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惟俭一路奔至会芳园里,迎面正撞见琇莹与碧桐自登仙阁下来,琇莹见此忙问:“四爷,出了何事?”
“人命关天。”李惟俭丢下一句话便奔行而过,琇莹唬了一跳,将手中物件儿丢给碧桐,转头便追了过去:“四爷,等等我!”
二人一路奔行,过凝曦轩、木桥,自东角门进得大观园里。秦显家的显是得了吩咐,根本不曾阻拦。
李惟俭领着琇莹奔行一阵,遥遥便见怡红院左近人来人往,料定王熙凤、宝玉定在此间。到得近前,鸳鸯正在门前翘首以盼,急切道:“俭四爷来了!”
当下贾琏自内中迎出,也顾不得礼数,上前一把扯住李惟俭,好似扯住了救命稻草也似,一边儿往内中行去一边儿道:“俭兄弟快来,宝玉与凤儿都不好啦!”
当下自有丫鬟挑开帘栊,李惟俭入得内中,便见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舅母等围在床前,黛玉、三春、宝钗,另有一豆蔻年华的姑娘等散落外圈,那床榻上捆着王熙凤与宝玉二人。
贾母瞥见李惟俭进来,老泪纵横道:“俭哥儿可算来了,你快来瞧瞧,这到底是怎地了!”
李惟俭这会子顾不得黛玉与迎春,目不斜视移步上前,说道:“得了信儿晚辈就往这边厢跑,二嫂子与宝玉怎会忽而就发了病?”
当下宝钗便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凤姐姐正与我们说的好好儿的,遇见宝兄弟来,二人忽而就叫起头疼来,然后就这般了。”
李惟俭略略颔首,朝着贾母一拱手:“老太太,且容我切脉诊治一二。”
当下贾母招呼,丫鬟上前将王夫人扶起来,那王夫人‘儿’‘肉’地叫了几声,随即老泪纵横道:“俭哥儿,好歹要将宝玉救了来啊。”
李惟俭只道:“我尽力而为。”
当下撩开衣袍落座,先扯了宝玉的手臂切脉,随即又与王熙凤切脉。这会子二人身上火炭也似,口中无般不说,偏生细听却听不出个数来。
此时李纨追将进来,眼见李惟俭已然为二人诊脉,便只得气喘吁吁立在一旁。有心劝说两句,偏生不得空开口。
切脉过后李惟俭便蹙起了眉头,这二人,一个浮脉,一个弦脉,全然不同,偏生症状如出一辙。起身招呼过来三名太医,与其言语几声,李惟俭不由得心下纳罕,莫非此番果然是中邪不成?
刻下怡红院内只隐隐啜泣,余者皆不敢高声,贾母到底沉不住,问道:“俭哥儿,到底如何啊?”
“老太太稍待。”李惟俭目光掠过众人,点出二人来:“平儿姐姐、袭人,你二人且说说这几日二嫂子与宝玉饮食起居,可曾吃过什么独这两人吃过的?”
平儿便道:“回四爷,二奶奶日常饮食不过循常例,并不曾与别人不同。”
袭人也哭道:“宝二爷也是一样。方才还问过小厮,都说二爷在外头不曾吃喝过。”
平儿紧忙又如数家珍般将这几日王熙凤饮食,一一列明。袭人在旁附和几句,果然并无差异之处。
正待此时,大丫鬟鸳鸯来报:“老太太,玉皇阁张真人来了!”
“快请!”
当下贾琏迎出,须臾将一仙风道骨道人迎了进来。李惟俭此时还不得缘由,因是便与贾母道:“老太太,说不得二嫂子与宝玉房中有怪异之处,我去瞧两眼,咱们回来再说。”
贾母不迭应下来,又起身去迎玉皇阁张真人。不用李惟俭言说,那平儿、袭人便随着其一并而出。李纨见此,也追将出来,临到怡红院外,这才出言叫住。
又将其扯到一旁交代道:“俭哥儿,万万不可费力不讨好。你本事原就不在岐黄一道上,既然棘手,不若任其另请高明,何苦将自己牵连了?”
