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傅秋芳靠坐床头略显局促。太医王济仁隔着锦帕诊过脉象,抚须起身拱手一笑:“恭喜伯爷,的确是喜脉。”
床榻上的傅秋芳顿时如释重负,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她害喜十几日,一直瞒着李惟俭,就生怕是空欢喜一场。抬眼去看李惟俭,却见其果然满面喜色,与那王济仁道:“哈哈,亏得王太医圣手。来呀,将我那面象牙镜取来,也让王太医一并沾沾喜气。”
王济仁骇了一跳,当即推脱不已。李惟俭却笑道:“不过是个物件儿,往后说不得还要劳烦尊驾,王太医就莫要推辞了。”
当下晴雯将那巴掌大的象牙镜装进锦盒里,强塞给了王济仁。王济仁心下暗忖,果然是李财神啊,出诊一番就得了件宝贝,便是给宫中贵妃出诊也没这般好处啊。当下接过象牙镜,笑盈盈千恩万谢而去。
人一走,内中立时热闹起来。李纹娴静笑着,李绮吵嚷着是侄儿还是侄女,宝琴、香菱、红玉、晴雯也一并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嘴的,倒是让傅秋芳不好作答。
眼见实在太过闹腾,李惟俭就笑道:“左右往后日子都长,秋芳方才害喜,只怕胎儿还不稳,这会子都散了吧。”
李纹就道:“三姑娘送了帖子,可不好耽搁了。我看咱们也去议一议,若今儿就立下诗社,那就是双喜临门。”
当下李绮、香菱、宝琴都应了,笑闹着一并出了厅堂,宝琴临出门前回首观量,眼中既喜悦又纳罕,也不知害喜是个什么滋味儿。
余下晴雯、琇莹也不多搅扰,笑着退下,独留下李惟俭陪坐在傅秋芳身旁。
丫鬟念夏送来莲子羹,李惟俭抢先接过,吹凉了要来喂食。傅秋芳面嫩,顿时嗔道:“不过才两个月,哪里就要老爷伺候着了?快让妾身自己个儿来吧,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李惟俭笑道:“素日里都是你服侍我,如今好不容易服侍你一遭,你却不领情。”
“老爷啊~”傅秋芳嗔道:“又不是怀胎十月,不用这般的。”
李惟俭不应,强行喂了傅秋芳两羹匙,这才交给其自己吃用。面上喜悦之色略略褪去,许是因着两世来头一回当爹,心下五味杂陈,自是不好与外人言说。
因是脱口而出的便成了叮嘱:“这坐下胎来,每日吃食须得清淡些,又要膳食均衡,回头儿仔细与厨房吩咐了,你想吃些什么,尽管吩咐下头去做就是。”
傅秋芳应下,李惟俭又道:“每日适当运动,就在园子里游逛就好,那马车、自行车可碰不得了。”
傅秋芳笑道:“妾身可从未碰过那自行车。”
“嗯,”李惟俭颔首,继而又道:“各处厂子的账目,不行就交给下头账房料理。你是头一胎,可不好劳心劳力。”
自打宝琴入府,傅秋芳心下便有了几分紧迫。那宝琴比她年轻,比她貌美,手段虽稚嫩,却足见其聪慧。待再过上几年,只怕便是与她分庭抗礼之势。
傅秋芳心下想的分明,如今什么都是假的,好不容易两位主母松了口,当务之急是生下子嗣来,如此才好有盼头。至于那账目、权势,一并都要往后延。
而今得偿所愿,她满心惦念着肚子里的孩儿,虽不舍权势,却也知不好再贪恋不放。
因是便说道:“老爷白手起家,家中本就没妥帖的账房。这账目又极为紧要,妾身料想今年过手的银钱怕是没一千,也有八百万之巨。这般巨资,总要有自己看顾着才好。”
李惟俭便道:“左右我这一阵子不忙,看顾着账目,料想也不会出错。”
傅秋芳顿时好一阵无语,不禁揶揄道:“老爷万事不管的性子,只怕要不了几日便会厌烦了。与其到时再选人,不如一早儿就选個姊妹来看顾着。”
李惟俭笑道:“罢了,那你可有属意的?”
