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一纪元128年10月25日，地球联合政府，第一区，江州市。

　　今天是地球联合政府成立的第47188个自然日，今日的江州市也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城市的环境温度被设定在宜人的24℃，觉得太冷或者太热可以自行调整居家温度，使用热盾或空调即可。

　　覆盖着自洁铜纳米纤维床垫上，成阳被早晨8点的闹钟唤醒。床垫里的失重凝胶提供了近乎于失重的睡眠体验，让他每天都睡得和冥想一样沉静，让他每天都能精神饱满地迎接清晨的阳光。

　　鼻子里传来“阳光的味道”的特制香氛。这是动植物纤维在紫外线下被加热后，混合着臭氧形成的味道——是阳光下晒过的被子的味道。这味道能让他安心，因为他从遥远而黑暗的未来而来，那里甚至连晒被子的阳光都没有。

　　准确地说，是没有物理上的阳光。在那个遥远而黑暗的未来，纳米云团包裹住了地球轨道，明媚阳光自此与地球无缘。天空中隐约透露出的光斑，也很难辨认出哪个是太阳。取而代之的，是十日凌空——十个超级AI，十个黑色的太阳，十个人造的“天神”。人类称其为“无限神机”。

　　笼罩地球的纳米云团由其中一台AI释放。其名为【阿尔忒弥斯】，也被叫做月宫神机。阿尔忒弥斯被部署在月球殖民地上，本体不在地球上的神机有两个，她是其中之一。

　　阿尔忒弥斯释放纳米云团并非是针对人类，而是为了阻止地球上的其他AI进入太空，使其月宫的大军能够专心与火星神机【玛尔斯】对抗。类似纳米云团种种“神迹”遍布彼时的地球，乃至整个太阳系，而地球本身更是成了10个“天神”齐聚的小小沙箱，被当做橡皮泥一样任意改造成“天神”们希望的样子——而人类，早已经丧失了主导权，早已经不是大博弈中的棋手，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在黑暗中，只有地球联合政府的直接后继者——位于第一区的留守政府，还保留着人类最后的尊严。一直以来，也只有留守政府依旧在努力恢复人类的荣耀。为此，留守政府展开了包括【后羿计划】在内的诸多军事、非军事行动，向过去派去了援兵，成阳就是其中之一。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每日一次，成阳在睁眼时背诵这句誓词。在那个冰冷而黑暗的未来，这是他和他的战友们每天早晨的功课，每次晨练之前都要宣誓一次。

　　他还记得自己刚开始背诵这句话的时候。“予及汝皆亡”后面自己在心里至少要加上12个感叹号才能够解气。但时至今日，这句话没必要再喊出来了——因为目标从未如此接近：

　　统一纪元128年10月25日，今天，就是那个名叫《以太战记》的游戏的启动之日，也是命运之轮的转动之日。这款无论当下还是未来都被全世界瞩目的的“游戏”，还有4个小时就要开始运行。然后再过4年，名为【嗔帝】的第一个无限神机就会从中诞生，并且冲破了防火墙，自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而其他的无限神机，诸如【阿尔忒弥斯】、【玛尔斯】之类，虽然形态和目标各异，但都是之后嗔帝在某一方面的子系统迭代而来。

　　不过，现在一切都尚未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呼...该起来了，今天的事情还挺多的。”他坐直了身子。

　　不只是今天，今后4年的日程都相当紧凑。他刚才特地在被子里多躺了一会——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草庐里的诸葛亮，刘备就在门外，等待着自己出山，准备匡扶天下。

　　【早晨好，成阳同学。智能管家‘奥迪斯’为您报时，今天是统一纪元128年10月25日，星期四，您大学生涯的第二天。】

　　屋子里的AI助手在他起身的第一时间送来晨间的问候，把他从刚睡醒的朦胧中拉了出来，顺便告知了他这个“伪装身份”应该做的事。

　　因为是联合政府的直接后继者，留守政府掌握的技术可以较为轻易地获得在这个时代的伪装身份。他在这里的身份依旧叫成阳，年龄没有变化，依旧是17岁的大学新生，就读于江州市的江州大学。今后4年里，他都要分配一定的时间到学生生涯里，来维持在这个世界的合法身份。

