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一众姑娘心中如何做想,眼见大姐姐李纨已然掩口而泣,李惟俭这会子不好多说,只笑着点了点头,旋即又去招呼戴权。
此人为大明宫内相,不说结交,却也不好开罪了。李惟俭趁着贾珍说话间隙,上前拉过戴权的手,袖子一抖便是两张银票送了过去,面上笑道:“劳烦戴公公特意走一遭,学生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啊。”
戴权笑道:“为圣人奔走,本就是我等近侍之责,李爵爷这话过了。”
此时贾珍便道:“还请戴公公拨冗,正好内中置办了酒宴——”
戴权摇头笑道:“圣人还等着咱家复命,这酒却不好喝了。下次,下次吧,哈哈,贾将军,李爵爷,咱家去了,后会有期。”
“我送公公。”
李惟俭与贾家爷们一并好似众星捧月般,将戴权送出门外,目送其乘车而走,贾珍等这才恭贺了李惟俭。
贾珍就笑道:“俭兄弟果然出息了,才这般年纪就封了爵,来日说不得也能位列公侯。”
贾政不知如何开口,那贾赦开口便有些阴阳怪气,道:“不过是个没封号的杂品爵位,珍哥儿莫要太抬举俭哥儿了。”顿了顿,又道:“再说朝廷早有先例,非军功不得封伯。俭哥儿再有能为,凭着实学造物,往后封个子爵哪儿不是了?”
李惟俭心下暗忖,大老爷怕是反应过来了,这是生怕二姐姐配不上自己,这才出言打压?
他笑吟吟道:“世叔说的有理,不过是个杂品的爵位,承袭还要降两等,下一代只怕就是一等将军了。”
贾赦顿时好一阵无语……他就是一品将军。一旁的贾珍还不如他呢,不过是个三品将军。
大老爷贾赦越琢磨越不对味。虽说只是个没封号的杂品爵位,可那也是二等男,比他这一品将军高两等呢!
说荣国府累世富贵……人家李惟俭不过数月光景就赚了百万家财,家底不见得比荣国府差;
比人脉,荣国府与四王八公往来颇多,可如今四王八公不得势啊。再看看人家李惟俭交往的,少司寇严希尧是其老师,忠勇王更是圣人极为信重的亲兄弟。有这二人在前头摆着,可比什么四王八公有排面儿多了!
因是再回返荣庆堂里,瞅着四下人等不住的朝李惟俭恭贺,这大老爷贾赦的心里就愈发别扭。总觉着二姑娘这婚事只怕要吹了。
婚事告吹事小,没了俭哥儿这般的女婿事大!谋划数月,眼看到手的鸭子,贾赦哪里肯眼睁睁瞧着其飞了?因是席间言语寥寥,一直皱眉思忖。
莫说是大老爷贾赦,便是老爷贾政,与东府的珍大爷这会子心下都透着别扭。原先只道是攀附而来的穷亲戚,谁料不过数月就折腾出如此家业来,如今还封了爵!
老爷贾政素日里一直端着架子,每每都会教训李惟俭一番。如今想来,贾政不觉老脸发热。他蹉跎大半生,所作所为还比不得人家李惟俭半年所办的事儿大。又哪里还有脸面教训人家李惟俭?
贾珍也别扭了一阵,到底还算隔着远,因是与贾琏一道儿不住的劝酒,待熏熏然,眼见外间天色已暮,这才告辞离去。
他这一走,贾赦推说不胜酒力,贾政说来日还要坐衙,两位老爷纷纷告退。这席间只余下个贾琏作陪,那中间隔着的屏风就成了摆设。
先是三姑娘探春绕过屏风,以茶代酒敬了李惟俭一盏;有她开头,余下的姑娘们纷纷笑着过来敬酒。
“俭兄弟——”欲言又止的是二姑娘。二姑娘内秀于心,自是不傻。大老爷贾赦都能想到的,她自然也想到了。
李惟俭酒到杯干,只给了其一个肯定的眼神。二姑娘到了年岁,因是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到底还在席间不好多说,因是只能迟疑着退下。
“俭四哥,我敬你。”这是小姑娘惜春,同样以茶代酒。李惟俭笑吟吟饮了,惜春忽而道:“俭四哥也学过佛?”
“这却不曾。”
惜春就纳罕道:“怪哉,那为何俭四哥教林姐姐的曲子里满是禅意?”