傅秋芳蹙眉思量着道:“家中姊妹情形,老爷自己个儿也知。琇莹、晴雯这两个不提也罢,只一门心思守着老爷,外间的事儿却是不管的;宝琴妹妹新来,加之年岁实在太小,倒是可惜了……思来想去,也只能让香菱暂且顶上。”
“香菱?”李惟俭顿时乐了:“她会乐意?”
傅秋芳正色道:“无妨,妾身与她好生说说,再随着妾身学上两月,如此也不会出了岔子。”
傅秋芳的心思,李惟俭又如何不知?宝琴年岁小,到底比不得宝钗那般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甫一来家中便四下展露,近来察觉众女隐隐与其心生嫌隙,这才逐渐收敛下来。
论及家学渊源,论及远见卓识,怕是林妹妹都比不过早年出过海的宝琴。小姑娘聪慧,可塑性极强,又隐隐让李惟俭生出养成之趣,是以心下不免多了几分偏宠。
他便思量着道:“且问过香菱的意思再说吧。再者,宝琴家学渊源,也让她在一旁学学。能学多少,全看她的本事了。”
傅秋芳笑着应下:“还是老爷思量的周全,那就这般了。”
当下二人不说旁的,李惟俭还顽皮的附耳贴在肚皮上,听了半晌只听了个寂寞,惹得傅秋芳好一番哭笑不得。
自家这位老爷啊,在外间不拘如何稳重,私下里总会显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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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大观园。
秋爽斋里,这会子三春、黛玉、宝钗、湘云俱在,待李纹、李绮、宝琴、香菱到来,霎时间将个秋爽斋挤了个满满当当。
惜春便笑道:“又来了四个,如今人差不多齐了。”
湘云就道:“我就说理应放在我那怡红院,总比你这秋爽斋宽阔些许。”
探春说道:“不急,待人全了挪去怡红院也是一样。”顿了顿,又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了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
湘云顿时附和道:“早该起个社的。”
黛玉道:“伱们只管起社,可别算我,我是不敢的。”
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
因着李家人此时是客,是以李纹、李绮、宝琴、香菱都只笑着不言语。湘云最爱凑趣,闻言便说:“有什么好谦让的?各有主意自管说出来大家评判。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个话儿。”
宝钗就道:“不慌,凤丫头忙不开,总要等大嫂子来了再说。”
宝姐姐娴静笑着,忽而瞥向宝琴,招招手道:“妹妹这些时日可好?”
“好着呢。”宝琴笑颜如花,凑过来乖巧道:“俭四哥虽忙碌,可每晚归来总会寻我说上一会子话儿。诸姊妹知我年岁小,也都处处让着我。”
宝钗颔首,旋即正色道:“妹妹莫要以小卖小,傅姐姐行事最是稳妥,你多学着些总没坏处。”
宝琴应下,心下暗自狐疑。自上一回阴阳怪气气走了堂姐,二人足足两月不曾得见,此番见了面堂姐却好似没事儿人一般。
她这两月也不曾闲着,眼见好似惹得众女厌嫌,紧忙收敛了,又四下卖好,好歹挽回了些风评。也是因此,宝琴自晴雯口中多少知晓了些薛家大房与四哥哥间的龃龉。
晴雯虽不曾提及二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意,可聪慧如宝琴又怎会猜不出来?这才恍然,无怪上一回堂姐竟负气而走,失了体面。
此番再见,堂姐好似将此事彻底忘却了一般,也不知是真这般想的,还是故意遮掩给自己瞧?
宝琴心下不得而知,却也懒得计较。左右堂姐与四哥哥再无可能,那日登仙阁中一语成谶,堂姐果然退位让了贤。
她却不知,宝钗当日破防,不过几天光景便将心绪彻底压下。想起转天与迎春、湘云递过的小话儿,顿时警醒不已,只道是方寸大乱之下胡乱之举。
便是引得迎春、湘云厌嫌了宝琴又如何?此事木已成舟,宝钗除了能瞧个乐子,再无旁的好处。可谓损人不利己……事后被湘云、迎春察觉,自己岂不是枉做小人?
