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摆了摆手,命令一众缇骑退下,隔着一道已经倒塌的墙,却始终没有迈进去。
“陈公!”
张辽压下了心中所有的怒火,和气的看向陈武强。
“都拖走拖走,丢人现眼。”
陈武强当即下令家丁动手,将一众陈府内宅的妻女们拖回灵堂。
张辽,则是缓缓的踏上了进入灵堂之路。
环伺四周,陈府的丧事虽然略有简陋,却比寻常地方士绅要好豪奢许多。
经历了一场大乱之后的陈家还能有此派头,底蕴着实惊人。
都说京城富贵,但看看这边塞之上的陈府,怕是不遑多让。
而这,只是九大家族中最穷的一个家族。
想想那坐在粮仓上的袁家,坐在金山上的索家,坐在玉山上的马家,坐在草原上的姚家,坐在盐池上的赵家,恐怕天底下没有一个帝王能够坐得住。
就在张辽到灵堂门口之时,注意到灵堂外侧面站着的一道矮小的身影。
站着的人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他也会心一笑的看着站着的人。
“陈家小七,见过张千户。”陈文强轻声细语,渐渐如沐春风。
“张辽,见过七公子。”张辽不温不火的笑语。
到了此时,他大概能猜出,刚刚一幕出自谁的手笔了。
陈家老大远在京城,陈家老二却不似阴狠之流,陈家老三莽撞似凶人,陈家老四倒是可能不过他看到去了兰城,陈家老五据说稳重温和,剩下的陈家五兄弟,只有一个老十还活着,但并不在永泰。
只有陈家新一代人中,陈文强给了他极其深刻的印象。
虽没有多少传言,但仅凭寿麓山之行所见所闻,就足以让他对陈家新一代人中的陈文强刮目相看。
张辽并没有走过来,只是原地停顿后,便进了灵堂之内。
上香。
烧了两张纸。
磕了三个头。
起身。
转身。
“张大人这边请。”陈文强已经站在门口,安静等候,“另外,锦衣卫的弟兄,定是一路车马劳动,我已命人准备了饭食,只要锦衣卫的弟兄敢吃,不管多少日,这填饱肚子之事,一应包在我陈家的身上。”
“呵!”张辽笑了笑,顺着陈文强所引方向走去,“有什么不敢吃的,大庭广众之下,还是那句话。
你若想杀我,我随时给你递刀子,绝不反抗半分,包括北镇抚司这五百弟兄。”
陈文强笑语:“张大人可真是心狠啊!”
“放心,我陈家遵纪守法,可不敢动手杀人,更不要说锦衣卫了。”
张辽就差讥笑之色涌上面容了,却不再多话,跟着陈文强来到了一处安静之地。
臊子面和酸菜豆芽盛上桌面,油泼辣子醋跟着上来,张辽也不避讳,一勺油泼辣子两勺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张大人此行,奔着灭我陈家而来,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陈文强一只手撑着桌面,调侃道。
“是吗?”张辽端着碗底的手顿了顿,继续吃饭的笑道。
“是的,该抹掉的证据,如今都抹掉了,此时来永泰镇,张大人怕是要白跑一趟了。”陈文强点了点头。
却是让正吃得来劲的张辽一顿,放下了饭碗,问道:“那不知陈七公子有何指教?”
陈文强笑而不语,拿起醋罐子直接倒在了张辽吃了一半的碗里面,而后又从将另一个盛满臊子面的碗推在张辽的面前。
“既然吃不下,不妨换个碗,新的,满的。”
“大人吃饱了,吃香了,荣华富贵迎接着大人。”
“至于这酸的要命的残羹剩饭,反倒是吃着倒张大人的胃口。”
“总归,张大人是为了吃饱,吃哪碗不是吃呢?”
张辽眉头一锁,极其认真的盯着陈文强。
他岂能不懂陈文强的意思。
倒是有意思,西北九大家族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陈武强那边牙口咬的紧,倒是这陈文强,竟主动松口了。
就是不知道,这究竟是陈武强的意思,还是这陈家七公子的自己的意思。
张辽不言不语。
陈文强却推搡着臊子面碗,伸的远远的一放,“太远了,吃不着。”
“比陈家还难啃!”
“背景深厚。”
“实力很强。”
“富甲天下,扼守要害,却是最容易动的一个。”
“西北最大的盐场,妄动所引起的动乱一定不会比鞑靼人南下小。”
“与临洮知府不清不楚,干掉花家,不攻自破,听说陕西布政司拨了一万两的赈灾银,大人的目光要长远一点,不要老是盯着一个地方。”
张辽深吸了一口凉气,眸光阴沉的盯着陈文强,“你在拿我做刀,小心伤了自己。”
陈文强轻轻一笑:“陈家的刀已经斩出去了,斩了一个封侯之功。”
“张大人的这把刀若是再斩不出去,恐怕伤的就是张大人自己了。”
“而且,张大人发迹之前还有发妻,一子一女,小心后院起火,听说,最近京师有一个年轻少妇正带着一对子女,在到处寻人。”
张辽的拳头终于窜紧了,目光阴沉的盯着陈文强。
许久,张辽沉浸了下来,冷厉道:“陈家如此倒戈,不怕其他家族围攻?”
