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就买了?
李惟俭心中腹诽,所以最烦跟财主打交道,也不问你研发成本,更不管你耗费的多少心力,张口就买。
就听曹允升道:“额儿子就好摆弄这物什,去岁弄了个劳什子纽可门,噫!那么老高,提个水斗都磕磕绊绊,瞧着没甚地用处。还是李公子这物什好,这个……额出二十万两,这物什往后额自己随意造,李公子意下如何?”
二十万两?李惟俭本心就想推广蒸汽机,这玩意卖谁不是卖啊?何不卖给大方的老西儿?
李惟俭面上噙了笑,拱手道:“好说好说,只是此物还是样品,曹公要造,须得再等些时日。”
曹允升蹙眉道:“额瞧着这不挺好?”
“曹公,如今这蒸汽机精铜打造,抛费还是太高。回头儿用铁造了,再弄大一些,如此方才得用。”
曹允升瞧着那钻床,摸着下巴思忖道:“李公子,额瞧着这物什烧煤就能转,要是安在马车上,是不是就不用养马咧?”
李惟俭顿时来了精神,扯着曹允升笑道:“曹公,咱们入内叙话。不瞒曹公,我本就有此念啊。”
所以说这人发家不是没道理的!严奉桢捣鼓好些时日,也没想着装马车上。伱瞧瞧人家曹允升,略略一搭眼便想着造汽车。这样儿的财主李惟俭巴不得多来几个,因是待其极为热切。
入得致远堂内,打发晴雯上了瓜果、点心,又点了茶水。二人略略闲聊两句,李惟俭这才说道:“这蒸汽机装在车上乃是必然趋势,只是如今蒸汽机块头大,自重沉,还得专门有地方安置煤、水,是以安马车上只怕不妥。”
曹允升思忖着颔首道:“额考虑不周咧。装马车上是不妥,那若要装在船上,是不是就好些?”
李惟俭眨了眨眼,强行按捺住拍大腿的冲动,心下愈发重视曹允升。早知此人有如此见识,前次就该好生结交啊。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李惟俭见其茶盏内空了大半,起身亲自提了茶壶为其斟了七分,落座后才说道:“曹公眼界非凡,在下佩服。不错,此物装在船上正合适。”
曹允升又蹙眉道:“会不会太沉咧?”
李惟俭笑道:“这有何难?蒸汽机太沉,那就造大一些的船。”
“也是。”
曹允升低头思忖了好半晌,这才话锋一转,说道:“李公子,那西山煤矿的股子?”
“也就这几日了。”李惟俭点算道:“实话说与曹公,内府早就置备了两亿斤煤,不日便会发往京师,足够今冬之用。如今西山大小煤窑尽数为内府掌控,这煤炭公司保守估量,每岁就是二十万两的出息。”
曹允升顿时苦着脸道:“出息太少,这股子怕是不多啊。”
李惟俭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出息是不多,可曹公莫非忘了门外之物?”
“嗯?”曹允升见李惟俭扬了扬下颌,便顺势朝外看去,正巧瞥见门前雨棚下的蒸汽机。眨眨眼,瞬间想了个通透,曹允升一拍大腿:“妙啊,这股子额有多少吃下多少!”
京师一冬两亿斤煤炭足够用了,但有了此物,往后京师周边必定工厂林立,那才是用煤大户!是以莫看如今煤炭公司规模小,可来日潜力巨大。
曹允升顿时心中有了数,当下好一番恭维李惟俭,又夸赞了这园子雅致。不似他老家的宅子,大是大,造得好似迷宫一般,寻常人进去一时半会儿根本转不出来。
李惟俭知道这是正事谈过了,便起身相邀,引着曹允升在园子里略略游逛。此时临近申时,李惟俭估摸着严奉桢怕是今日不能回返了,便邀着曹允升居停一日。
曹允升婉拒了,方过申时便乘那不起眼的马车原路回返。
李惟俭亲自将其送出园子,瞧着那马车远去,心下不禁感叹。若是曹允升这般的财主多一些,何愁来日推行工业化展布不开?
大顺南北多设几个厂子,周边自有配套的各类机械,如此形成一个个工业园区,辐射开来星罗棋布,便好似一颗颗火种,迟早会改变此方天地!
