓦地,有贼兮兮的声音传入耳中。
姜宿停下脚步,侧头望了过去。
那是一只身着绸缎黄袍的小妖。
它手里抓着一卷锦帛,上下打量了姜宿一番,面上的笑容愈加灿烂:“道友,我观你衣衫破烂,想来已是穷困潦倒,不知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捞上一笔?”
姜宿神情玩味地看着它,道:“如何捞上一笔,且说来听听。”
“前几日里,我家公主在狮驼妖城之中,建立了一座照香宫。”
黄袍小妖笑道,“你生的如此骨相模样,若是好生打扮一番,说不得能够混个头牌当当。”
姜宿面无表情,道:“难道你是要我以色示人么?”
正说话之间,一辆华贵无比的巨大兽车缓缓停了下来。
数丈高处的车架软座之上,传来了有些不耐的少女清音:“黄粱,你如此慌忙地跳下车去,究竟在搞些什么?”
黄粱抬起头来,面色兴奋,提高了声音道:“暮殿下,我找到了一个可以完全胜任头牌的人族!”
官道之上熙熙攘攘,有身上缠绕着锁链的苦力妖怪拉着兽车,有衣着华贵之人策马肆意而行,更有许多杂役妖怪背负着沉重的包裹,于鞭子和血痕之间艰难前行。
人形生灵,并不一定是人;苦役妖怪的地位,甚至都不如凡俗之人。
这座华贵的兽车虽然高及数丈,停在此处便似一座小山般。
可却依旧如同水滴汇入河流,不曾引起官道上任何赶路生灵的注意。
“你这蠢货!”
那少女斥骂道,“滚去兽车的车厢里面看看!那里已经有了数十个俊美健壮的人妖灵怪,难道还不够使么?!”
雨势渐急,寒风刮过。
庞大兽车的车帘被隐约吹开,姜宿亦是望见了兽车中的情景。
其中有着十余个生的很是俊美的青年与少年,以及十余个形容各异的妙龄少女、美貌女子。
虽然望上去这些生灵都是人形,不过若是细细观察,还是能够找到其没有化形完全之处。
这些生灵皆是带着笑意,互相之间笑着交谈,全无半点被强迫之意。
青丘妖国律令严明,一直以来,皆是视青丘境内的万物生灵,为青丘子民。
即便是封闭的青鹿妖府,都不敢肆意屠杀生灵,吃個凡俗之人还需找些由头。
更遑论离开了青鹿妖府之后,入目所见,皆是绵延数百万里的青丘国境。
无论是何种生灵,至少表面上都在和睦相处。
官道之上,更是时不时有着狮驼妖城的巡察统领,根本无人敢于造次。
挨骂之后,黄粱再次看了姜宿一眼,面露难色,道:“暮殿下,可是此人确实生的……”
“闭上你的狗嘴!赶紧滚上来!”
那少女声音虽好听,可她的语气却是终于变得不耐。
此言落罢,她在兽车车架数丈高处的软座之上侧过身,撩起了身前的缎帘,朝着此处低头望了过来。
细雨渐歇,暗沉的乌云间露出了些许缝隙。
一缕灿金微光映落在姜宿的眉眼之间,临照如流。
与此同时,姜宿亦是抬眼望了过去。
雨水浸湿了姜宿的头发,丝缕漆黑的发丝垂贴在有些苍白的脸颊之侧,将其映衬的愈加白皙清美,静立雨中,如画一般。
那少女俯视着他,一时之间,竟是有了些许怔神。
唳!
蓦然之间,禽鸟嘶叫之音传遍官道内外!
一只翼展十余丈的庞大妖禽盘旋至此,扑扇着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缓缓落了下来,纵起了阵阵狂风。
这妖禽的背上,站着一个身披甲胄的巡察统领。
他的腰间挎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刀,冷冷地俯视着姜宿,沉声道:“方才一只野猪妖,及其妾室苓花妖,还有一只草木小妖,皆是惨死在山崖边缘,可是你所为么?”
那长刀之上的锋寒之气彷佛穿破了雨幕,使得四周的生灵皆是面露惧畏之色,远远躲了开来。
姜宿瞳孔微微收缩,察觉到这巡察统领激荡而出的恐怖妖力,神情凝重,并未开口,手掌已是自袖中伸出,悄然按到了青霜用布包着的剑柄之上。
“这是那三只小妖的买命钱,滚罢。”
蓦地,足足六十块散发着浓郁灵机的灵岫,在高大的兽车之上洒落下去。
那被称作暮殿下的少女轻抚纱袖,冰冷着脸,显然对此种巡察统领十分嫌恶。
巡察统领怔了一怔,手掌一伸,数十道妖气电射而出,将那些灵岫一个不落的捡了回来。
下一刻,他竟是连废话都不曾说一句,催动脚下的妖禽冲天而起,数息工夫便离开了此处官道。
那少女则是纵身一跃,翻下了数丈高的兽车,碧色裙裳似蝴蝶翻舞,落在了姜宿身前。
姜宿看了她一眼,直接开口道:“现在我不仅没有灵岫还你,也不会去什么照香宫。”
少女愣了愣。
一旁的黄袍小妖插言道:“暮殿下,我们现在还走不走?”
那被唤作暮殿下的碧裙少女,先是冷冷地看了黄粱一眼,使它噤若寒蝉地闭上了嘴。
随后转头望向姜宿,道:“六十块灵岫,不仅能买那三只小妖的命,也能买你的命。”
姜宿苍白修长的手指从未离开过青霜的剑柄,轻声道:“那便试试。”
雨势已停。
暮殿下望着姜宿平静的目光,散去了目中的冷意,轻声道:“六十块灵岫并不算少,于你这等人族而言更是如此,方才我救了你,难道你不该道谢么?”
姜宿沉默片刻,道:“且告诉我伱的名讳,此后自会将这些灵岫还你,其余之事,莫要再谈。”
暮殿下轻笑,伸出纤白的玉指,拢了拢垂至耳畔的一缕青丝,道:“有苏暮。”
“有苏暮……”
姜宿轻声道,“我唤作姜宿。”
此言落罢,姜宿便微微拱了拱手,转身行入了渐起的雨幕之中。
“暮殿下,难道你……”
身着绸缎长袍的黄粱走上前来,面上露出促狭的笑意。
碧裙少女神情冰冷,道:“你这该死的畜牲,难道在你眼中,我当真是那般浅薄之人么?”
黄粱吃了挂落,不敢反驳,神色却是愈加疑惑,道:“那暮殿下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对其另眼相看?”
不知不觉间,已是大雨泼天。
碧裙少女静立雨中,沉默着摇了摇头,遥望着姜宿渐行渐远的身形,逐渐将心神深处的荒唐想法掩藏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