因是宝钗转念将此事搁置了,只一门心思守着宝玉。
姊妹两个说过几句闲话,宝琴便退在一旁。目光在黛玉与湘云之间略略游移,旋即凑到了湘云身边儿。
“云姐姐,我上回说的方子可管用?”
湘云顿时瞪眼,嗔道:“还说呢,也不知你从哪儿寻来的偏方,不用还好,用了足足疼了一宿。正要寻你算账,刚好你自己个儿送上了门来。”
宝琴顿时嬉笑道:“云姐姐可莫要错怪好人,我那方子于跌打损伤最是玄妙。你且说转天可曾好转了?”
湘云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探手戳了下宝琴眉心:“错非果然有用,你道我还留着你?”
“嘿嘿。”宝琴抱了湘云胳膊,甜腻腻笑着道:“我与云姐姐一见如故,又岂会害了你?”
说话间又连连摇晃,直把湘云摇得头昏眼花,不住叫道:“莫要摇了,头晕了,头晕了。”宝琴方才与其挨着坐了。
转头瞥见黛玉看将过来,宝琴便明媚一笑。
过得两月,那并嫡之事虽无人说仔细了,可以宝琴的聪慧又岂会瞧不出来?便是当着李惟俭的面儿,宝琴也不曾提及,甚至佯作不知。
此时再见黛玉与湘云,心下却早已拿定了心思。那林姐姐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若随着林姐姐,来日说不得事无巨细都要过问,自己个儿还哪儿有自在?云姐姐却不同,爽利中略显男子般的粗疏,若得了其信重,来日既有好处又得自在。
对面儿的黛玉隐隐猜中宝琴的心思,当即回以微笑,心下全然不在意。那家业也好,爵位也罢,与她又有何关系?她心中隐隐认定俭四哥时,俭四哥不过是个实学举人,微末小吏。
她既认定了他,不拘贫富贵贱,只求长相厮守。黛玉心中,巴不得随着自己的都是香菱那般省心的妾室呢。
姑娘们叽叽喳喳献计献策,忽而帘栊一挑,翠墨笑道:“姑娘们,大奶奶来了。”
一众人等紧忙起身相迎,便见李纨笑着步入内中,开口便道:“我啊,做个金主就好,起社时瞧个热闹就是了。是了,凤哥儿也说,得闲便来,没空便不来,与我一般也只做金主。”
三春等合掌赞叹,湘云却道:“虽说大头都是大嫂子、凤姐姐拿了,可起了社总要大家伙轮流做东,不好一直打大户的秋风。”
惜春就揶揄道:“是了,险些忘了,云姐姐与李财神下过小聘,说来云姐姐才是真真儿的大户呢!”
湘云顿时恼了,起身便来要撕惜春,唬得惜春咯咯笑着四下乱跑。
湘云眼见追不上,顿时虚指道:“四丫头且等着,明儿定给你个好儿!”
又闹过一场,黛玉便说道:“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嫂子的字样改了才不俗。”
李纨道:“极是,何不大家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则雅。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
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
湘云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瘰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
探春略略思量,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
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忽而笑将起来,说道:“你们快牵了她去,炖了脯来吃酒。”
宝琴眨眨眼,嗤的一声儿就笑了。
眼见众人不解,黛玉方才说道:“你们不知,古人曾云‘蕉叶覆鹿’。她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探春因笑道:“你别忙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顿了顿,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潇湘馆,她又爱哭,将来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她作‘潇湘妃子’就完了。”
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黛玉低了头,不由得想起李惟俭来,这才不言语了。
李纨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
惜春、迎春都问是什么。
李纨道:“我是封她‘蘅芜君’了,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探春笑道:“这个封号极好。”
李纨又道:“二姑娘、四姑娘起个什么号?”
迎春道:“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做什么?”