李惟俭便笑道:“大姐姐说的我记下了,我不过尽一份心力,成与不成都不好说。”
李纨见他听劝,这才松了口气:“这才好,须知你如今不同往日,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好,我记下了。”
与李纨别过,李惟俭领着琇莹,随平儿、袭人出得大观园,那袭人便道:“俭四爷,不如咱们先去绮霰斋,二爷房里只留了几个小丫鬟,说不得这会子就乱动了物件儿。”
平儿乜斜道:“宝二爷身边儿的小丫鬟这般没规矩?”
荣国府规矩,大丫鬟方才有资格进房伺候,小丫鬟大抵都留在外间听用。
袭人便道:“平儿姐姐也知,二爷素来待人宽厚,这下头的丫鬟难免没了规矩。”
袭人不过是找借口请李惟俭先行查看绮霰斋,为的是什么,除去憨憨琇莹,几人都心知肚明。袭人一生荣华富贵都寄托在宝玉身上,倘若宝玉出了事儿,她这开了脸的丫鬟又如何自处?只怕最后早晚沦落得配了小子。
听袭人这般说,平儿却没了话。外人都道平儿最是正直、周详,实则人非圣贤,又岂能没有私心?
不然前一回平儿也不会在贾琏枕头上寻了青丝,逗弄了贾琏一回,却并不告知王熙凤了。
那周姨娘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这凤姐眼看又是一個王夫人,平儿又岂会不为自己考量?
不拘如何,平儿此时到底闭了口。
李惟俭看在眼中,心知肚明,眼看到得凤姐儿院儿左近,便道:“既如此,平儿姑娘先行看住门户,莫让人乱动了,我先去绮霰斋瞧瞧。”
平儿顺势应下,转身便去了凤姐儿院儿。余下三人一路穿堂过道,转眼到得绮霰斋,这会子除去几个小丫鬟,内中只有个麝月留守。
眼见袭人领着李惟俭到来,麝月赶忙迎出来,红了眼圈儿过问宝玉情形。袭人这会子无比冷静,只道:“二爷到底如何还不好说,俭四爷怀疑房里有东西作祟,快让俭四爷给瞧瞧。”
麝月忙让开身形,引着李惟俭入内。李惟俭在绮霰斋内翻检一通,却一无所得,随口问道:“今儿都有谁来过?”
那麝月道:“回四爷,也没外人来,就是太太身边儿的彩霞来让我给二爷准备衣物。”
李惟俭看向琇莹,琇莹也略略摇头,他便对袭人道:“我再去二嫂子屋里瞧瞧。”
麝月兀自啜泣不已,因是袭人便千恩万谢将李惟俭送了出来。
李惟俭与琇莹快步而行,转眼到得凤姐儿院儿前,刚好瞥见一个丫鬟正与凤姐儿身边儿的丫鬟丰儿说着话儿。
眼见李惟俭与琇莹到来,那丫鬟便匆匆而去。
丰儿招呼一声,平儿迎出来,李惟俭停在门前瞧着那匆匆而去的身形,问道:“那是谁的丫鬟?”
平儿便道:“是太太身边儿的彩霞,也不知这会子来寻丰儿说什么。”
丰儿便道:“说是替太太来问奶奶白日里都用过什么。”
李惟俭心下狐疑,王夫人若要过问,径直寻平儿来问就是了,何必打发个丫鬟来问丰儿?
当下进得内中,四下翻检,忽而嗅见怪异气息,李惟俭循着味道便自枕头下翻出一串纸铰的青脸白发的鬼来。
这会子琇莹、平儿与丰儿正在翻检箱笼,正好无人瞧见,李惟俭便将那纸铰的鬼铺展开来,但见内中是一层棕红的粉末。
李惟俭料定闹鬼的定是这粉末了,当下大失所望!
心下不由得暗忖,果然,都是假的,得道飞升、长生久视怕是没指望了。
悄然将那纸铰的鬼掖在腰带里,又暗忖,这粉末棕红,凤姐儿与宝玉又发癫、高烧,口中胡言乱语……怎地与误食了毒蘑菇能看见小人一般症状?
说来也巧,他刚好在茅山上与师父学过几方,应对这蘑菇中毒之症。
转眼拿定心思,李惟俭回过身形等了须臾,待几女翻检了箱笼,都道一无所得,他便颔首道:“如此看来,并非鬼怪作祟……嗯,我心中有数了。”
平儿忙凑过来道:“俭四爷可是有法子了?”