直到入夜,严奉桢也不曾回返,倒是惹得客居的乐嫣心下不安,扯着傅秋芳说了好一会子话儿。
除此再无旁的事儿,转眼又是一天。
第二日一早,不曾等来严奉桢,却等来了慎刑司郎中吴谦。
此人领着十来个番子风尘仆仆而来,到得左近,立刻命番子将前后出口堵了。
吴钟与丁家兄弟骇了一跳,各自提了棍棒严加戒备。直到此时那郎中吴谦才上前道:“此处可是李秀才的园子?本官慎刑司郎中吴谦,有事寻李秀才,烦请通禀一声。”
丁如峰不敢怠慢,紧忙寻了个粗使丫鬟去转告。李惟俭得了信儿心下纳罕,闹不清楚是哪一折戏码。当即施施然到得门前,与吴谦见过礼,那吴谦才道:“李秀才请了,二月里李秀才身边的使女,名叫红玉的,可曾买过纸鸢?”
李惟俭思量半晌,才迟疑着点头:“好似有这么回事儿,吴郎中,你这是——”
吴谦皮笑肉不笑道:“皇命在身,李秀才就莫要多问了。烦请寻了那红玉出来,本官要问话。哦,最好连那纸鸢一并带出来。”
李惟俭情知跟这等番子不能讲理,因是只能应下。打发了人去寻红玉,自己则引着吴谦与四名番子入内。
吴谦负手而行,此人五短身材,面相凶狠。此时缓步而行,四下张望一番,啧啧道:“李秀才过得清幽,不似本官啊,劳碌命,终日不得闲。”
“郎中说笑了,我以为,如今朝堂上不缺会做官儿的,偏生缺郎中这般会做事儿的。郎中能做事儿,自然要能者多劳。”
“哈哈哈,李秀才会说话。”
李惟俭将其引入致远堂,打发丫鬟奉了茶水。略略等了须臾,红玉便匆匆而来。许是得知来者是慎刑司,因是红玉面上有些慌张。待瞧见李惟俭,这才略略松了口气,上前与吴谦见礼。
一双三角眼仔细打量了红玉,直到将红玉瞧得浑身不自在,吴谦这才道:“果然标致,李秀才好福气。那纸鸢可带来了?”
红玉正要开口,琇莹便疯跑进来,手中还扯着纸鸢。
“带来了带来了,压在箱子底儿,可是不好找呢。”
吴谦使了个眼色,立刻有番子上前接了,瞧了眼纸鸢尾端穗子,便见其上两个小巧铜铃完好如初。
“大人,东西都在。”
番子递给吴谦,吴谦瞧过了,随即摆摆手,面容略略缓和了几分,说道:“红玉,你可还记得当日情形?”
“回大人,隐约记得的。那日公子带了我们……”
当下红玉回忆过往,事无巨细,将那日行程与所见所谓大略都说了出来。
吴谦颇为诧异。寻常壮汉见了慎刑司,便是没事儿都要两股战战,这面前的小姑娘起初还怕得紧,说起话来却愈发有条理。可惜是个女子,若是个男的,到慎刑司当个书办正合用。
吴谦听罢了问道:“你买纸鸢前后,可曾注意摊主?”
“没太留意,不过应是个老伯。”
吴谦颔首,对上了。因是又问:“你买纸鸢前后,可曾见过还有旁人买?”
红玉蹙眉思忖,吴谦就道:“不急,想仔细了,若想起来的得用,本官必有重赏。”
过得好半晌,红玉才道:“好似有个三十许男子,领着个顽童,那顽童一直闹着要买纸鸢。我买过便上了马车,至于他们买没买,倒是不知了。”
“那男子什么模样?”
红玉道:“记不清了,只记得穿着澜衫。”
吴谦又翻来覆去过问了好半晌,见实在问不出旁的来,便苦着脸皱眉苦思,点过一名番子,拿过一本册子来翻看。
李惟俭也不出声,只自行思忖。为了个小小纸鸢,何至于如此大张旗鼓?这内中莫非牵连了什么大案不成?
站着的红玉见吴谦并不说话,心下顿时忐忑起来,咬着下唇求助也似看向李惟俭。
李惟俭思忖了下,说道:“红玉,那士子长相你可还记得?”
