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照在一座红砖尖顶的哥特式建筑上，将白色的门窗都涂抹上一层淡红色。
戴维和强森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马路和草地，来到敞开的大门前。
大厅里很空旷，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场面，只有寥寥几个背影出现在远处。
戴维在阴影中穿梭，穿过一大片高背长椅，来到大厅的正前方。
这里灯光明亮，水晶灯高悬，一个跪倒在地的身影缓缓转过头来
“乔丹，奇奥，古登堡......我来了，希望不会太晚。”
戴维话没说完，突然惊叫出声。
“我的天啦，乔丹？你，你怎么了？”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瘦得脱形的面孔，两颊深深凹陷下去，整张脸仿佛头颅上紧绷着一张皮，没有一丝多余的肉，
两只深陷的黑色眼珠暗淡无光，就像两颗假玻璃球，直楞楞地看着他，好一会才聚焦到一处。
“戴维，是你，你来了？”
话一出口，乔丹李就开始剧烈地咳嗽，往手上的杯子里吐出大口大口的痰，像是肺里安了水泵，时刻不停地在泵出痰液一般。
戴维这才注意到，原来对方即使跪在地上祈祷，手上也一直拿着个不锈钢的水杯，随着剧烈的咳嗽，里面不断传出液体晃荡的声音。
他知道乔丹李得的是肺癌，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已经恶化成了这样。
上次见面的时候，对方虽然精神不佳，人也很瘦，但看着还是个正常人。
现在却明显被癌症摧残到了油尽灯熄的地步。
看着对方的模样，戴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同时还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看到哥哥没有说话，强森便在身后替他做答。
“我哥也得了癌症，恶性黑色素瘤。”
乔丹李浑身一颤，露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难看表情。
“你，你也得了？”
“你看起来状态还好，应该不会也跟我们一样被拒保吧？”
听到这话，戴维顿时震惊了。
“你们也被拒保了？为什么？这次他们又找了什么荒唐理由？”
这时，旁边一个面容黝黑的男人愤恨不已地开口了。
“还能有什么原因，说我以前吸过烟所以才会得肺癌，该死的，我明明八年前就戒烟了。”
“至于乔丹，他们调查了他的资料，说他有一个远房亲戚得过癌症，肯定家族里有癌症基因遗传，不符合报销条件。”
“还有古登堡，说他高盐饮食，碘摄入太多，这属于个人原因，所以不能报销甲状腺癌的医药费......”
“总之，我们6个得癌症的没一个能报，这帮保险公司的审核员可真是该死啊。”
黑大汉旁边还站着一个光头壮汉，脖子足足有常人两倍粗壮，他也表情难看地冲着戴维点了点头。
旁边还围着三个人，一个个面容憔悴，有的剧烈咳嗽，有的脖子特别粗大，此刻全都一脸愁容地看了过来。
戴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那你们怎么办？这段时间一直没吃药吗？就这样死撑着？”
奇奥摊了摊手，无奈道：“不然呢，看看乔丹你就知道了。”
“我们还能怎么办？没钱医生不给我们治，就开了点止痛药。”
“去药房买点药吧，乔丹这个样子，不吃药估计撑不了多久。”戴维一脸担心地说道。
“医生没给我们药方，我也不知道该买什么药，在网上搜了一下，好像很复杂。”古登堡怯怯地说道，“我们还得再研究一下。”
“这......”戴维顿时哑然，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去镇上医院看病，医生也是给他开了止痛药。
要不是通过弟弟的关系找到白医生，开了一张药方，估计他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该吃什么药。
“你们不会去有名的医院看病吗？那里的医生应该可以给你们开药方啊，比如凯瑟琳癌症中心。”戴维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六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满脸苦涩地摇了摇头。
“好的医生，不是特别贵，就是特别忙，还要做各种检查，我们没钱去不了。”
戴维沉默了，他这时才知道弟弟对自己的帮助有多大。
如果不是有这一位局内人在，他根本不可能轻易拿到药方。
好一会，他才问道：“那你们老呆在这里干什么？就每天向主祈祷吗？”
这话一出，对面所有人都流露出紧张的神情，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瞬间闭上了嘴
戴维看向奇奥：“到底怎么回事？”
奇奥犹豫了一会，目光扫向大厅中央的某个角落，高声问道。
“奥托先生，这是我的朋友戴维，他也是核动力的前员工，比我们呆得还要久一点。”
“他跟我们的遭遇一样，也是不久前被开除，然后得了可恶的癌症。”
“我想问一下，能让他也加入吗？”
几秒钟后，一个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当然可以，我的朋友，在我的家乡，有一句话，叫做人多力量大，多一个人，成功的几率自然更高。”
一个留着山羊胡，一头白发的老人从椅子中站了起来。
