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杜方明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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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等待咨询室开门的时间里,温聿把杜方明给妹妹写的信给夏从雪看了。夏顾问看得很仔细,越看到后面越有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底缓慢滋生——从内容上看,随着时间推移,杜方明逐渐不再开心,也不再积极面对生活。但要说他毫无求生欲望倒也不至于,只是如同魔怔一般,总在信里加些书籍读后感,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这与他在室友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大相径庭。

  对年仅十四岁的少女来说,信中传达的这面情绪,以及容易影响心情让人久久无法从书中脱离出来的离奇故事,影响不可估量。什么样的哥哥会给妹妹写这种信?

  杜方明不止一次告诉妹妹,世上有许多美妙的风景,美好的事,被心脏病困于一隅的你此时无法摆脱困境所以感受不到,但没关系,我会一直替你想办法。杜方明的暗示非常奇怪,他背后想表达的意思类似于一种洗脑:我是你的救赎,你绝对离不开我。给予杜芳芳希望的同时,又用故事里的不幸带给她压抑与悲伤。

  极其矛盾。他想干什么?

  “唇和舌是声音的双翅,而声音飞走时却不能带着双翅,只能独自去觅寻以太。”

  夏从雪轻声念出信中摘抄的名句:

  我是探索寂静的人,在其中我能发现什么宝藏,并且满怀信心地撒播出去呢?

  假若那的确是我举灯的时刻,那么,灯里燃烧着的不是我所点燃的火焰。

  我将举起我的灯,那灯空空无油,而且很暗。

  这些句子摘抄自诗人纪伯伦的《先知》,充满哲理,却也包含着难以形容的孤独与挣扎。

  那怪异的感觉就像是……

  “——像遗书。”温聿重重吐出一口烟,夏从雪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这个杜方明搞什么鬼,究竟是想让妹妹开心还是不开心啊?他打算潜移默化把小姑娘变得消极,最后往绝路上引?”

  “有这个可能。他们那样的家庭,心脏病是不可能专程去医治的。如果妹妹知道自己的病情,又知道哥哥总是在关心她,给他讲述外面的世界和她所不知道的故事的话,是不是容易伤春悲秋,把杜方明当成是自己的寄托呢?她会不会也很想读书,梦想着有一天能和哥哥一样出村,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说清楚点。”温聿突然不太舒服,后背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夏从雪喝口茶润了润嗓,手指一下下有节奏的敲打在杯身上,刚加的烫水熨得他指尖发红。

  “往坏处猜……我直说吧,杜方明很可能是利用妹妹对他逐年累月积累起来的信任和依赖,一点点勾起她对外界的向往和对自己的憧憬,等到时机合适又用大量负面故事让她幻想破灭,认为世间美好事物的背后大多都是离奇扭曲,并且充满悲伤的。憧憬和害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杜芳芳就会对孤独压抑的东西产生共鸣,变得消极、绝望。”夏从雪搓着发红的指尖,表情阴郁,“这种情况下一遍遍暗示她,对消息闭塞的她进行洗脑,杜方明就能让自己成为妹妹心中唯一的救世主。”

  “所以杜芳芳每次对哥哥的信翘首以盼,都是出于一种渴望被救赎的心理,觉得那是她随时可能因病结束的生命中唯一的光?”

  “差不多吧。”夏从雪的语气冷静得不可思议,“困境中的人很依赖救赎与信仰,这种情况下,只要杜方明死,杜芳芳就很大概率会受到巨大刺激,引发心脏病。”

  “什么……?”

  “村里的医疗条件处理不了心脏病,去大医院花费的时间又太长……杜芳芳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

  夏从雪话音刚落,温聿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杜芳芳……去世了。”手脚冰凉的刑侦队长眼眶发红,缠着血丝的眼中盛满复杂的情绪,像一头濒临爆发的凶兽。

  “杜方明是故意的。”夏从雪说,“他根本不想让妹妹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活下去。”

  “他疯了吗?!”

  “或许是想报复父母吧。如果他死了,妹妹身体再怎么不好也能放低要求去嫁人换点好处。但如果两个人都没了呢?原本风风光光指望后代的父母今后该怎么活下去?”

  “原来这是一个陷阱。”温聿咬牙低声道,“一个由警方触发的死亡开关。”

  “是,他能算计到这一步,我也很意外。”

  从茶馆出来之后,温聿头特别疼。迎面吹来的夜风冻得他一哆嗦,忍不住抬头看向夜空。

  月亮一点也不圆。

  这几天的事像是几部电影同时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先是杜方明表情安详的自杀溺死在淮东大学的池塘里,接着是被杜方明凌辱后活活淹死在水里的陈鸢。与案件相关的人有曾出现在池塘边的学生会宣传部长曲如歌,以及听闻哥哥死讯,心脏病突发死亡的杜芳芳。

  死亡人数高达三个人,且作为源头的杜方明已经不在人世,无法追究也无法审讯。

  另外,校外闹市街在书店签售会那天发生的学生跳楼事件,在排除合理怀疑前不否定有他人逼迫之类间接致人死亡的原因。黎安恰好选择这天,又结结实实砸死了人……真的这么巧合?被砸死的张河东只是倒霉?他明明是满怀期待来参加签售会的人。

  世上很多事或许曲折离奇,骇人听闻,却在身边一刻不停的发生着。

  这些都是真实的,温聿提醒自己。他靠在墙边,懒散的在校门口点了根烟。马上就到了去咨询室的时间,在那之前他突然想打个电话。

  “喂。”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来。

  “是我。”

  “遇到难事了?”

  “干我们这行,什么事都难。最近的新闻看了吗……算了,消息应该被压着,细节我没法和你讲。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想打个电话……”

  “终于觉得身上沉了?”

  “……沉。”

  “你知道吗,光这种东西没有重量可言。民众的目光、媒体的目光,审视、评价、观察,不管哪个都沉到难以想象,你一直在压力下做事,难免力不从心。”电话那头的人语气说完别扭的咳嗽一声,“我不是支持你走这条路,只是想说,阳光,荣光,真相大白时闪耀在人们眼中的希望,都是不能用价值估量的东西,别忘了,你承受压力的同时也一直在感受温暖。我看你好像累了,要不要到郊区别墅休个假?”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好一碗鸡汤。”

  “你不就为了听这个打的电话吗?去不去,去的话我提前安排。”

  “不去,没空。”温聿把烟按灭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盒里,“当红偶像和土豪发小同时邀请我去看演唱会,vip席,牛吧?”

  “就这点出息。”

  “说了你也不懂。行了,我还有正事儿,下次聊。”

  “下次电话打早点,我都快睡了。”

  “知道啦。保重身体,挂了啊。”

  熄灭手机屏幕,温聿霎时轻松了许多,他抹把脸伸个懒腰,甩甩头原地活动几下,随后双手插兜和普通学生一样走进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