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下有些犹疑,前一回便是在绮霰斋撞破了宝玉的好事儿,回来黛玉气闷之下便病了。
从此黛玉再也不去绮霰斋,过得这些时日心头也想的分明,哪有不偷腥的猫儿?世风如此,那早前的念头终究只是奢望,想着你懂我、我懂你的,这便是极好了。
她有心婉拒,宝钗却搀了她的胳膊,拖拽起来道:“快走吧,宝兄弟这会子不知如何气恼呢。”
黛玉无奈道:“他什么性儿你又不是不知?发了性子谁能劝得了?先说好,我只劝两句,听不听的我可不管。”
“林妹妹去了,我就记伱的好儿呢。”
黛玉便想着,此时天色方才擦黑,宝玉总不能再做那些没起子的事儿吧?再说还有宝钗随行,待会子丫鬟瞧见了,总能告知宝玉一声儿。
因是她便被宝钗拖着出了房,一路出得垂花门,沿着一侧夹道朝着绮霰斋行去。
前头两名丫鬟挑了灯火,黛玉、宝钗并肩而行。前头引路的雪雁‘咦’的诧异一声,紫鹃便问:“怎地了?”
雪雁狐疑着摇摇头:“分明瞧见个人影,一晃神又不见了,许是瞧错了吧。”
紫鹃叱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大晚上的再吓到了姑娘。”
雪雁唯唯应下,一行人随即行了过去。那夹道旁的一棵树后,须臾转出个身形来,却是宝玉身边儿的袭人。
她攥着帕子瞧着一行人去到了绮霰斋,轻哼一声,随即快步朝着贾母房里行去。行走之间,袭人愈发畅快。
今儿宝玉生儿,在会芳园耍顽一遭,因着想着那一遭梦中云雨,宝玉便一直盯着秦可卿瞧。这会子秦可卿痊愈,气色好了许多,瞧着瞧着,宝玉心中便生出别样心思来。
其后被贾政训斥自是不提,回得贾母房中宝玉借题发挥,恼了规劝的宝钗,只点了几个丫鬟便去了绮霰斋。
他今儿饮了酒,便打发丫鬟打水沐浴。袭人指挥着粗使丫鬟前脚儿打了水,后脚儿那碧痕便抢先伺候着宝玉宽了衣。
许是瞧着碧痕眉眼间与秦可卿有三分相类,宝玉便留了碧痕,打发了袭人回房去取干净衣裳。
袭人心中气闷,暗骂碧痕不知羞,出得门来行了一阵,正好儿便撞见了寻来的宝钗与黛玉。袭人心思电转,紧忙藏在了树后,堪堪避过了这一行人。心中畅快地想着,若宝钗、黛玉撞破了宝玉与碧痕的好事,只怕有的闹呢!
老太太、太太是个什么性儿,袭人最是清楚不过。出了这么档子事儿,错儿自然都是丫鬟的,只怕闹将起来那碧痕必会步了茜雪的后尘!如此,她晋升姨娘之路便又少了个对手。
临到夹道尽头,袭人回眸一瞥,面上露出自得笑意来。略略顿足,这才施施然进了垂花门。
却说宝玉的绮霰斋分作两进,几个粗使丫鬟打了水便留在了外间。贾府规矩,一二等的丫鬟才有资格进房伺候主子,三等乃至粗使丫鬟只能留在房外。
因是宝钗、黛玉入得绮霰斋,两个丫鬟迎了上来,问安过后,宝钗就笑道:“宝兄弟呢?”
“宝二爷这会子在书房里呢,方才打了水,也不知沐没沐浴。”
三等丫鬟说完,另一个粗使丫鬟道:“袭人姐姐去取干净衣裳了,想来宝二爷还不曾沐浴吧。二位姑娘若要寻宝二爷,我去知会一声儿。”
“诶?”宝钗拦下那丫鬟,笑着说道:“方才宝兄弟可是恼了我,知会了只怕又要躲着不见,我看不如我们自行去寻他就是了。”
“这——”
不待那丫鬟应声,宝钗扯着黛玉往里就走。黛玉蹙起罥烟眉,说道:“万一他这会子方才脱了衣裳,这般贸贸然进去多不好?”
宝钗就道:“咱们隔着门招呼一声就是了。”
丫鬟留在外头,宝钗拉着黛玉入得内院,遥遥便听见男女嬉笑之声。
只听男声道:“好姐姐,快让我尝尝胭脂。”
女声道:“宝二爷好没道理,不尝林姑娘的,怎地偏要尝我的?我不过是个丫鬟,哪里舍得买上好的胭脂?”