直到这时，戴维才发现，远处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位老人坐在阴影之中。
他就好像不存在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这样融入到背景之中，直到奇奥发问，才显露出踪迹。
这位叫奥托的老人看起来六十出头，脸上沟壑纵横，无不流露出岁月的沧桑。
但是一双褐色眸子却异常清明，没有一丝老年人常见的浑浊，反而充满着智慧的光芒。
老人脚步沉稳，看不出一丝老态，左手提着一个银色手提箱，就这么一步步走过来。
经过戴维的面前时，没有停留，而是越过他，径直站在了强森的面前，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着。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这位先生也会加入吗？”
奇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解释道。
“奥托先生，这是戴维的弟弟，他是镇上有名的猎人，枪法很好，如果能加入自然更好，但是这一切都要看戴维的意思。”
戴维一头雾水地看向老头，不满道：“先生，是我得了癌症，而不是我的弟弟，他跟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请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呵呵，我很理解。”奥托先生随意地挥了挥手，笑道：“我只是觉得，为了你的生命着想，还是增加一点筹码，成功的希望会更大一些。”
“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戴维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奥托先生给了奇奥一个眼神：“你跟他说吧。”
奇奥情不自禁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嗓音，小声说道。
“戴维，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一会我跟你说的事很重要，哪怕你不参加，也不要说出去坏我们的事，否则你将不是我们的朋友，而是敌人，明白了吗？”
戴维一脸懵逼地点了点头，
奇奥又看向强森，强森点点头，伸出手指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奇奥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道：“这位奥托先生，想要到核动力厂里取点东西，如果我们愿意帮忙的话，事情成功后，他会带我们去国外看病。”
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一丝兴奋：“听说国外治癌症要便宜很多，而且他认识医生，可以给我们做手术，切掉体内的肿瘤，还可以免费提供后续的药物。”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乔丹李，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
“乔丹的情况已经恶化，癌细胞转移到脑子去了，有药也没用，所以他不会参加。”
“而我们其他5个，我，古登堡，老石头，凯文，还有尼特，都会参加。”
“我们还没到晚期，还有救，只要切掉体内的肿瘤，再做一两个疗程的化疗，很快就能痊愈。”
“什么？”戴维瞪大了眼睛，他迅速抓住了重点。
“奥托先生付出这么多，到底想要拿什么东西？”
奇奥眼神闪烁，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头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核燃料了。”
“你们这是偷窃！”戴维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呵呵，不，这不是偷窃，我们只是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奇奥坚定地说道。
“我们得病就是因为公司的核辐射，所以它必须为此买单。”
“如果它不愿意，那就用公司的东西，换回我们的生命，这是一场再公平不过的交易，毕竟我们出卖的是劳动，可不是自己的命。”
“没错，公司不愿意负责，我们会让它负责。”一旁的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说道。
戴维想要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发现，老朋友们的说法，竟然很有道理，从道义的角度来说，完全挑不出毛病。
既然是公司导致的癌症，显然就该公司负责。
不管这群人想要做什么，归根结底，他们也不过是一群想要获得应有治疗的可怜病人。
最后，他憋了半天，却只能吐出一句话：“可是这是犯法的，不是吗？”
“哈哈哈哈！”
空旷的教堂里，突然响起一阵大笑。
众人闻声齐齐回头，却发现是奥托先生。
他此刻正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喘不过气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好一会，笑声才慢慢止歇。