　　这有些浪费时间，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大学教育在统一纪元128年属于义务教育，他这个年龄的不上不行——倒也不是不能再设定年纪更大一些，就是添上10岁称作27岁也不妨事。

　　但成年人要面临的事务更麻烦，倒不如直接去上学来得更简单些，反正每天空出几小时罢了。

　　【今天的气温是24℃，天气：晴。前往学校时请做好防晒准备。奥迪斯根据您的心情为您设定了香氛的气味，您还满意吗？】

　　“下次不要做多余的事。”成阳坐在床沿不耐烦地回答。

　　这个AI感知到他喜欢阳光，这让他新生警惕。另外他现在没有心情和“奥迪斯”聊天。

　　虽然现在在一旁服务，也调配出了让人感到安心的香氛；虽然手册上也说了，这些“2型表象模拟AI”基本是可信的。但“它”也是AI，它是那些“无限神机”的同族。见证了那个遥远而黑暗的未来的成阳，现在还没有心情平心静气地和一个AI聊天。

　　另外，他现在也不想太过安逸了，现在还不是安心享受真正的阳光的时候。战争还没有结束，他不是来旅游的，他是来打仗的。而时间已经不多了。

　　“抓取新闻和网络热点，做个定量分析，早饭的时候报给我。今天最后确认一次吧。”他一边叠被子一边吩咐，即使只有一个人，他也会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把内务整理好。当然，他来这里可不是叠被子的。这不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实际上他已经来了一个月了。这一月以来，他都一直在此处待机，并且利用在未来早已经被毁灭的互联网进行分析。今天中午12点整就是《以太战记》开始的时刻，他要在此之前做出决策。

　　决策的依据，截至到《以太战记》开始运行的前一刻所获得的信息——因为一旦《以太战记》开始，许多事情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请稍等。正在获取访问权限，在此期间对您的回应可能会出现延迟。】

　　“哦对了。”叠好被子，他补充道，“奥迪斯，帮我请假，就说我肚子不舒服。”

　　今天他是没空去上学了。如果12点以前没有得到关键性的情报，他就要《以太战记》，正式开始属于自己的任务。

　　对别人来说，这是个新游戏。但这个新手教学关卡他已经在模拟以太网中训练了592次，他也在不断地刷新着自己速通这一关卡的个人记录。

　　这很关键，因为新手教学关里有许多可以通过探索获得的道具，他要通过提前“背板”抢先一步将其获取。拿到必要的道具之后，他就会开始从一个“邪道”路线直接速通到新手关卡的最终BOSS面前——然后掏出那把来自未来的复仇之剑，将其彻底地“终结”。这也是将来终结【嗔帝】的预演。

　　准备那把剑还需要一些时间，整理情报也需要时间，速通更是需要时间，他就没时间去上课了。所以只能请假。

　　【稍等...您的主任授课老师刚刚发来了消息，他说他肚子不舒服，今早的社会实践课来不了，请大家登录以太网进行自习。】

　　“...”他望着空处看了一会，“原来黄金时代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知道今天早晨大家恐怕都要请假，他自己也想请假，所以干脆改成自习。倒是...倒是也行。继续做数据分析吧。”

　　【正在获取量子池的访问权限，在此期间对您的回应可能会出现延迟。】

　　站在镜子前面，成阳调整好了自己的着装。这是过去养成的习惯，就算只有一个人待着他还是习惯穿好制服。以往是军服，现在的制服就是校服了。

　　校服，领带，还有最重要的校徽。尤其是这枚校徽，这年头所有的东西都是用编绘器打印出来的，在家里就能直接获取。唯独这个校徽由专人亲自送上门，简直和手制拉面一样有灵魂。

