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很帅,留下的背影很潇洒,但温聿远不像表面上这么镇定,他替陈鸢难受,替她喊冤、替她无助、替她绝望,却不能替她做任何决定,甚至帮不了她。一肚子火气在言语催化下越烧越旺,有种新生的、足以使人充满力量的信任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成为查案的最佳动力。
有人在后悔,有人在相信,有人在等待。他想做那个让所有人得到救赎的理想主义者,在查明真相的路上奉献自己的一切。
追求圆满结局的理想主义者或许屡受挫折,但他永远不会向世俗低头妥协。这就是温聿。
想得太美不是坏事,关键在于有没有为了达成目标而付出行动,有没有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心理准备。
两个人走到陈鸢母亲住的楼栋,一眼望上去只觉得老旧,砖墙和漆早已变色,脏兮兮的外墙和楼下堆成一片看起来毫无卫生意识的垃圾无一不透露着这里的陈旧与落后。隐藏在闹市街后的居民区大多这样,它们零零碎碎错落在巷子附近,周围的路灯之间距离很远,晚上的夜路很黑不太安全,但没有人离开这个条件不好的地方,这是大部分人唯一能回去的家。
陈鸢的母亲正在三楼等待,温聿注视着破旧的楼道和台阶,忍不住想起老板刚才说过的话。
【很久以前的社区活动我曾经扮过一次圣诞老人。那时我年轻,体力好,就贴钱挨家挨户给这条街的孩子送礼物。到陈鸢家的时候她妈正在屋里打麻将,声音大得楼下都听得一清二楚。我还没上去她就已经打开门急匆匆跑下来了,脸红彤彤的。没等我问她想要什么,那孩子突然扑过来抱着我的腿,掉着眼睛说了句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的话。】
【她说,圣诞老人,你可以让爸爸妈妈爱我吗。】
【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等她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小姑娘脸上有一个成人大小的巴掌印。】
圣诞老人可以实现有关礼物的大部分愿望,在他们以为自己能给孩子带去一年一度的快乐时,突然听到了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完成不了的请求,甚至间接体会到孩子对父母的无奈,对自己不被爱着的事实的清晰认知,面对过早见识到残酷现实的孩子,即使是童话中的圣诞老人也有所不能。
温聿理解这种心情,反过来一想,陈鸢心甘情愿为母亲收拾烂摊子,打工赚钱,努力维持家人的体面,未尝不是在绝境中为自己找到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没有母亲,没有这层看得见摸得着的血缘关系,她也许早就撑不下去了。
消失在忙碌到足以忘记痛苦的路上,有时比清醒死去更为轻松。
不过温聿没有忘记最初收到报告,发现陈鸢自主留下被侵害的证据时的震惊。她在最后一刻抛开禁锢自己的传统枷锁,选择丢弃虚无的名誉给杜方明定罪,该是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让尝尽世间苦的女孩在死前忍痛将布料塞进私处留存痕迹?
“老大,上去吧,打过电话了,人等着呢。”林小妍走在前面,心事重重的招手,在上台阶时两手抬起,用力拍了拍脸颊。
“轻点儿,红得猪头似的,看着像我给了你两巴掌。”温聿瞅她。
林小妍撅撅嘴搓着自己打红的脸,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拽着温聿上楼:“佩服佩服,老大不管内心有多波涛汹涌,表面看着都跟没事儿人似的,这种心理素质和演技我学不来,有时真的好羡慕……”
“不用学,这是你爸爸的过人之处。好好看着就行。”
“呸呸呸!挺帅一小伙儿,怎么得瑟起来这么不要脸?”
“你说什么?”温聿笑起来。
林小妍一缩肩膀,顿时萎了:“老大,到了到了……您先请。”
门开着,刚才给陈鸢的妈妈打过电话,应该是给两人提前打开了,一眼望去没看到人。
温聿往前踏出一步礼貌的敲门:“您好,陈鸢母亲在吗?”
“来了!”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温聿和林小妍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屋内——从厨房走出来的人正是陈鸢的母亲,王柳欣。
女儿去世了,不说长时间萎靡不振,面对警察的时候多少会显得严肃沉重一些,可这位母亲看起来却没什么影响,甚至露出了招待客人的热情笑容,这让温聿有些疑惑。
“警察同志,你们想问什么?”王柳欣端来茶水招呼两人坐下,擦手之后拿起手机看了几眼又放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您之后还有其他安排吗?”温聿看向手机,察觉到他意思的王柳欣立刻笑着摆摆手。
“没什么,不是急事。先把我女儿的事解决了吧。”
“那我们就开门见山的问了。”林小妍按下录音键,“关于陈鸢打工补贴家用的问题,我们有几处疑问,首先,您经济条件如何,有过负债的情况吗?”
王柳欣愣了愣,目光游移几秒后缓慢点头。
“陈鸢知道家里的所有情况吗?”
“应该……知道吧。”
“您欠债的原因是什么?陈鸢在遇害前有没有突然给你一笔钱,或者有类似的异常行为?”
“养孩子花的钱可不少,”女人碎碎念着,面上流露出一丝悲伤,“鸢鸢懂事,经常打好几份工……我这个妈不称职,赚钱太慢,害她压力太大……现在市场情况不好,大环境影响下投资很难做,我投进去的虚拟货币回馈慢,有时候就得借钱周转一下……”
虚拟货币……和摊主说得差不多,陈鸢母亲是个等着天上掉馅饼的人,这种人最容易上当受骗。
温聿皱起眉头:“欠债大概多少?”
“几……几万吧。”女人思考了一下,目光闪烁。
看这反应肯定不止几万,数额恐怕在十万以上。温聿不易察觉的挑了挑眉。
“之前有闹事的讨债人上门,鸢鸢和我都吓坏了。我本来打算雇人查她爸的地址,上门去找她爸要抚养费,但鸢鸢不让我去。”王柳欣苦笑着拢了拢头发,“她应该是怕我们打起来,毕竟这么多年我心里也有不少怨。第二天鸢鸢拿了些钱回来,她在楼下和那些人交涉,我在屋里做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她回来的时候债已经清了,鸢鸢进门就把欠条放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