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凝不流,风悲月彩寒。
整个河东城的月夜,极其冰冷,裹挟着黄沙砂砾吹拂而来的风,似乎带着透彻骨髓的寒意。
月华被云层给遮蔽,不见清辉扬洒,整条街尽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靴底踩压着砂砾,发出的摩擦声,顺着风声传入方澈的耳畔显得十分的清晰,像是有人在一步步的靠近。
方澈伫立在窗口,扬起了面颊。
该来的,终究会来,躲不过便是躲不过。
只不过,方澈想不到,整个河东城的地下势力,似乎都在这一刻动了起来,抓起了刀刃,欲要朝着这位一心只想要归家的婆婆挥舞而来。
为什么呢?
和亲塞外六十三载,青丝换了白发。
河边三城能有如今的安宁,这位女子功不可没,可为什么……她归家的路上,竟是有人会朝着她挥刀,愿意朝着她挥刀?
方澈有些想不通,但很快他便明白了,大抵……还是一个利字吧。
在利益面前,人情世故皆是浮云,对于这些出生入死便只为了赚取二三两碎银的江湖人而言,利益才是至上。
敲门声响起,门被推开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周云成踏足到了方澈的屋内,面色有些复杂。
他看到站在窗口的方澈,心头已然是明白,方澈已经发现了底下的那些围攻而来的江湖人。
“北羌王的手笔还是大,直接发动了整个河东城的江湖人围攻客栈……”
“虽然都是江湖人,但是数量太多,蚁多咬死象,老夫虽是修行人,但未必扛得住一群江湖人疯狂的撕咬。”
周云成沉声说道。
方澈闻言,攥握住竹杖点在地上:“前辈亦是受到婆婆招募的吗?”
周云成一怔,没有想到方澈在这个节骨眼,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亦是走到了窗外,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人影,吐出一口气:“不……我乃是自愿的。”
“殿下出塞六十三载,我便在河边三城生活了六十三载,我在等待殿下,终有一日会用到我。”
“当我听到殿下要塞归,要回家,我便主动请缨去了。”
周云成摇了摇头:“这一趟路途难啊,殿下只是想要归家看看,可有的时候,回家岂是那么容易,总是身不由己。”
“莫说暴虐的北羌王,想要用殿下的死,来掀起北羌针对大燕的战争,就单单大燕内部,也有人不愿殿下活着归家。”
方澈微微侧了下脸,窗外吹拂来的清冷微风,让他的廉价青衣飞扬起来。
“无忧公主?”
六十三年前,本是清忧公主的女人,不愿出塞和亲,秘密换了十四岁的豆蔻少女,用少女来顶替自身的身份。
“她害怕婆婆归家之后,让人发现,她非是真正的清忧公主,而担心这件事传到北羌国,导致北羌王愤怒发兵?”
“所以,她要杀了婆婆?”
方澈吐出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股说不出韵味的冷意。
周云成没有说话,他站在窗口,身躯有些佝偻,身居塞北,苦等六十三载,他也已经满头霜发了,他虽然是修行人,可他修为并不高,还无法做到延续寿命。
“这便是这趟归途的艰难所在……”
“殿下的归家之路,本就是一条死路。”
周云成长叹一口气。
“殿下是個好人,六十三年前,我还非是修行人的时候,被西域绿洲中的胡人追杀,是殿下救了我……收我入了队伍,躲过了胡人的追捕,我才得以活下来。”
“当我知道只比我死去女儿大个一两岁的殿下,竟是要嫁去北羌国那野蛮之地,我满心皆是痛楚,无法想象,那样的女孩,在异国他乡,望着天穹月亮,该有多么无助,多么想家。”
“所以,我在河西城等了六十三载,在殿下想要回家的时候,我送她一程。”
周云成说完,便不再言语。
方澈以为,周云成与他一样,是接了镖令而来。
却没有想到,周云成是不收镖金,主动去护送婆婆回家的。
“先生大义。”方澈抱拳作揖。
周云成摇了摇头:“大义什么……在我眼中,殿下永远是那个雨夜,救下我的小女孩,我忘不了殿下那双清澈的眼眸。”
“我真的很想送殿下回家。”
“虽然,她可能已经没有家了。”
方澈抿了抿唇:“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护住我,莫要让那些江湖人靠近我一尺。”
周云成佝偻着背,那发白的霜发,竟是无风自动飘飞了起来,他的眼眸之中,浮现出了淡淡的光辉,天地之间,有气流不住的被引动,萦绕在他的周身。
方澈灵感顿时承受到了莫名的压迫感。
跟当初在湖心岛,那位出自奇光洞的修行人一样,皆是御气后期,正在剥离天地元炁的境界!
“一尺么?”
方澈轻声喃喃,点了点头。
“好,交给我。”
周云成看了方澈一眼,看着那捆束眼眸的灰布,竟是笑了起来:“别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很恼怒。”
“毕竟,一条死路,竟是个瞎子接了镖令……”
“可现在,我有点欣赏你了。”
“来吧,外面杀去,莫要扰了殿下清梦,人老了,容易惊梦。”
话语落毕,周云成的身躯便被天地灵气裹挟而起,脚尖点在空气中,如履平地,飘然自窗户飞了出去,衣袂鼓荡漂浮,霜发如瀑布扬起飞洒。
老人稳稳的飘然落在了客栈之前。
望着那步步靠近的上百位江湖人,细长的眼眸,满脸面皮沟壑之下,杀机溢散。
抬起手,猛地往下一压。
天地灵气似化作了槌,黄沙铺就的大地化作了鼓。
“咚”的一声闷响。
鼓声层层扩散,天地灵气如浪迭起,冲击向了那些看到老人后,从小心迈步,化作了凶猛狂奔的江湖人。
一声轰鸣!
气浪如大手般拍出,最前端的数位江湖人,顿时宛若被大浪一打,竟是倒飞了出去,身躯在空中不住的打转,像是大浪之中被拍碎的舟船残骸!
“修行人!”
“有修行人!”
一群江湖人众,发出了惊恐的嘶吼,随后嘶吼便化作了更加血腥般的怒吼。
“修行人又如何,冲上去围杀了他!”
周云成那背部佝偻的愈发严重,他矮小的站在破旧的客栈前,双手舞动,如搅大缸,天地灵气如缸中水流不住的滚动起来。
他手往前一拍,骤力运用,两个巴掌尚在空气中抖三抖。
而便有天地灵气化作大手掌,横推而出,如排山倒海,撞上了冲来的一群江湖人。
一人倒飞,横压数人,骨骼破碎,血洒当场!
可是人太多了。
密密麻麻,像是嗅到了食物味道,成群结队蜂拥而来的蚂蚁。
黑压压的要将食物给彻底的吞没覆盖。
终究是有悍不畏死的江湖人,糊着满脸的鲜血,冲到了老人身前三尺的位置。
倏地。
一杆黄竹杆仿佛迎着风般点出,看不到踪迹,看不到出杆的轨迹。
噗的一声。
便点穿了这位江湖人的心口,透背而出。
竹竿染血三寸,滴血不止。
一尺之内,是为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