男声道:“莫提林妹妹了,还是姐姐好。诶?说来姐姐的唇生得像宝姐姐一般丰润。”
“宝二爷快莫说了,我哪里敢跟薛姑娘比呢?嗯嗯……二爷……”
宝钗面上一怔,连忙偷眼去观量黛玉。却见黛玉紧蹙着的罥烟眉舒展开来,若无其事道:“好似咱们来的不是时候儿,待他闲了再来道恼吧?”
“宝兄弟……”
“宝姐姐,咱们走吧?”
“嗯。”
二人回返外院,与丫鬟说了两嘴,只道宝玉这会子正沐浴,便相携出了绮霰斋。行在夹道上,宝钗说道:“林妹妹莫要多心,宝兄弟素来都是个爱顽闹的性子。”
黛玉平静道:“我何曾多心了?倒是宝姐姐多心了吧?这府中的爷们儿,没成婚前身边儿总会有两个得用的丫鬟,宝姐姐的兄长不也如此。”
“是呢。就是宝兄弟这年岁……太不爱惜自己身子骨了。”
黛玉没再言语,宝钗扭头观量,便见那张粉白的俏脸儿这会子白煞煞的。宝钗心中暗忖,还道她不在意,原是极在意的!
到得穿堂前,宝钗回返梨香院,黛玉进得垂花门便身形一个踉跄。紫鹃与雪雁连忙过去搀扶了,紫鹃就问道:“姑娘,你这又是怎么了?”
黛玉心如刀绞,想着宝玉那一嘴‘莫提林妹妹了,还是姐姐好’,却原来他与旁的女子耍顽时,便会将自己忘在脑后吗?
忽而又想起那日李惟俭的两阙词来,‘……多情应笑泪带羞。深浅弄红春风嗅,惹尽风流。怎堪骨瘦,薄命红颜断芳洲。’
她自知身子骨弱,心思又重,若与宝玉再这般好了坏、坏了好的,没准儿真就会‘薄命红颜断芳洲’。
舒了口气,黛玉推开紫鹃,说道:“无妨,许是下晌饮了酒,这会子上了头。”
“那我扶着姑娘去歇息。”
雪雁说着,与紫鹃一道将黛玉扶进碧纱橱里,其后黛玉心思重重、辗转反侧又暗自气恼的,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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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上小院儿。
一更天已过,暖阁虚掩了窗,窗棂上覆了上好的纱料。
内中烛火晃动,洗漱罢了的李惟俭靠坐床头,歪头出神,心下却想着宝姐姐会如何做。
宝钗早慧,又心思周全,料想定不会自行撞破宝玉的好事儿……说不得会来一出借刀杀人的戏码。只是可怜林妹妹,这一遭又要伤心了。
也好,这会子伤心,总好过来日伤心死了。
外间蛐蛐声阵阵,夜色愈发静谧。晴雯靠坐床尾,因着天气渐热,身上便只穿了个藕粉的肚兜儿。下身盖在锦被里,一双菱脚动作不停,那锦被一时间被翻红浪。
“四爷今儿怎么不带着我去?听说那会芳园是极好的,可惜我一回也不曾去过。”
“嗯,”李惟俭回过神来说道:“我是怕再来个大爷、二爷的,见了你回头儿就要讨了去。”
“瞎!四爷就会哄人,我不过是个丫鬟,哪里就有人要讨我了?”
晴雯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好似灌了蜜一般。
李惟俭就道:“那可不好说,今儿席上趁着旁人没瞧过来,那位蓉哥儿可不就逮着个丫鬟调戏了一番?”
晴雯蹙起眉头来:“怎会这般不堪?无怪东府风评这般差劲。”
她略略停了下,随即加紧动作,过得须臾却是一双腿都酸了。娇嗔着瞥向李惟俭,李惟俭就笑着道:“罢了,要不睡吧。”
晴雯咬了咬下唇,想着四爷这般在意她,她总要伺候好了四爷才是。因是收了双腿,掀了被子,转头就钻了进去。
过得好半晌,晴雯呜咽几声,自去外间漱了口。待回返时,面上便带了几分幽怨。李惟俭探手将其扯过,惹得晴雯一声惊呼。
“四爷?”