李惟俭沉着脸道:“去怡红院再说吧。”
当下出得凤姐儿院儿,众人又一路回返怡红院。甫一入内,便见那张真人舞剑烧符,而后以符化水,又叫人撬开凤姐、宝玉牙关,将一碗符水灌了下去。
折腾好半晌,累得那位张真人满头满脸的汗水,偏生凤姐与宝玉却不见起色。
张真人无奈道:“贫道本事不济,贵府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一甩衣袖扭身而去,此时贾政已回,见此紧忙打发贾琏去送,备上二十两簿仪自是不提。
张真人这一去,贾母与王夫人又是哭天抢地,那王夫人更是险些昏厥过去。
贾母好歹稳重些,眼见李惟俭回返,连忙问道:“俭哥儿,如何了?”
李惟俭拱手道:“老太太,我心中有数了。”
“哦?”非但是贾母,便是那虚弱的王夫人也挣扎起身,紧忙催问道:“俭哥儿可有法子了?”
李惟俭蹙眉沉吟道:“有是有,不过——”
贾政眼见其为难,便开口道:“一应药物、抛费,自然是家中来出,复生可有为难之处?”
那王夫人也道:“不拘多少银钱,便是将我那嫁妆典卖了,也要救了宝玉啊。”
李惟俭紧忙摆手:“老爷误会了,非是我故意拿乔——”说话间自袖笼里取出锦盒,展开,内中是一枚红彤彤的药丸。“——当日我在茅山,眼见修行无望便要下山,师傅惋惜之余,临别赠了一丸丹药与我,名为百毒丹。”
“百毒丹?”
李惟俭冲着锦盒内那一丸山楂球信口胡诌道:“师傅说此丹以百毒炼制,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子,可解天下万毒。只是一则此丹只有一丸,二则我如今虽料定二嫂子与宝玉乃是中毒所致,却也不敢说死了。”
说着一拱手:“毕竟人命关天,还请老太太拿主意。”
“这——”贾母茫然须臾,随即问道:“倘若不是中毒,那——”
李惟俭苦笑一声:“那只怕便会中了丹毒,是以晚辈如今犹疑不定,还要请老太太拿主意啊。”
贾母这会子早慌了神儿,哪儿来的主意?不由得看向贾政,贾政抚须沉吟道:“如今张真人、几位太医全都束手无策,我看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王夫人顿时叫道:“不可!若宝玉果然中了丹毒又该如何?”
贾母又看向三名太医,问道:“王太医,你如何说?”
王太医心下对李惟俭的说辞自是嗤之以鼻,什么百毒丹,听都没听过。就道士炼的那些丹丸,不是吃死了自己,就是吃死了皇帝。可因着李惟俭如今位高权重,他却不好开口驳斥。
待贾母过问,王太医便含糊道:“这以毒攻毒的法子,古来早已有之。好比中了蛇毒,须得以蜈蚣为主药,方可克制蛇毒。料想李伯爷这丹丸,便是走的这个路子。可如今到底是不是中毒,我也说不好。”
王太医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贾母愈发拿不定主意。眼见王熙凤又在床上挣扎起来,满口胡话,贾琏心下不耐,径直道:“有法子总比没法子强,老太太若不给宝兄弟治,我便求了俭兄弟先给凤儿用了这丹丸。”
贾母扭头看向王夫人:“太太如何说?”
