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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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星的天,旋转着,

  众百姓反了,

  不进自己的卧内,互相抢掠财物;

  有草皮的地,翻转着;

  全部百姓反了,

  不卧自己被儿里,互相攻打。”

  瓦哈尔草原,一个遥远寒冷得快被整个中夏世界遗忘了的地方,曾经统治了这里的铁勒汗国已经分崩离析。有名字的人如同没有名字的兽一样厮杀,然后死去,什么都不留下。

  阿达尔紧张地在超过小腿的草丛中穿行着。这些草已经枯死,但依旧堆得很高,带着些残雪,有些地方甚至直抵他的腰部。他的左边是哈赤木,一个腿上鲜血淋漓,却依然狂奔不止,好像发了狂的男人。他的右手边是达莫尔。

  突然,他们身后的草丛“唰”地颤动了起来,发出杂乱的窸窣声,似乎有生物在其中迅速移动。

  “分头跑!”阿达尔吓得面无血色,几乎忘记了心脏正在传来的剧烈疼痛,几乎是摧毁性地压榨起了身体最后的一丝机能,就要更奋力地奔跑。

  但他的身体柔软了下来。他的脚踩到了一个老鼠穴。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咕噜噜地摔倒了,顺着地势滚到了更低洼草丛。他马上双手撑地,想要站起身子,却突然浑身一抖,不由自主地趴在了地上。

  他听到了一声惨叫,然后是野兽的嘶吼,咆哮,是牙齿撕裂血肉的声音,然后继续混杂着惨叫……

  一股臭气传了过来。这夹杂着血腥气,粪便味,尿骚气,还有一股难以形容但更让人厌恶的味道。这是一种野兽的气息。

  阿达尔觉得一定是图格儿庇佑,自己的身子才瘫软得如同烂泥,以至于甚至不再发抖。他把脸狠狠地钻在泥土里,也恨不得把身子都藏在泥土里,就像草原上常见的大老鼠。

  不知道过了多久,惨叫声最早平息下去,慢慢地,撕咬声也平息了下去,周围又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那血腥气和野兽的臭味环绕不绝。但阿达尔继续趴着不动。

  他似乎睡了一觉,似乎灵魂从渺远的地方旅行了一圈后又重新钻进了这个匍匐的躯壳,他的力气回来了一些。他终于动了动手指头,然后是手臂,然后是腰和腿。他用四肢和躯干的力量挣扎着,使劲地把脖子和头颅也拽离了地面。然后他抬起了头。

  他看到了一头黑色的硕大的狼头,露着血淋淋的牙齿,正盯着他。狼嘴张开,喷出一口凶恶的臭气。

  “阿达尔,你应该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的。”草丛再次窸窸窣窣地响动起来,但这次的响动声要缓慢地多,以两个节拍为循环固定地重复着。这是一个双足生物的行动声。一双被牛皮包裹的脚走到了阿达尔的面前,用忽兀儿语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

  即墨港,齐国东部最大的港口。此时正是春日,海水泛起深沉的颜色,很有节奏地拍打着岸边的石块。远方的海面上是零散的白帆,近处的海面上是大片的白帆。码头上的船只一层层一堆堆,有大有小样式不同。人群在岸上搭建了混乱而密集的建筑,有简陋而低矮的,有高大而雄厚的。路面上,各种各样的窝棚市场闹哄哄聚在一起,扒窃的小偷和腰缠万贯的商贾一同出没。这是财富的汇集地。

  说书人在这儿是极为如鱼得水的。往航于各地的各种水手在这儿歇脚,着急于挥洒金钱和满脑子的奇闻异事。这些乱七杂八或真或假的故事从船上了岸,又在这儿碰撞混杂,衍生出更为光怪陆离的传奇来。说书人就要依靠贩卖最有趣的传奇来生活。

  “诸位呵,这前些时候哪,辽东那可出了一件怪事!”一个茶摊子上,一位带着个方帽巾的说书人端起茶碗,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等到周边围着的人催促得急了,才不紧不慢又开了口。

  “这件事我是听一个去北边跑船的客人说的。那肃深国地处够北了吧?可你们有谁知道,它的北边又是什么地界?”那说书人说完,右手握着茶碗一伸,那茶博士很是机灵,便迅速帮他倒满了。

  “这我们哪里知道?你倒是快讲呀!”观众不满意他卖这个关子。

  说书人笑了一下。“你们当然不知道。别说是你们,连那个肃深国王自个都不清楚!所以啊,他前阵子,组织了一支探险队,前年春天就从临環城出发了,一路往北走,直到今年春天才回来!”