“四爷,真记不得了。”
“大抵什么脸型?”
“方方正正的,好似国字脸?”
“鼻子呢?是大是小,是高是矮?”
“适中。”
“嘴、眼、眉毛、脸颊,你仔细回想一下。”
红玉迟疑着说道:“实在记不清了……对了,那人脸上有块胭脂胎记。”
一旁翻看册子的吴谦忽而抬起头来,厉声问道:“胭脂胎记?多大?形状如何?”
红玉道:“大抵有拇指大小,瞧着像是个桃心。”
“好!”吴谦笑将起来,他生得恶相,笑起来比板着脸还难看。“红玉姑娘所说于我慎刑司有大用,若来日捉了贼人,本官必不吝重赏。”
说罢起身,朝着李惟俭略略拱手:“李秀才,本官此番搅扰了,来日必当摆酒赔罪。”
李惟俭送瘟神也似起身拱手:“郎中言重了,我送郎中。”
李惟俭送至园子门口,目送吴谦领着十几个番子打马而去,心下犹在狐疑着到底是什么大案。转念一想,左右与他无关,便暂且抛诸脑后。
回得园子里,红玉兀自有些不安,凑过来道:“四爷,无事吧?”
“没事儿。”
红玉蹙眉道:“不想买个纸鸢也能招来慎刑司。”
“许是贼人也买了纸鸢,罢了,左右与咱们无关,你也莫要多想了。”
红玉应下,随着李惟俭一路回返。
这日临近午时,严奉桢终于回返了。
因着二人实在熟稔,也不用李惟俭去迎,严奉桢便自顾自地进了园子。李惟俭得了信儿寻到致远堂,便见二公子风尘仆仆,这会子正抄起茶盏牛饮。
“景文兄何来之迟?”
“少掉书袋,我可不耐烦听这个。”严奉桢蹙眉道:“这两日真真儿折腾死人。”
“忠勇王不得空?”
“哪儿啊,是我父亲,被个姓吴的秀才盯上了。”
李惟俭乐了:“恩师被人算计了?”
严奉桢颔首道:“可不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这姓吴的也是胆大包天。”
严奉桢将原委道来,却是这几日来个广南秀才,名吴世龙。为赶实学秋闱,此人不远千里自广南一路北上,待到了京师盘缠耗尽,思量两日,想出一条毒计来。
也不知从谁口中探听得严希尧靠字画店敛财,此人便在各处酒楼散步此事。还声称此事传扬出去,那幕后之人必要除之而后快。因是将一份揭帖留在酒楼里,只道若他连着两日不曾到来,那必是被人算计了,到时便将揭帖公布。
李惟俭笑道:“此人真是不知死活啊,不知老师是如何处置的?”
却见严奉桢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父亲命我处置,耽搁一天,就是处置此事去了。”
“哦?不知景文兄是如何处置的?”
“还能如何?我去见了那姓吴的,此人却颇为桀骜,两句话谈不拢,干脆拂袖而去。左右我父亲事后也会处置……诶?”严奉桢忽而看向李惟俭:“复生,不若你帮我处置一二?”
“那位吴秀才身在何处?”
“就在广南会馆。”
李惟俭乐道:“成啊,我这就处置了。”
说罢,李惟俭当即唤过丁家兄弟,当着严奉桢的面儿交代:“京师可有赌档?”
丁家兄弟早前混迹市井,乃是地道的青皮喇咕,自是知晓大事小情。
“自是有的。”丁如松道。
李惟俭便交代道:“给那赌档一些好处,待会子你们二人去广南会馆,寻一个姓吴的秀才,问他到处散步我恩师敛财是何居心。他若贪财,不可直接给银子,只说有法子让其在赌档赢钱。
而后领着其去赌档,待其赢了钱就不用管了。”
“破财免灾?”严奉桢气恼道:“给这等小人银钱,复生你还真是大方啊。”
李惟俭笑道:“此人不过有些小聪明,此番得了银钱,只道是用才智得来的。呵,我给的,他才能拿;我不给,他不能抢。景文兄可知‘身弱不担财’?”
严奉桢思量一番,道:“怀璧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