王夫人抬眼与李惟俭对视一眼,见其双眸好似一滩死水,顿时心生畏惧,只哭道:“宝玉再想想旁的法子……先,先给凤姐用吧。”
贾琏这会子拿得起放得下,左右近来与凤姐闹得颇僵,又碍着他纵情声色,大不了凤姐一死了之,他贾琏干脆另娶续弦,说不得过门个性子软的,从此一切就由着他了呢。
因是便朝着李惟俭拱手道:“俭兄弟,那就劳烦了。”
李惟俭便道:“好,此丹须得用药引子送服,颇为繁琐,只怕得将二嫂子移去我家中诊治,二哥不若一道儿来。”
贾琏蹙眉推脱道:“府中如今乱作一团,我怕是等闲走不开。我让平儿跟着就是了。”
当下定下计议,李惟俭不再赘言。平儿叫了婆子、仆役来,抬了轿子将五花大绑的王熙凤塞进去,一路抬过东角门,进了会芳园。
一路到得东路正房里,自是惹得傅秋芳、晴雯等讶异不已,待瞧见疯魔也似的王熙凤,顿时一个个唬得说不出话来。
将凤姐安置在卧房里,李惟俭紧忙寻了晴雯、红玉开方子,吩咐道:“去药铺采买些地浆来,再寻些新鲜的凤尾草,要井边的,去库房取一株灵芝来,吩咐人用水煎了。”
红玉一一记下,赶忙打发丫鬟去办。不过两刻,地浆、凤尾草、灵芝一并送来,地浆和水,撬开王熙凤牙关连连灌了几碗,催得王熙凤呕吐不已;其后凤尾草擂成汁和凉白开送服,待那灵芝煎好,又给王熙凤灌了一大碗。
待一切做过,李惟俭方才珍而视之地取出锦盒来,将那一丸这几日方才备下的山楂丸给王熙凤服了。
如此这般,足足耗费了一个时辰光景,那王熙凤被折腾的不轻,这会子匮乏不已,竟昏沉沉睡了过去。
莫说是一众人等,便是李惟俭这会子也折腾的一身细汗。平儿凑过来关切道:“俭四爷,二奶奶——”
李惟俭这会子也没底,只道:“不急,丹丸要生效总要一些时候,等二嫂子醒来再说。”
平儿千恩万谢自是不提,回身落座床头又仔细照料王熙凤。李惟俭干脆去到厢房里歇息,一应姬妾自然跟随左右。
待进了晴雯屋里,不待傅秋芳开口,晴雯就忍不住说道:“虽说老爷与琏二爷、二奶奶亲厚,可也不至于这般吧?”
眼见傅秋芳眼中狐疑不定,李惟俭便正色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一句话噎得傅秋芳连连口诵‘南无观世音菩萨’,劝诫的话音却是再也不提。
王熙凤这一昏睡,便足足睡了三个时辰有余。期间李惟俭过来瞧了两回,眼见其浑身冒汗,高烧不退,便命平儿等用井水投了帕子为其擦拭。
这日眼见到了戌时,房里已然掌灯,平儿正又为凤姐擦拭足心,便听得呻吟一声,抬眼便见王熙凤倏忽转醒。
平儿顿时面现喜色,跟着又是一僵,试探着问道:“二奶奶可还认得我?”
王熙凤高烧刚退,又灌了一肚子地浆,这会子只觉小腹坠坠,腹中翻江倒海,开口便沙哑道:“你这小蹄子又弄鬼?快,扶我起来,有些憋不住了。”
一旁婆子顿时大喜,叫道:“天可怜见,二奶奶好啦!”
王熙凤昏昏沉沉,一时间忘了白日种种,只催着平儿将其扶到隔间,痛痛快快如厕一番方才醒过神来。
她出来四下观量着问平儿:“这是哪儿?”