探春道:“虽如此,也起个才是。”
宝钗此时说道:“她住的是紫菱洲,就叫她‘菱洲’;四丫头在藕香榭,就叫她‘藕榭’就完了。”
又轮到湘云,惜春便打趣‘不如就叫怡红’,不料湘云却摇头笑道:“我一早儿就想好了,就叫枕霞旧友。”
她在保龄侯府时就住过枕霞阁,因是方才起了这么个名号。
如此,大观园中众女定下名号。
李绮笑着与李纹说道:“姐姐,人家都有了名号,咱们可不好白来一趟。”
李纹道:“你我在家中游戏之作,不如拿来应应急?”
李绮道:“好啊,那姐姐便是紫金居士,我是栖霞散人。”
香菱这会子蹙眉为难不已,她幼年被拐了,荒废了好些年,直到到得李惟俭身边儿方才捡起来。论及功底,自是比不上众人。
黛玉看在眼中,又怎会让女弟子为难,因是便笑道:“我看香菱性情如莲,不如就叫莲下君子。”
香菱顿时舒展眉头,起身一福:“多谢师傅。”
转眼便只剩下宝琴一人,宝钗忽而心生戏谑,调笑道:“我这妹妹曾纵横四海,我看不如叫锦帆主?”
众人闻言顿时笑将起来,探春就道:“原来宝姐姐也会贬损人,锦帆主……咯咯,不知为何,总会想起锦帆贼甘宁来。”
此时就见宝琴笑眯眯道:“可惜有甘宁专美于前,我却不好叫锦帆主了。唔……如此,我就叫疏影客好了。”
众人名号就此定下,此时探春又笑:“可惜宝二哥进不来园子,不然这热闹他定要凑上一凑的。”
宝钗想起这些时日宝玉虚度光阴,顿时心有怨气,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姨父方才外放,这宝兄弟就彻底荒废了起来。
因是笑着说道:“他若来也也好办,名号都是现成的,就叫‘无事忙’。”
此言一出,自是又惹得姑娘们好一阵欢声笑语。
待停歇了,李纨便主持起来,商议诗社细则。说来说去,定下每月聚二、三回,风雨无阻。
一众金钗你一言、我一语的,越说越起劲儿。说着说着便说起轮流做东来,李纨、王熙凤所供银钱,俱用来采买笔墨、纸笺等物,众金钗又一致认定总要先轮流做东,往后方才好用诗社的银钱。
此时探春就道:“原系我起的意,我须得先作个东道主人,方不负我这兴。”
李纨道:“既这样说,明日你就先开一社如何?”
探春道:“明日不如今日,此刻就很好。你就出题,菱洲限韵,藕榭监场。”
当下七嘴八舌定了题目、留韵,因着室内逼仄,一众金钗干脆搬了桌椅在院儿中围坐,各自得了笔墨,纷纷思量着做起诗来。
探春又命丫鬟往厨房走一趟,置备各色瓜果、李桃,又整治了两桌酒宴。探春每月月例银子不过二两,还要时常打赏,时不时更要被赵姨娘盘剥一遭。好不容易攒下些银钱,如今一遭去了,心下却无比畅快。
这日欢宴竟日,直至傍晚方才散去。
湘云许是被挑动了兴致,便闹腾着这两日也要做东。思量着宝钗行事稳妥,便追着去了蘅芜苑问计。
这边厢暂且不提。
且说这日李惟俭闲暇整日,临近申时忽而有王府仆役来请,说是忠勇王请其赴宴。
李惟俭心下纳罕不已,不知这不年不节的,忠勇王请的哪门子的客。暗忖莫非是宴无好宴?
可既然忠勇王相请,他总要走一遭。因是紧忙换了衣裳,打马直奔忠勇王府而去。
前几日方才见过,因是李惟俭那武备院的差事完成得极好,此前还得了忠勇王夸赞。谁料再次登门,那忠勇王不咸不淡的,脸上阴沉的好似能拧出水来一般。
李惟俭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这忠勇王犯了哪门子邪性……是了,想来是因着此番西征,忠勇王却只能留守京师之故?