“早前就说好了的,今儿也换我伺候伺候你。”
迎着那双清亮的眸子,晴雯身子便酥软下来。
西厢里,琇莹、红玉早已躺下,唯独香菱还在捧着唐诗研读。琇莹须臾便睡了过去,红玉却被烛光晃得睡不着。因是催促了几句,香菱这才不甘愿地放下了书卷。
方才褪下衣裳,正要钻进被窝,忽而听得外间一声如泣似诉的声响。她心下纳罕,问道:“什么动静?”
一旁的红玉红了脸儿,暗啐了一口,说话却道:“许是夜猫子叫吧。”
香菱却是个呆的,瞧了眼老老实实趴在一旁的猫儿,说道:“这却奇了,素日里听得夜猫子叫,这猫儿总会躁动一番,今儿怎地这般安生?”
这叫红玉如何作答,只连连催促:“睡吧,莫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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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间红玉去厨房提了食盒回来,李惟俭问过一嘴,红玉却只说了些有的没的,事关宝玉的事儿全然没有。
李惟俭心下纳罕,莫非昨儿宝姐姐没听懂?还是听懂了却什么都没做?
此事不好多探听,过了辰时,李惟俭便施施然出了仪门。
那贾芸早早儿的等候在仪门外,见了李惟俭连忙迎上前,见过礼后说道:“四叔,今儿请了工匠来,那房子如何修葺,总要四叔拿主意。再有就是那侧花园——”
贾芸欲言又止,李惟俭方才登上马车,听他这般说就是一顿,回头道:“有话直说。”
“是,那侧花园侄儿瞧过了,虽不曾有溪流穿过,可整饬的极精巧,就这般推平了总是可惜了。倘若四叔留了侧花园,不若再一旁再购置一处宅子,推平了也是一般用。”
李惟俭笑着道:“边儿上有宅子往外卖?”
贾芸笑道:“也是赶巧了,昨儿侄儿问了一嘴,那二进宅子的主人的确有意往外卖。不过要价有些高,六千两。”
李惟俭思忖道:“那就先去瞧瞧再说。”
吴海平驾车,丁家兄弟并吴钟骑马随行,一行人朝着那奉恩将军府行去。这会子已过了房契,这三进带花园的奉恩将军府便是李惟俭的了。
正门处额匾早已摘了去,白日里只有个更夫看顾着,到了夜里吴钟与丁家兄弟会过来,防着宵小翻了墙头来偷窃。
这府邸有些年头了,李惟俭领了贾芸寻来的匠人四下瞧了瞧,不少窗棂、房梁都要更换,屋顶的瓦片也破损了不少,那匠人合计一番,说道:“李公子,这整饬一番怕是没五百两下不来。”
生怕要价高了吓走了李惟俭,匠人忙道:“旁的也就罢了,砖瓦都是明摆着的价码,唯独那房梁要用大木,这价钱便宜不了。再有花园里的石子路须得翻修一番。”
“五百两不是问题,问题是工期,多久能完工?”
匠人捻算一番道:“只怕要一个月出头了。”
李惟俭笑着道:“好,那我先给定金。”
匠人领命,欢天喜地而去。李惟俭又与贾芸转到侧花园里,这侧花园比之荣国府的小花园还不如,不过胜在精巧。
两处亭子,一处假山,甬道两侧种了细竹,竹林中隐着一阁,倒是个清幽的好地方。
李惟俭思忖一番,想着来日搬进来,晴雯、红玉等总不能一直在宅子里转,须得时不时来花园里散散心。因是便道:“推平了的确可惜,那你且去划价,差不多就买下来。”
贾芸欣然领命而去,只过得半个时辰,他便喜气洋洋回返。
寻到李惟俭,遥遥拱手道喜,说道:“四叔,那宅邸谈妥了,五千五百两。却是主人一家要南迁,这会子正急着脱手呢。四叔若是银钱趁手,今儿就能去顺天府过户。”
“好啊。”
当下李惟俭与那房主见了面,给付银票之后去那顺天府过了户,转回来又让人匠人重新估算,推平了二进宅子,再将围墙扩过去,统共要多少抛费。
匠人捻算一番,给了七百两的价码,工期一个半月。
李惟俭当即付了定金,就等着完工后来验收。这日临到申时,李惟俭这才与吴海平回返荣国府。
方才进得自家小院儿,红玉便迎了上来,说道:“四爷,林姑娘又病了呢!”
“病了?”
李惟俭尚在思忖,就听红玉说道:“老太太不知怎地发了火儿,寻了宝二爷身边儿碧痕的不是,这会子已将碧痕撵出了府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