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现场的时候由于是在大学里面,警方再怎么拦也没办法把好奇的学生们全部赶走。那些学生们有的拍照,有的发视频,“淮东大学浮尸案”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视频和照片在网络上疯传,引得无数记者闻风赶来。
学生,自杀,跳湖等名词向来是记者们捕获热点的重中之重,那些封校后被拦在外面的记者又气又急,关门的保安也只能随口安抚,毕竟连他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上了年纪的普通人大抵只关心柴米油盐,对这种学生的死亡案件也就是看看新闻,随口感叹一句可惜的程度。所以记者发现从保安这儿入手根本没戏之后,就安分了许多,耐心等待里面出一个暂时性的结果安抚人心。
“小温啊,你看这事……”
淮东大学校长和书记员闻声赶来,一看现场差点没晕过去,这么大的事如果不处理好的话,学生家长不知道闹成什么样,而且赔偿问题……一连串画面已经在老校长脑子里伴随着声音呼啸而过,他稳住身形,悲痛的摇了摇头,看向尸体的方向。
“淮东大学是全国有名的学校,等鉴证科核实完死者信息我再跟你们细说。李松,查一下最近的人口失踪情况,麻烦校长带我去趟监控室。”
穿着便服的温聿眉心紧蹙,边说边走到几个警察身边吩咐后续事宜,又蹲下查看尸体状况。尸体口鼻处有淡红色泡沫,皮肤毛囊膨胀呈鸡皮样隆起,全身都有皱缩、膨胀、发白的状况,是典型的溺水现象。不过,这里是否为第一现场还不确定。他起身看了看周围,大学内人口密集,湖边踩踏痕迹无数,根本无从下手,只好无奈的皱着眉,先带李松和方安欣去看监控。
其实在辰溪省的整个淮市,学生出事的概率并不算小。这里师资力量强大,坐落着好几所全国前十的大学,学生们压力普遍较大。但就像工人出事一样,不管在哪里,地区管理者第一时间关心的都是会不会影响招牌,影响自己的升迁或降职,少有人在这种时候真正关心死者本人因何而死,又为什么选在这里作为最后的葬身之处或者抛尸地点,除了那些学生家长。
“我把孩子送来学校,不指望他真的成为什么国之栋梁,但是连安全都保证不了的话,我怎么放得下心啊!”
“你们把门打开,我要进去看看!”
路过大门的时候,外面已经完全混乱不堪闹成一片,学生家长和被关在外面进不来的学生,记者,以及几个待命维持秩序的警察推推搡搡站在一起。
到达监控室,在检查监控的时候,温聿想起刚才看到的死者模样。一般来说,见过的尸体太多,溺水事件不在少数,但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尸体比较少,刚才算其中一个。
正常人死于溺水多少会有些痛苦挣扎的痕迹,也会在死后通过表情纹展现出来,但那个男生表情实在太过安详,仿佛知道自己要死,又好像死前满足了什么心愿一般,嘴角挂着一抹温暖的笑意……温聿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感觉,但心里瘆得慌。
什么样的好事能让人在甘心去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安详的笑意?
就好像克服了生理本能带来的恐惧和痛苦一样。
温聿走神还没到三分钟,方安欣的声音突然叫醒了他。
“头儿,这里的监控刚刚更新换代过一批,正好卡在案发时间附近,不知道有没有录下当天周围的情况。加上这个位置是监控死角,摄像头安装在路灯上,覆盖范围较小,后面是草地和小树林,死者如果有意识避开监控的话,当时站在路灯后面的概率比较大。”
“在外面严肃点,叫队长。什么意思,小树林那部分是人工巡逻?”温聿皱起眉头,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盯视着面前的老校长。
老校长愣了一下,随即好脾气的搓了搓手,和和气气的说道:“这个是学生会那群孩子提出来的要求,说树林那边有几个小圆桌,有时候会有学生看书复习之类的,被摄像头盯着难受。”
“学生会怎么管起学校监控来了?闲得慌?”
“倒也不是。之前出了几件不光彩的事,保安用手机拍了学生的不雅监控视频,就是那片林子的……传到网上之后引起轩然大波,这事儿遭到学生家长举报,说是孩子的隐私权被侵犯……后来,在事情闹大之前,我们开除警告了那名保安,把这事儿给压下来了。”
“然后呢?”
“学生会那群孩子,正义感特别强……就找到教务主任,要学校给出监控布置图。哎,为了不再闹出事情,学校讨论之后还是决定把老监控设备给换了,图像也全处理干净。那时候有人提起小树林的事,说学生们年轻气盛,咱们又是重点大学,不装监控,让保安定时巡逻,喊一嗓子吓吓他们就行,省得又出乱子。这本身也不是多大的事,大家一听觉得挺有道理,这个位置就没有再装往后拍的摄像头了。”
温聿扬了扬眉毛,讽刺的哼笑一声:“大庭广众之下搞伤风败俗的事情,没请回去喝茶就不错了,居然理直气壮要求什么保护隐私,闻所未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老校长和颜悦色的打着圆场。
“保护普通人的隐私是我们的职责,但变态还得视情况。”温聿从兜里摸出一包十块钱的烟,刚要拿打火机就想起来现在是在出外勤,旁边教导主任笑呵呵拿着打火机凑过来,温聿尴尬的摆摆手把烟塞了回去。
“麻烦你配合我们调查,把老的录像和新换的都找出来交给方安欣同志,别说什么删完了看不清,现在都知道硬盘有修复手段。我知道配合工作挺辛苦,不过校长放心,有事儿我一定提前通知你们,方便拟出公关词,做好对策。”
温聿说着眉心舒展,露出非常好说话的表情,仿佛瞬间切换成高情商待人处事模式,主动和校方两位握了握手:“感谢你们的积极配合。”
“温队长客气,客气。”
走完这一系列流程,温聿踱来踱去,最后还是走到那块距离案发地不远、没有监控的树林里坐下点了根烟。方安欣在学校监控室忙活,李松去调前些日子学生搞“野外活动”被曝光的资料。等待结果的时间漫长而枯燥,他揉了揉眉心,坐立不安的打开视频,随便看了看解压的小短剧。这些视频一般都会有很多广告赞助商,最后不例外是什么商品啊演唱会之类的宣传,温聿扫了一眼刚要划走,突然捕捉到了熟悉的信息。
“Signs组合再出新曲,一举登上本周热歌榜Top1!两位老搭档配合得天衣无缝,X写歌,W填词编曲,简直太酷了!”