李惟俭正色:“佛本是道嘛,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哈?”惜春狐疑而去。
“俭四哥,今儿可谓双喜临门,我这边厢也以茶代酒,俭四哥莫要嫌弃。”
说话的是黛玉,那似泣非泣的眸子里满是喜意,却不见半点生疏。于黛玉而言,昨日的李惟俭,与今日的并无不同。都是那个知她懂她的的知己。
“俭兄弟,这往后啊,可得照应着你琏二哥。嫂子旁的话不多说,俭兄弟托付的事儿,我一准儿办得妥帖了。”
王熙凤笑语晏晏,说话周到,的确让人生不起厌烦来。
李惟俭与其对饮一杯,说过一会子话儿,这才迎来宝钗。李惟俭心中玩味,若只是中举,料定宝姐姐心中或许并无太大波动。可如今非但中举,连爵位也一并赏赐下了,素有青云之志的宝姐姐又岂会无动于衷?
“俭四哥——”
“薛妹妹。”宝钗温婉一笑,道:“俭四哥攀蟾折桂在先,因功封爵在后,今儿可谓双喜临门,妹妹这边厢敬俭四哥一杯。”
“好说。”
二人对饮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李惟俭恍惚觉得面前的宝姐姐好似灵动了几分,一双水杏眼秋水潋滟,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其中。许是这会子人多,宝钗没久留,只敬了酒便转过屏风去了女眷那一席。
此间只余李惟俭与贾琏,琏二哥见李惟俭酒意上脸,便吩咐丫鬟赶忙送来茶水,二人略略闲谈,却不再饮酒。
隔着屏风,另一桌却是冰火两重天。
贾母今儿兴致高,一直留在席间。老太太不走,王夫人、薛姨妈自然不好提前离去。于是姊妹二人相对无言。
王夫人只觉心中憋闷,不过差了三、两岁,与李惟俭一比,自家的宝玉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让王夫人如何甘心:薛姨妈更是脸热,前头还说定是大姑娘的喜事儿,结果转头来的是李惟俭封爵的旨意。
薛姨妈心下思忖,这俭哥儿莫非是专门与自己作对的不成?再想起前些时日宝钗所说,薛姨妈心下犯苦。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一早儿知道俭哥儿有这般出息,说什么也要强拉着薛蟠去给人家道恼。
事涉女儿前程,便是不能帮手,也不能好似如今这般扯后腿啊。奈何一切都迟了,如今再去道恼,只怕定会被那俭哥儿看轻,以为薛家是趋炎附势之辈。
且不提这姊妹二人沉默寡言,邢夫人却是兴致极高。她这会子还没想过二姑娘配不上李惟俭,只觉先前薛姨妈言说定是大姑娘的喜事儿,转头确是李惟俭封爵,等于硬生生揭了王夫人的面皮。
再说了,那俭哥儿可是自己将来的女婿,女婿封爵,这做岳母的与有荣焉岂非寻常?因是邢夫人笑语晏晏,很是夸赞了李惟俭。
一会子赞叹其有能为,一会子又感慨偏生年岁还这般轻。
除去闷头犯了心思的二姑娘,一众姑娘都赞叹不已。宝玉先前还试图寻个话头岔过去,可说不过几句,便又会转到李惟俭身上。
宝玉心下不喜,只觉得姐姐妹妹都不再理会他,反倒是去贴俭四哥的冷脸。再看宝钗与黛玉,二者全然不看向他,只听着探春转述李惟俭茅山上的趣事,乐得掩口而笑。
宝玉心下憋闷,当即重重一顿酒杯,咕哝道:“不过一国贼禄蠹而已。”
他言语声音虽不大,却清清楚楚落在周遭人耳中。探春气恼,偏生这会子王夫人在场,因是便咬唇忍了下来。
二姑娘木头也似的性子,有心辩驳,却不知如何开口。
加之惜春年岁还小,因是三春都没了声音。
偏在此时,黛玉看向宝玉道:“俭四哥办水务惠及京师百姓,做下好大的事儿来,可算不得国贼禄蠹。”
这却让宝玉反驳不得,张张嘴,正要说些旁的,就听一旁的宝钗道:“宝兄弟莫急,待宝兄弟用心读两年书,说不得也有蟾宫折桂的一日。到时候,姐姐妹妹自然都围着宝兄弟来恭贺。”
宝姐姐说得轻巧,宝玉却恼了,丢下酒杯霍然起身:“谁要伱们道贺?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蠹之流!”