平儿伶俐道:“二奶奶怕是忘了,晌午时二奶奶与宝二爷中了毒,疯魔也似提了钢刀斩鸡杀狗,见了我们也要砍过来。几个婆子一并夺了钢刀方才制住。家中请了太医、真人,却束手无策。俭四爷刚巧有一丸百毒丹,说是能解天下万毒,给奶奶服用了这会子方才好转。
如今奶奶便在俭四爷房里。”
“啊?”王熙凤先是讶然,旋即蹙眉不已。
由不得王熙凤多问,平儿忙道:“奶奶快换了衣裳,过一会子只怕俭四爷就要过来了。”
当下平儿服侍着王熙凤换过衣裳,又梳妆一番,果然李惟俭便与傅秋芳过来观量了。
王熙凤心下五味杂陈,只觉亏欠李惟俭良多,禁不住动容道:“俭兄弟,此番多亏了你——”
李惟俭落座后笑着摆手道:“二嫂子这话就外道了……再者下晌时我也不十分笃定,亏得太太谦让,琏二哥又拿定了主意,我这才敢大胆一试。如今果然有用,也是二嫂子的造化。”
王熙凤恳切道:“再是造化,也是托了俭兄弟之福。大恩不言谢,我话儿撂在这,咱们往后瞧。”
李惟俭笑着应下。这会子王熙凤一整日不曾用饭,正经虚弱的紧,略略说过几句感谢地话,赶忙催着婆子抬来轿子,急匆匆回返荣国府——再是关系亲厚,也没有小嫂子留在兄弟家过夜的。
一路上,王熙凤想着李惟俭的话越想越生气,不禁银牙暗咬。眼看进了大观园,干脆自轿中下来,打发了婆子抬着轿子先走,由平儿扶了慢慢往荣庆堂而去。
王熙凤就道:“太太是怎么说的?二爷又是怎么个说法儿?你且一一道来。”
平儿自知隐瞒不得,毕竟那会子怡红院里婆子、丫鬟众多,因是干脆实话实说,将王夫人、贾琏所说一并说了出来。
说罢,又找补道:“那会子眼瞅着二奶奶不好,二爷这才急了。”
王熙凤不由得冷笑道:“狗屁急了,伱二爷巴不得我早早儿的死了,好娶个好说话的续弦呢。”
至于姑姑王夫人,只怕更是存心不良。这些时日隐隐针对、提防,王熙凤又哪里不知?只怕王夫人也存了让其试毒丹的心思,好了是走运,死了就更好!
王熙凤心下凄凉,不想机关算尽,如今竟落得孤家寡人……尤其那琏二,竟比不得人家俭兄弟!
想到此节,王熙凤忽而生出别样心思,又紧忙压下。只暗啐了自己一口,旋即拿定心思,总要与王夫人、贾琏好生斗过一场,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却说宝玉这会子依旧不省人事、高烧不退,那些婆娘、媳妇、丫头们都不敢上前,因此把他抬到王夫人的上房内,夜间派了小厮们挨次轮班看守。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寸地不离,只围着干哭。
忽而有婆子喜滋滋进来回道:“老太太、太太,二奶奶好了!”
“啊?”
哭声顿时止住,一应人等纷纷看将过去,贾母便道:“果然好了?”
婆子便道:“真真儿是好了,李伯爷那丹丸果然有大用,下晌二奶奶睡了三个时辰,醒来便明白事儿了。方才坐着轿子回来,进到园子里说憋闷,如今正跟平儿往这边厢来呢。”
贾母连忙合十口诵了声‘阿弥陀佛’,转眼看向王夫人,顿时恼怒不已。王夫人眼巴巴瞧着门口儿,过得须臾,果然便见平儿扶着虚弱的王熙凤来了。
贾母自是扯着王熙凤好一通哭,王熙凤这会子正心下凄凉,当即搂着老太太嚎啕大哭不已。
王夫人刻下懊悔不已,早知果然有效,说什么也得先给宝玉用了。待老太太与王熙凤哭过,王夫人禁不住悲切道:“老太太,如今凤姐好了,宝玉还病着呢。是不是再去求一求俭哥儿?那百毒丹好歹再淘弄一丸来?”
此时就听宝玉在床上胡诌道:“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些收拾打发我走罢。”
这话听得真切,王夫人顿时扑将过去:“我的儿啊……”
贾母方才止住眼泪,听了这话如同摘取心肝一般,紧忙扯了邢夫人道:“你去打发琏儿去问问,求求俭哥儿。”
邢夫人巴不得宝玉死了呢,如此贾母再不会偏向二房,因是便为难道:“老太太,我看还是莫要为难俭哥儿了。下晌时俭哥儿说的分明,那百毒丹就只一丸。如今再去求肯,俭哥儿除非是神仙,否则哪里变得出来?”
贾母也知不在理,因是叹息一声,只道:“那,那再想想旁的法子吧。”
这一夜熬油费火、人口不安自是不提。
转眼到得翌日,凤姐虽依旧虚弱,却比昨晚又强了几分,那宝玉却依旧如故。眼见百毒丹果然有效,贾母便打发贾琏四下求索,药堂去得,道观更是走了个遍,奈何并无一人听过劳什子百毒丹。
又打发贾芹各处去寻僧觅道。贾政见都不灵效,着实懊恼,因道:“儿女之数,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强者。宝玉之病出于不意,百般医治不效,想天意该当如此,也只好由他们去罢。”
到得这日夜里,宝玉躺在床上,越发连气都将没了。阖家人口无不惊慌,都说没了指望,忙着将他的后世衣履都治备下了。贾母、王夫人、贾琏、平儿、袭人这几个人更比诸人哭得忘餐废寝,觅死寻活。
那没眼力劲的赵姨娘在旁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了,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罢,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
这些话没说完,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受罪不安生?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日都是你们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像个避猫鼠儿?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调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了,我饶哪一个!”