背景音乐似乎就是这次的新歌。温聿虽然不怎么追星,但好听的歌还是很愿意收藏的。手指在膝盖上敲打着节拍,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扬,夏从雪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温柔潇洒,仿佛年轻十岁的温大队长。
“你这个年纪也追星?喜欢Signs?”
温聿和蔼可亲的神色在听到讨打发言的瞬间恢复如常,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才几岁啊哥哥,不能听听流行音乐了?”
“别恶心人。Signs这个组合,你更喜欢W还是X。”
这位似乎完全没听他说话。温聿只好拍拍旁边的座位,示意眼前身着淡色T恤,棕色头发叛逆的烫了个微卷的青年过来。
“哪儿那么多问题,让你过来帮忙分析案情,不是分析我。”
“你喜欢的是X。”
还能不能对话了?温聿挠头。这位刑侦队心理顾问的准则一向是:你不让我把我想知道的事搞明白,别想进入下一个话题。
“何以见得?”
“你对这个现在非常火爆的组合有着比路人听众更浓厚的兴趣,你看,这视频是连续短剧的形式,也就是通俗来说的泡面番,泡面番本来就只有5分钟左右,一般人嫌片尾占时长,从片尾曲开始就会跳过,而你这么没耐心的人——居然看到了最后。”
夏从雪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用自己颜色浅淡的眸子睨他一眼。
“看老子干什么,爱了?”
“自作多情的男人是找不到对象的。”夏从雪摆摆手悠闲的翘起腿,仿佛他并不是一个心理学家,而是正在这所大学就读的普通学生,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干净温和的气息。
一般这种人就是事儿精。温聿无数次得出结论后,靠在椅背上死鱼一般不动弹了。
“X是你熟人?”
“怎么还在问这个啊夏大顾问?懂不懂什么是个人隐私?”
“和个人隐私有关……那你们应该认识,可能还是熟人。”夏从雪丝毫不给温聿台阶,一边分析一边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和你不同,比较喜欢W。那个人非常洒脱,在精神上永远保留着绝对的自由,他和他的歌一样,像一阵风,没有人能够把控。这样的人通常也很危险就是了。你听过纪伯伦的那句话吗,谁能够与自己的痛苦和孤寂毫无遗憾地分手呢?这句话很真实,一般人很容易产生共鸣,但我觉得W不同,他可以主动切割痛苦。”
温聿蹙了蹙眉故作严肃:“夏顾问,你这话有点危险分子的味道。你很了解他吗,还是说正在观察他,把他当素材?”
“我只是很普通的喜欢着一名积极向上的偶像。”
“你跟普通不沾边。”
“你以为你沾边?你家乱放的册子——”
“行了行了,”温聿无奈的举手投降,趁这个机会打断他,“先说正事。你去过现场了吗?尸体照片看了没有。”
夏从雪单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像是在思考和回忆。
“都看了,有一点挺奇怪的。”他沉默片刻,尽管还是一副懒散的模样,却比刚才认真了许多,“你听说过安全性依恋吗?”
“愿闻其详。”
“这是心理学常见的术语。简单解释就是,有一类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人,他们大多意志力薄弱,童年伴随不幸,或者经历过打压式教育。这类人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都会给自己寻找或设定一个安全基地,标的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任何物品,地点。只要他看到这个标的,接触到所谓的安全基地就会有强烈的安全感,并且当这个存在在场时,他可以放心去做任何事。”
闻言,温聿突然皱起眉头,他好像知道刚才的异样出自哪里了。
夏从雪目光飘向不远处的路灯,他继续说道:
“离开安全基地后变得焦虑,没办法静下心做任何探索也无法被安抚的那类人的心理状态被称为不安全依恋。根据安恩沃斯的‘陌生情境实验’研究结果表明,儿童的依恋被分为三型,母亲通常是他们的安全基地。母亲在场和不在场对他们的表现影响非常大。举个例子,有的婴儿只要母亲离开自己,即使是很短的时间也会立刻开始哭,但母亲一回来就会变得非常安静,而有的婴儿哄半天依然哭个不停。简略分类的话,哄得好的就是安全性依恋,哄不好的就是不安全依恋。”
“有什么和案件相关的点吗?”温聿盯着他。
“尸体虽然已经被泡得面目全非,但那种肌肉痕迹呈现出来的表情……或者说神态给人的感觉,很像是安全性依恋的人在绝对安心的情况下表露出来的。”夏从雪耸了耸肩,浅棕色眸中情绪复杂。
“你是说,”温聿忍不住用袖口擦了擦鼻尖的汗,“案发时他的‘安全基地’也许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