　　把校徽别好，他拿出了另一枚徽章：粗糙的机制钛合金，上面用激光简单雕刻了主题为后羿射日的简单线条。粗糙得完全不像是这个时代该有的东西。

　　这枚【后羿射日章】，这是他带回来的为数不多的物件之一。象征着《后羿计划》本身：回到一切开始之前，趁大地还没被烧焦之前，把为祸人间的太阳打下来。

　　他谨慎地把这枚勋章放进了衣服的内袋，贴身收藏。就像卧薪尝胆一样，这就是他时常掏出来品味的苦胆，好让自己不忘记最重要的事。

　　坐在餐桌上，简单吃了扣编绘器打印出来的饭菜，奥迪斯也呈送了一连串报表到了成阳的饭桌上。

　　他先扫视了一遍，调了一小部分自己慢慢检视。

　　“啊...”他叹了口气。其实之前听到连主任授课老师都请假了，他就有些不安。刚才扫了一眼，情况确实不怎么乐观。

　　因为整个世界的玩家都在为之而欢欣、期待，今早请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请假模板在网上流传着，甚至有许多公司今天全司放假，就等着上线。

　　“你们这么开心，让我很难办啊！你们除了玩《以太战记》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吗？赶紧回去上班啊！上学啊！”他叹了口气，“剩下的这些我懒得看了，越看越气。奥迪斯，做个汇总。”

　　【汇总如下：来自各个渠道的信息显示，《以太战记》的开启已经连续17日成为当日的焦点话题。全球限量一台的‘金刚金’接入仓依旧没有被找到。关系模型方面，18到25岁的人群占总浏览人数的..】

　　没有了不必要的寒暄，双方的工作进度相当快速。成阳很快就了解了以太战记的进展——一切都和历史上记载的一样，甚至在以太战记开始运行之前，以太网的同时在线人数就达到了历史峰值。他也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史书记载，来自全球的数亿玩家会在之后的24小时内登入，这个数字会在一年内增长到包括月宫和火星殖民地方面在内的数十亿，成为人类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因为就算是怀着深仇大恨的成阳也无法否认，《以太战记》它作为一个游戏确实很好玩。虽然从历史书上能看到只言片语，虽然亲眼见过流窜AI肆虐后留下的废墟。但在开始的开始，《以太战记》创造了一个乐园。

　　前所未有地，由量子池支持的“2型表象模拟AI”被大量投入到游戏中。它们类似奥斯迪这样的智能助手，但数量以黄河沙数记。大到翱翔在天空的云鲸、高悬在天穹上的众神，小到兰戈利亚雨林的每只蚂蚁，乃至攀附在树干间的每一根葛藤，都有表象模拟AI投入其中。你甚至可以随便找个角落蹲下来，然后在那里玩蚂蚁，而每个蚂蚁都会有自己的ai来驱动。

　　没有人知道游戏里会发生什么，连开发者“冰瀑公司”都不知道。因为冰瀑公司就是个做程序的，他们根本就不懂游戏。

　　冰瀑公司是字面以上的完全不懂。因为他们并没有开发这个游戏本身，他们开发的是名为【沉思之父】的算法。

　　【沉思之父】是一套革命性的算法，它并不能称之为AI(人工智能)，因为它并没有诸如意识、自我、思维等等智能生命的特征，它仅仅是一套算法。而从这无智的算法中，【嗔帝】、诸神机，和《以太战记》中的一整个世界都从中流溢出来——而且这世界确实还挺好玩的。

　　但它被推广到了全世界，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好玩。因为呈送在面前的数据揭示了一个事实：和史书记载地或许有出入，《以太战记》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游戏这么简单——因为留守政府的计划全部失败了。

　　他把资料扔到桌上，往后一靠：

　　“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一切正常。，这不对劲啊。其他人到底都到哪里去了。总不能只有我一个成功回来了吧，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个临时被征召的二等兵而已...所以其他的行动呢？难道全都失败了？”

　　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虽然他这一个月只是在蛰伏，但他不是一人回来的——显然这么大的事，留守政府不可能只派一个“终结者”式的超级英雄回来解决问题。相反地，留守政府进行了饱和式的输送，在不影响其他计划正常运行的前提下尽可能输送了更多的士兵，而且有不同的分工。