陈文强轻声笑道:“这个联盟总归是要破的,不是吗?”
张辽深吸了一口气,认认真真的盯着陈文强,道:“陈家七公子,十二岁!”
“很好,我很期待,我们在京师见面的一天。”
说罢。
啪的一声!
张辽一巴掌拍碎了桌子,吃了三分饱,便气咻咻的离开。
见此。
陈文强起身,不管四周目光,只是轻飘飘的道:“换个桌子,毕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说着。
陈文强渐渐隐去身影。
继续操办永泰镇扩镇之事。
陈府内堂九大家族的族长齐聚,有说有笑,各怀心思。
十三个灵堂有人守夜。
白天来祭拜的人山人海也已散去,有人已经踏上回返之路。
沿途还有不少达官贵人在踏上前来陈府祭拜之路。
五台山上的大慈法寺,陈文德也踏入其中,大慈法王便传下法旨,要坐坛讲佛经七天,为陈家大母祈福。
当天夜里,一道流言便在四周流传。
大慈法王言称,陈家大母归天求子。
这道流言开始从一座又一座的寺庙中,翻涌向京师而去。
同样就在这个夜晚。
张辽站在永泰镇东边的一座青山之下,看着密密麻麻的死人坑,终于叹了一口气,“埋了吧!”
连方洪的尸体都没有继续找,张辽便连夜带着八百锦衣卫,进入了老虎沟,从古马西道直奔凉州而去。
张辽一走连永泰镇的风都变得清爽了不少。
翌日清晨。
一支队伍又缓缓的出现在了陈府大门口。
“拜见同知!”
潘明一出现,整个永泰镇上到陈武强,下到平民老百姓,都齐刷刷的跪拜了下来。
而这一刻。
陈府的门庭即便是再残破,也变得万般庄严。
潘明下马,扶车,送冥器,沐手,来到陈家大母灵堂之上,焚香,躬身一拜。
永泰镇便已经犹如地震,莫说是陈府中人,便是永泰镇上的百姓都对陈府的家丁充满了敬畏之色。
陕西都指挥使司同知,真正的封疆大吏级朝廷命官。
掌陕西两省所有卫所的后勤粮草诸事。
不能不说显赫,不能不说权贵。
这样的人物但凡露面,都是轰动八方。
“我终究还是没有等到邓辉,该散的就散了吧,来往人员不要留在镇中过夜。”
“别的倒无所谓,怕的是邓辉脑子一热,挥师北上,就麻烦了!”
潘明坐下来吃了一碗臊子面,连内堂都没有进,前后不过两刻钟,便踏上了返回兰城大营的路。
倒是随行的潘忠,站在灵堂院子里面转悠了两个时辰,这才离开,直接率领百余亲骑走古马西道回凉州。
只有潘家大夫人陆韶英与其小女潘敏留在了内宅,帮衬陈家丧事。
潘家是来给陈家背书的,也是来撑场面的。
遭了这场大难,陈家的威严和地位均受到了打击,潘家权位最高的两兄弟前来祭拜,并有潘家大夫人帮忙理事,这就是陈家在西北这片无法之地的台面。
就在潘明走后不久。
李元终于还是来了,用牛车拉着厚重的石桌,停在了镇外三里外。
陈家大大小小的族亲出镇相迎,将李元迎进了陈府。
下午时分陈文德就骑着快马率先赶回来了,然后连一口热饭都没有吃上,就又被陈武强驱使着跑到兰城,请兰城戏台班子到陈府唱戏。
不过,陈文德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陕西布政司直接隔空任命了兰城县丞何宗为永泰镇新一任的假知县。
何宗在接到任命之后,便装病不起,言称等自己病好了再动身。
能说出这话,是说给陈家听的。
算是一个好消息。
陈文尧在九大家族家主身边伺候着。
陈文强从早晨出门到晚上十一二点回家,忙的脚不着地。
陈文德思来想去便拉着老三陈文恩一起去了兰城。
永泰镇这几日已经清理出了大片的空地,放眼望去都是空荡荡的。
但因为开棚施粥的缘故,聚集了不下于五万余人。
每天天不亮便开工,天黑收工,差不多已经将永泰镇给绉形给整理了出来。
下一步就是漫长的修建工作,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