  “那他们发现什么了?”

  “一开始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部落,但后来,就逐渐出了怪事!”

  “什么怪事?”

  “狼人!”

  “狼人?”

  “是啊!那边好多个部落,都被这狼人给咬死了!那狼人,说不清到底是人还是狼,但他白日里是人的模样,跑到部落里去,说是借宿。住下来以后,就暗地里把部落里的弓箭都偷走。等到了夜晚,那狼人就变成狼的模样,把人一个个都咬死!”

  “哇!”一个小孩子被吓哭了。孩子的母亲急忙轻轻拍打着她,冲说书人骂了一句,挤出人群赶紧走了。

  “诸位,不是老夫在说谎啊!”那说书人摸了下胡子,呵呵笑道。“那狼人还会别的法术!它还能变成老鹰!有的部落里的射雕手,也射不中它,反被它啄瞎了眼!它还有一大群狼。有些部落赶着牛羊,走得好好的,突然马匹就发了狂,把背上的人全都掀下来自个跑了,然后就是一大群狼从草地里围上来……”

  又有几个小孩子哭着跑了。

  那说书人摇头晃脑,颇为自得,便继续讲了下去,却说那探险队继续往北走,路上有长着牛蹄子的部落,有晚上可以变成树木休息的人,还有一个男人都是狗女人则是人的狗国……众人一开始还惊叹连连,后来越听越荒诞不经,就有人骂了起来。

  “王老六!你七头八脑地编什么鬼话唬我们呢!说点靠谱些的故事!否则不给钱了!”

  “诶,诶,可别这样啊!”那说书人一听不给钱,立刻不再气定神闲了。“待老夫想想。哦,有了,这个故事大家或许也听说过,但一定没老夫讲得好讲得准确。这个故事的主角正是我们齐国人。”

  “是那位义士张景民么?”人群里有人喊叫起来。

  “对,正是他。”说书先生喝了口茶,啧啧了几句。

  “却说这张景民,生得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他胯下紫金胭脂红,掌中八宝冠金槊,助阵梁国,先是阵斩宁硕先锋呼延善,大破铁索连环马,然后又单枪匹马杀入宁硕大军之中,乃是七进七出,斩将三十五,杀敌两千二十六!你们说,这算不算打出了咱们齐国的威风!”

  “说得好!”大家都欢呼起来。

  “可惜啊,咱们齐国人厉害,那梁国人却不行!那个陈宣宝,被宁硕人用宁硕第一美人收买了,是连夜带领梁军突袭齐国的大营!可怜我们齐国的勇士大都战死,连那了不起的张景民,都在杀死梁兵五千余人后力竭被擒!”

  “诶……”众人都叹气起来。

  “可那张景民毕竟不是普通人!他被抓入宁硕城中,却挣脱了链铐闯开了房门,一根长槊,杀得宁硕镇尸横遍野,生擒了那主帅李兴甫!那宁硕人吓得战战兢兢,就要拱手把害了我们齐国勇士的陈宣宝交出来。可谁知道,那厮跑了!”

  众人先是欢呼,然后又都握紧拳头,咬牙切齿。

  “于是我们的张景民,便决意在宁硕城住了下来,督促着他们去抓人。如今呵,那宁硕人是上马一秤金,下马一秤银地伺候着他,让他做了个宁硕镇的太上王老千岁。诸位呵!张景民做了宁硕的太上王,那其实也是咱们齐国人,做了河北人的太上王了!”

  “好!”众人都欢呼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却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突然失笑,还被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小丫头,你这是笑什么?”说书人板着张脸。“莫非我说得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没有,没有嘲笑您老人家本人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个故事,实在有些,太离奇了些……”那小姑娘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连连摆手。

  “太离奇?”那说书人哼了一声。“我说的句句属实!是我一个侄儿去宁硕做生意,亲自告诉我的!他还见过张景民大英雄一面!怎么,你还能有他懂张大英雄不成?”

  “老人家见笑了。”一个青年男子拱了下手,笑道。“我家妹子调皮些,胡言乱语了几句,不要见怪。”说着,便拽着那小姑娘走离了人群。

  “二兄干嘛惯着那老骗子。”走得有些远了,那小姑娘不满意地嘟起了嘴。“虽说一开始是咱们请人宣传大兄的事迹的,但他也说得太离谱了!照他那个说法,咱们阿兄哪是什么英雄?分明成妖怪了!”

  “诶,”她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阿兄正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