因是李惟俭闭口不提西征战事,只说些奇闻异事。待到晚宴时,除了忠勇王外,竟只次妃刘氏陪坐,余者如王府属官尽皆不在。
如此大张旗鼓的,竟只是家宴?李惟俭狐疑不已,偷眼瞥了刘次妃两眼,便思量着此番八成是次妃主张了,也不是所求何事。
想那刘次妃出身书香门第,家中世居辽东,莫非想要开发辽东?这会子辽东还好,余下东北各地,到处都是沼泽、水泡子,算是彻彻底底的北大荒。要想变成北大荒,估摸着动员百万人丁没几十年光景也办不成此事。
正胡乱思忖着,那刘次妃忽而提及李惟俭与湘云的婚事来,详细问过湘云品性,随即笑着赞叹不已。
那忠勇王却不以为然道:“依我看,作妇女的有了才智却不甚好。大则克夫,小则刑己,再不然必要受些困苦。”
刘次妃顿时面上一僵,说道:“妾身却不知何时克了王爷了。”
“这个……咳咳……”忠勇王赶忙端起空酒杯来佯作饮酒。
冷哼一声,刘氏笑着与李惟俭道:“我看女子,大概有五等:有一等说两头话,行半截事,作善作不到家,为恶亦为不到家,器小易盈,徒资轻贱,是为下等;
又有一等东说东去,西说西去。人说好他亦说好,人说歹他亦说歹,一味悠忽,毫无主见,亦属平常;
象那谨谨慎慎,寡言寡笑,治家有法,事夫无缺者,又不能多得;
倒不如说说笑笑,爽爽利利,你有天大事亦能消解,不屑人说好,亦不令人说不好者为妙;
至于大大方方,行事妥协,在言语上不甚留心,诸凡领首不辞勤苦,却是当家人本色。”
李惟俭深以为然,忙道:“次妃说的是。”
心下暗忖,这头一种……嗯,身边儿的倒是没有,反倒像是那赵姨娘?
第二等的不消说,二姐姐就是这般性儿。可好歹因着自己之故,如今迎春有了些许执念;
第三等的……傅秋芳?是了,大差不差。
这第四等,思量起来与林妹妹相类?却又有些不同。
第五等同样,湘云虽沾了些,却不如探春占得全。啧,可惜了三妹妹出身,不然真就是大房绝佳人选。
此时就听刘次妃看向忠勇王道:“王爷,您说梦卿当得哪一等?”
忠勇王哼哼道:“你整日介看顾着,偏要来问我?”
刘次妃就笑道:“正因如此,我才不好说。此所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说罢掩口而笑,眸子却盯着李惟俭不放。
李惟俭心下一凛,这是何意?不管何意,李惟俭本心都不想与那劳什子郡主扯上干系。李梦卿封号永寿,须知大顺朝这一代永字开头的都是公主。
这便是说,来日李梦卿出嫁须得封公主……那就不是出嫁了,而是招仪宾。他李惟俭吃饱了撑的好好的伯爷不当,偏要去做劳什子的仪宾?
当下支支吾吾遮掩过去,立马与忠勇王说起西征事宜来。这却对了忠勇王的心思,当下二人挥斥方遒、侃侃而谈,却将刘次妃隔绝在旁,再也插不上嘴。
待入夜,被李惟俭说得心花怒放的忠勇王酩酊大醉,李惟俭则熏熏然走马回返自家。
到得东路院,却见一应姬妾与两个堂妹俱在,这会子正叽叽喳喳说着诗社事宜。李惟俭进得内中,自是又重头说起。
临了,宝琴接过话头道:“眼见今儿热闹的紧,云姐姐也来了兴致,吵着这两日也要办一场。临别时我瞧着云姐姐寻了我姐姐去商议,也不知商议出什么个章程来。”
李惟俭笑着应下,转念忽而记起,好似这一回就是螃蟹宴?仔细思量一番,大抵八九不离十。
当下拿定心思,与众姬妾说说笑笑。傅秋芳正害喜,过了一会子便先行告退。她一走,李纹、李绮姊妹俩也去了。
余下姬妾各自散去,眼见宝琴恋恋不舍而去,李惟俭便出言挽留道:“琴妹妹且留一下。”
红玉纳罕看向宝琴,却听李惟俭道:“红玉也来,我有事吩咐。”
红玉与宝琴上前,宝琴便仰着小脸儿笑道:“四哥哥有什么吩咐?”