一面骂,一面哭。
贾政在旁听见这些话,心里越发难过,便喝退赵姨娘,自己上来委婉解劝。一时又有人来回说:“棺椁都做齐了,请老爷出去看。”
贾母听了,如火上浇油一般,便骂道:“是谁做了棺材?”
一叠连声只叫把做棺材的拉来打死。
却说赵姨娘灰头土脸自房中出来,心下却得意不已。宝玉眼看不成了,可见马道婆那符果然有用!就是可惜那俭哥儿横插一脚,竟用劳什子的丹丸将凤姐救了过来……
惋惜之余,又志得意满。宝玉这一去,二房再无旁的,只剩下自己的贾环,说不得往后这日子就好了。
这承嗣、袭爵之类的暂且不想,往后老太太若去了,二房分出来单过,那家业可不就是环儿的了?
心下越想越美,不由得露出笑意来,方才到得房里,忽而便见彩霞惊慌失措而来。
赵姨娘顿时敛去笑模样儿,打发了小鹊、小吉祥儿出去,扯过彩霞便问:“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彩霞急切道:“今儿可算得了机会去到二奶奶房里,那物件儿……物件儿——”
“如何了?”
“没了!”
赵姨娘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不由得两股战战,浑身发颤。莫说是宫中,便是勋贵人家也极机会巫蛊魇胜之事!这事儿若是发了,这荣国府哪里还容得下她赵姨娘?
便是老爷贾政再护着,老太太动了火气,只怕也得将其生生打杀了!
眼见赵姨娘不中用,彩霞抹着眼泪跺脚道:“姨娘快想些法子,不然我跑不了,姨娘也跑不了!”
赵姨娘哪里还有主意?只哭道:“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彩霞却道:“那符咒送了两处,宝二爷处的我取了回来,偏生二奶奶枕头下的没了。我方才见过二奶奶,见其并不起疑,料想是别人拿了去。”
“别人?”赵姨娘思忖着此事有缓,顿时催问道:“可知是谁拿了去?”
彩霞就道:“昨儿俭四爷来宝二爷、二奶奶处翻检,料想定然是俭四爷得了去。”
“这——”
“姨娘早做打算,我得赶快回去了。”
丢下一句话,彩霞匆匆而去。赵姨娘瘫坐原地怔了半晌,思忖着既然是李惟俭得了那符咒,为何又引而不发?思忖半晌,念及过往那俭哥儿一向与三丫头亲厚,莫非此番也是看在探春的情面上?
是了!探春虽是庶出,论及品貌却不比嫡出的元春、惜春差了,性子又极好,除去与自己着亲娘不亲,哪儿哪儿都是好。料想那俭哥儿定然是动了心思。
赵姨娘由是心下略略安定,只打发了小鹊出去观量,待李惟俭到来便知会她一声儿。
到得这日下晌,李惟俭果然过来观量。盘桓了个把时辰,唏嘘劝慰一番便要离去。赵姨娘得了信儿紧忙追到园子里,遥遥呼喊两声,追上去一把扯住李惟俭:“俭哥儿,可让我好找!”
李惟俭故作纳罕地看向赵姨娘:“姨娘寻我有事儿?”
赵姨娘讪笑道:“是,是有事儿。此间不便多说,俭哥儿不妨移步到我房里一叙。”
李惟俭似笑非笑看向赵姨娘,忽而自袖笼里掏出那纸铰鬼来,说道:“是了,昨儿自二嫂子枕头下寻见此物,一时间急着救人,竟忘了与老太太说。”
赵姨娘闻言脑子嗡的一声,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扯着李惟俭的腿哀求道:“不能啊,俭哥儿可不能说给老太太啊!”
李惟俭明知故问道:“不能?这是为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