说罢,宝玉起身而走。一众姑娘彼此面面相觑,连薛姨妈、王夫人都不知这宝玉怎么就恼了。
宝钗娴静道:“许是我说错了话儿?可宝兄弟这年岁,也该用心读些书了。”
邢夫人就道:“宝玉这性子,只顾着在内宅里厮混,要他一心读书可是不易。”
黛玉本要说些什么,可见邢夫人如此说,顿时就止住了话头。偷眼看去,便见王夫人阴沉着脸儿,也不知思忖着什么。
贾母不放心宝玉,赶忙打发鸳鸯等追上宝玉,还叮嘱带了披风,免得宝玉着了凉。
那边厢,李惟俭到底有了几分醉意,贾琏便扶着其来告辞。李惟俭身形略略摇晃,朝着贾母一揖到地,说道:“寄居贵府,多得老太太照拂。晚辈无以为报,只待来日报还。如今秋闱已过,晚辈便想着择一日搬回自家,今儿特来向老太太辞行。”
贾母顿时收敛了笑意,道:“怎地这般急切?俭哥儿不妨再多留几日。”
李惟俭便道:“老太太也知,我如今担着内府的差事,每日里不定何时出府,也不定何时回来。这搬出去,总是方便一些。”
李纨也在一旁道:“老太太,总不能一直留着俭哥儿在府里吧?他总要搬出去的。”
贾母便叹息一声:“那就选个日子再搬。就算搬了,咱们也是亲戚,俭哥儿往后常来常往。你若不来,我可是会打发人寻你呢。”
李惟俭赶忙应道:“不用老太太吩咐,我往后隔三差五一定来瞧老太太。”
这话说过,李惟俭告辞而去,这正主儿走了,宝玉又闹腾了一场,贾母这会子有些疲乏,因是这宴席便就此散了。
李纨实在不放心李惟俭,见王熙凤安排的妥当,当即领着丫鬟快步追将上去,过得穿堂,刚好瞧见两个丫鬟扶着李惟俭往东走。
李纨快行两步,追将上去,双目之中满是赞赏,嘴里却满是叮咛。于她心中,李惟俭依旧是那个缠着她喊大姐姐的小顽童。
李纨将李惟俭送到东北上小院儿,嘱咐晴雯煮了醒酒汤,又眼看着李惟俭躺在床榻上,这才带着丫鬟离去。
晴雯提了灯笼,与香菱一道儿去得厨房里,也不用使银钱,那柳嫂子早就备好了醒酒汤。
见了面儿便道:“诶唷,我就寻思着俭四爷得用醒酒汤。你瞧,这灶上早就预备得了。”
见那柳嫂子一脸谄媚,晴雯心下不喜。想着果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早前柳嫂子虽笑脸相迎,冲着的却是俭四爷口袋里的银钱。如今这般,巴结、讨好的,生生就是一副小人嘴脸。
晴雯强忍着性子谢过了柳嫂子,正要离去,忽而心下一动,问道:“我那表兄不是今儿当值?”
柳嫂子面上强笑道:“这不是得了赏钱,这会子又没差事,便寻旁人耍顽去了。”
晴雯蹙眉,仔细倾听,果然听得后院儿隐约传来吆五喝六之声。心下对这表兄彻底失望,晴雯辞别了柳嫂子,提着醒酒汤与香菱原路回返。
到得正房里,就见李惟俭正笑吟吟地扯着红玉与琇莹说话儿。让晴雯纳罕的是,不知何时琇莹也改了口,如今口称‘四爷’,再不似以往那般口称‘公子’了。
晴雯过来,伺候着李惟俭用了醒酒汤,又留心观量了一阵,便蹙眉道:“大老爷、老爷也真忍心,四爷才这般年岁,竟灌了如此多的酒。我看,今儿夜里还是多留一个人值夜吧。”
李惟俭笑着摇头:“不妨事,老爷我的酒量近来可是见涨。如今方才到量,估计再来一盏就要多。”
晴雯劝说一阵,眼见劝说不住,便只得依了李惟俭。当下几个丫鬟伺候了李惟俭洗漱,只留红玉守夜自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