李惟俭笑道:“简单——”
……………………………………………………
蘅芜苑。
湘云灯下计议如何设东拟题。
宝钗听她说了半晌,皆不妥当,因向她说道:“既开社,便要作东。虽然是个玩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你才来几月,可攒了几两银钱?这会子又干这没要紧的事,又何苦都拿出来。
难道为这个家去要不成?还是和这里要呢?”
一席话提醒了湘云,倒踌蹰起来。临来贾家之前,湘云在侯府月例都是一两。她素来又不是个仔细的,兴致来了,或放赏,或采买,因是这些年也不曾积攒下什么。
到了大观园,虽如三春、黛玉一般领了二两的月例,可贾家下人可是出了名的富贵眼,这开销非但不曾少,反倒多了一大截。因是她这会子还真没什么积蓄。
宝钗观量其神色,又道:“这个我已经有个主意。我们当铺里有一个伙计,他家田里出的很好肥螃蟹,前儿送了几斤来。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
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子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呢。你如今且把诗社别提起,只管普通一请。
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作不得的呢。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来,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了!”
湘云听了,心中自是感服,极赞他想得周到。
宝钗又笑道:“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话。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咱们两个就白好了。你若不多心,我就好叫他们办去的。”
湘云忙笑道:“好姐姐,你这样说,倒多心待我了。凭她怎么胡涂,连个好歹也不知,还成个人了?我若不把姐姐当作亲姐姐一样看,上回那些家常话,烦难事也不肯尽情告诉你了。”
宝钗听说,便唤一个婆子来:“出去和大爷说,像前日的大螃蟹要几篓来,明日饭后请老太太、姨娘赏桂花。你说,大爷好歹别忘了,我今儿已请下人了。”
其后又说起拟题,宝钗献计献策,二人商议一番,倒是定下名堂来。眼见上了更,湘云这才满意而归。
映雪留守怡红院,见湘云与翠缕归来,嗔怪着道:“姑娘与宝姑娘怎地说了这般久?”
湘云赞道:“亏得宝姐姐出了主意,不然来日我还不知如何做东呢。”
映雪这数月业已扫听了宝钗所作所为,当即蹙眉提防不已,紧忙问道:“大姑娘讨了什么好主意?”
“嘿——”湘云当下落座,踢腾着两条长腿悠悠道来,将宝钗的主意说了个分明。说罢展扬道:“如何?宝姐姐这主意可好?”
“可好?”映雪因着出身见识,却不知这主意是好是坏,只道:“这般周全,料想应是好的?”
她心下拿不定主意,便想着明儿得空与东面儿的伯府言语一声儿。
正待此时,忽而就听外间有人叫门。翠缕赶忙迎了出去,过得须臾,引着一人进来道:“大姑娘快瞧谁来了?”
湘云抬眼一瞧,顿时讶然不已:“琴妹妹,你怎么来了?”
宝琴就道:“我啊,可是得了四哥哥吩咐才来的呢。”
“哈?”
宝琴笑着凑近,与湘云并排坐了,说道:“四哥哥听说云姐姐要做东,生怕云姐姐不知如何张罗,这不……”宝琴自袖笼里掏出一封红封,打开来内中是一叠银票:“这银票是四哥哥让我捎来的。四哥哥还说,刚好家中新得了獐子、鹿,又有象拔、灵芝等物,回头儿再选些海味,让云姐姐办个四方宴,好生热闹一回。”
“哈?”湘云眨眨眼,心下幸福的有些发懵。暗忖,自己个儿何曾这般富裕过?俭四哥……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