奥托先生慢慢伸直了身体，他伸出手，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抹了抹眼角。
然后看向大家，彬彬有礼地说道。
“抱歉，我刚才失态了。因为我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可笑的一句话。”
说完，他看向戴维，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
“我真的没有想到，有的人命都快没了，竟然还在考虑犯法不犯法。”
“你实在是太体贴了，你的苦难完全配得上你的思想。”
“我想，你那位愚蠢的领导，还有因为拒保而获得六位数奖金的审核员，一定爱死你了吧，他们如果听到你这句话，一定愿意在你的脑门上狠狠地亲上一口。”
戴维又气又恼，张开嘴正想说点什么。
奇奥打断了他：“戴维，我知道你是个循规守矩的老好人，可能你得癌症的时间还短，没有体会到生命的脆弱和可贵。”
“我们不一样，我们已经在绝望中深陷太久，不论扔过来的是一根稻草，还是一根绳索我们都会牢牢抓住，毕竟，我们没多久可活了。”
“希望你能理解我们，还是那句话，请为我们保守秘密。”
戴维心情沉重地点点头，他也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有点傻，根本不适合面前这五个潜在的亡命之徒。
不过出于朋友的好意，他还是提醒道。
“这位奥托先生，你们就这么相信他吗？怎么确定他能做到所承诺的一切呢？不会被他骗了吧。”
这话一出口，奥托再次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还真挺有趣的。”
“就凭这个。”
他一声断喝，举起手中的银色金属箱，小心的放在面前的地上。
咔嚓一声，箱子开了。
里面冒出一丝冰凉的冷气，整整齐齐摆放着5只针剂。
看着这五只针剂，奇奥五人的眼睛里同时放射出渴望的光芒，齐齐走上前一步。
“忘记告诉你了，这就是我答应的订金。”
“你看，我可比核动力和凯撒公司讲道义得多。”
奥托先生右手在五只针剂上轻轻拂过，动作轻柔得就像情人的抚摸，非常贴心地做出了解释。
“这是五只针对晚期肺癌和甲状腺癌的靶向药，只要打上一针，就能延缓病情的恶化，不至于让他们彻底变成绝症。”
“静脉用药每2-4周应用一次，所以一只能够维持你们一段时间的病情稳定。”
“下一次我过来送药，就是3周以后了。”
“这三周你们可以先体验一下药效，如果没问题的话，就继续下一阶段的行动。”
“看到了没？”奇奥瞪了戴维一眼：“奥托先生是一位高尚的人，完全值得我们信赖。”
说话间，奥托先生已经将药物一一分发出去。
戴维看着这一切，一时非常地眼红心热，恨不得领药的就是自己。
当然，他也就是想想，要真的迈出同流合污的那一步，他暂时还没有勇气。
因为他跟这些老朋友不一样，他还有退路，他不愿意将自己的全部筹码都压上桌。
分发完药物后，奥托先生来到戴维的面前，含笑说道。
“如果你也愿意加入，并带上你的兄弟，下次过来的时候，我可以给你带上一支。”
“不知道你的黑色素瘤到了什么阶段，听说癌细胞发展得都很快，你可要抓紧了。”
戴维心中犹豫不决，他觉得弟弟肯定会给自己找到药，不用太担心。
但看着其他人得到的好处，又对这般触手可及的药物无法拒绝。
正纠结时，强森突然走上前，缓缓开口道：“我愿意加入。”
戴维顿时一惊，连忙说道：“强森，别胡闹，这事可非同小可，他们可是要犯罪啊。”
强森没有看他，而是盯着奥托先生，异常坚决道。
“你要找的人应该是我，我哥哥手无缚鸡之力，烂好人一个，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我不一样，我能干掉任何阻拦的人，让你拿到想要的东西。”
“有他没他，对你的事都没影响，有我，对你的帮助会很大。”
奥托先生侧着头，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等到强森说完，他立即笑了起来。
“你们两兄弟真有意思，怎么我要做的事情就这么见不得光吗？就这么邪恶吗？”
“这我就想不通了，我明明在做好事呀。”
“你看你的朋友们，没有任何人愿意救他们，只有我肯伸出援手。”
“所求的也无非是一点外物，甚至都不属于你们，这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丝毫坏处。”
“就算犯法了，那又怎样呢？难道核动力和凯撒就完全合规吗？”
“你们跟着我，不但能活下来，甚至还能出一口恶气。”
“这样的事情，你们却如此抗拒，争相推诿。”
“这样的态度让我很不爽，所以我坚持自己的条件。”
“你们两个，要么一起来，要么就都别来。”
强森楞住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跟个小孩一样，还会因为这个而赌气。
戴维却松了口气，连忙道：“不，不，我们都不参加。”
“当然，你们放心，今晚我就当没来过，什么都没听到，你们的秘密在我这里很安全。”
说完，他就一把拉住强森，匆匆往门外走去。
强森手一甩，一把挣脱，再次走到奥托面前，掏出手机。
“留个联系方式吧，尊敬的埃托先生。”
奥托先生再次放声大笑。
“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你。”
“三周之内，想明白的话，给我电话，时间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