　　成阳只是一名新兵，刚入伍时只是列兵，临出发之前火线提了下士的士官衔。比他更加精锐的士兵要多得多，也比他更早出发。如果不是“回送”本身对身体条件有一些限制，留守政府也不会征召一个17岁的未成年人加入行动组。

　　他在这里潜伏下来，并且准备进入《以太战记》的时候，还有许多短期，更激进，甚至更极端的计划由精锐部队执行，力图在《以太战记》开始之前就将其摧毁。

　　其中有“炸毁蜂巢卫星网络节点”、“上传未来影像到公共网络上让世界哗然”、“释放灭活AI发动小型黑障”的计划等等，甚至包括直接突袭轨道上的地联总部进行兵谏。其中当然也包括直接从物理上攻击《以太战记》的开发方，也是【沉思之父】的开发商冰瀑。毕竟连朝廷都打了，顺手把罪魁祸首直接炸了也不过分——

　　但所有这些计划，看起来连一点水花都没激起来。联合政府没有被动摇，连《以太战记》都没有受到丝毫的撼动。

　　“难道《以太战记》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一个游戏这么简单吗...为什么只剩下我了。总不能只有我一个抵达过去了吧。”

　　实际这段时间的历程基本都掩藏在了历史的迷雾中。因为随着旧互联网的瓦解，到留守政府的建立，中间有一段长达50年的空白期，【嗔帝】毁灭一切的具体过程都无从查证。只有战前的这段历史才较为清晰——但现在看来，留守政府所知的，或者至少成阳所知的，并不是历史的全部。

　　【您好像在烦恼什么？】奥迪斯发出了询问。

　　“诶，我说，奥迪斯。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有一个恐怖分子的朋友，他想要...”

　　【建议您马上报警。】奥迪斯打断了他，【如果这个‘朋友’是说您自己，您的行为可能触犯《全球公法》第...】

　　“所以我在说如果。如果，我这个假想的朋友，想要对冰瀑公司发动袭击来中止《以太战记》的运行，这个很难办到吗？”

　　他还是没想通。毕竟留守政府也不是吃干饭的。打不赢自己的前辈也算是合理，但冰瀑是什么回事？

　　【那么，我就您的‘如果’做出回答：答案是很难。从公开渠道搜集的信息显示，《以太战记》依赖分布式网络运行在世界各地，在月球和火星也有分机。其核心“沉思之父”也只是一套算法，它可以运行在任何一台设备上，只是规模上有大有小而已。换而言之，就算用把太平洋同步轨道上冰瀑总部给打下来，也并不能阻止《以太战记》的发行。】

　　“原来是这样吗...”

　　作为新兵，作为一个未来人，他还没来得及了解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细节。

　　“原来这就是互联网吗...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如果全世界都串联成一个整体，我开始理解为什么联合政府会在AI的攻击下溃败了...简直无险可守。”

　　思量了一会，他点了点头：

　　“或许他们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但我的任务里就只剩下我了...那么剩下的事就不需要再抉择。”他扫了一眼自己的后羿射日徽章，那还是个储存设备，里面有4T的文件。至于接口协议方面倒是不用担心，因为黄金时代之后的技术就没怎么发展，使用的接口和储存格式都和目前一致，在任意一台终端设备上都能直接接入并且上传。有关未来世界的影响、信息，他这里也有一份。

　　那些未能执行的计划，他在这里也可以执行。比如他现在就可以立即上传这些从未来带来的资料。

　　但他现在不会上传，因为这是不属于自己任务的部分。如果按照成阳自己的想法，本着“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的信念，管他三七二十一上传就完事了。

　　但他接到的命令是潜伏，因为【后羿计划】在策划时已经预想到了“和所有人失联”的情况，也就是成阳目前这种。在这种情况下，【后羿计划】要求所有士兵保存自己，徐图后计，不要贸然行动，而是去执行长线计划。

　　“那么，开始吧。”吃完了最后一口早餐，他抬起了头，“这活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总得有人来做。首先...开始速通。”

　　【需要为您预热接入设备吗？】

　　“不用。”他微微一笑，“我带了更厉害的东西。这可是我们村里最好的剑，专门用来诛杀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