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菜了,这道锅烧河鳗归我了,小鱼你少吃点,这段日子过得太好,你看你都胖了。”
方清竹大咧咧的夹过一段圆柱状鳗鱼,寒入小嘴中,轻轻一抿,只觉入口即化,鲜香宜人,忍不住就哈了一口热气,满意的点了点头,端起杯子优雅的饮了一口黄酒。
这日子,美滋滋。
“还有,这道彩熘黄鱼,你也没吃,你是鱼,就不好再吃鱼了,没听陈公子说了,同类相食,容易发病,会被小虫子咬脑袋,变得很笨很笨。”
“那我吃啥?”
“藕片啊,这醋溜耦片可香了,酸溜溜的,咬一口嘎嘣脆。”
方清竹理所当然的说道。
小鱼就有些傻眼。
满眼都是委屈。
兴庆府地处江南地界,府内厨子手艺倒是不凡,但是,会的菜式多是江南佳品,尤其是这个季节,清江涨水,最容易得到的就是各种鱼肉。
所以,桌子上这十个菜,有八个是鱼,变着法子给她们做。
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
她怀疑自家小姐可能是为了吃独食,故意拿陈平公子的话来搪塞自己。
陈平有时候会跟她们瞎扯谈,说起一些奇奇怪怪的道理,一主一仆二人虽然大多数时候不以为然,内心却不这么想。
尤其是方大小姐,小鱼有一次发现,自家小姐会在聊天之后,把一些东西悄悄的记下来,比当初跟着师父学字那会,还要用心。
‘难不成,陈公子所说的那些道理之中,蕴含着很深刻的道理,要不然,小姐也不会在短短数月时间之内,就直接破开瓶颈,达到岛主娘娘说是还要三五年时间才能达到的成就。’
小鱼圆圆的小脸上全是疑惑,暗自哀叹着自己的理解能力可能有些差了。
为何小姐就可以从那些随意交谈之中得到好处。
而自己却只觉得陈平公子说话好听,其他什么也听不出来呢?
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不对啊,我只听说过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若是鱼不能吃鱼,那不是得饿死?”
看着桌上的菜式一点点的消失,小鱼焦急的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理论支持,连忙把筷子一丢,抢起鱼块就塞进嘴里。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不是和尚鱼,并不需要吃素。
方清竹此时已经酒足饭饱,轻轻抚着小肚子,满意的叹了一口气,有些落寞的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式,“怎么还不回来啊,一个月前就听说,他已经把胡人大军打败了,怎么还在文渊府,小鱼要不咱们去找他吧,没他坐镇兴庆府,这里不太安全了。”
“真的是不安全吗?我怎么觉得,小姐你是在想念陈公子新研创出来的菜式了,现在陈……不对,咱们要称他为平王殿下了,平王殿下管着好多人,手下好多兵马,哪有闲心再管咱们吃饭的问题啊?”
“是真的不安全了。”方清竹眉毛一挑,感觉自己在这个婢女面前,没有什么威严,干脆也懒得多说教,伸出两根手指掐住小鱼圆脸上的嫩肉,“记着,鱼多多,咱们出岛那会,到底是来中原做什么来着?”
“啊,不是偷跑出来玩的吗?”
小鱼茫然道。
她一点也痛,小姐也不舍得用力掐。
“行吧,跟你说不清楚。”方清竹有些丧气,挥了挥手仰首望天,“师父小声嘀咕的一些东西,我估计是有意让我听到的,她知道我会偷跑,肯定也是算计到了咱们会把一些事情办好。
这不,师父挂念的事情,咱们已经办好了,顺水推舟的把那东西给了陈平。可我真是没想到,他如今实力已然强到如此地步了啊。
就连天榜有名的杜兰神师都打不过他了,这不合理啊,为何我没有分润到什么气运,修为进境不快呢?
还有,师父有次跟师姐说,只要兴庆府随便把沧龙印扔出去,机缘立刻就来了,这机缘到底在哪?
莫不是还得寻混元宗弟子问个明白,也不对,我以三光神咒引人入梦,问了个清楚,当初混元宗的五代祖师,并没有留下具体线索,也不知那遗迹的具体线路。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那个令牌,但是,令牌好像也只是一种信物,并没有具体路径。”
前线传来消息的时候,方清竹整个人是很懵逼的,因为,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家师父说起沧龙印,说起天下大势走向,就很明确的说清楚了。
北周大势已成,天象变化,南离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多久了。
还说了,先是北面陷落大部分疆土,南面紧接着全面崩溃,短短十年间,北周就会天下一统,气运归一。
言犹在耳,这才过了多久。
她怎么看,这天下的局势,也不像师父说的那样发展。
“变数,应该就是师父所说的变数了。”
“无论是天相,还是占卜,任何事情,都不会是一成不变,而每当变数出现之时,世间也会出现天大机缘。”
想起在岛上看过的一本远古杂记,方清竹眼中就微微闪烁。
……
“方小姐,牧公子登门拜访,您看,要不要推拒了?”
一个身形小巧,长相甜美的十三四岁小丫头走了过来,丫头身着湖绿襦裙,走起路来一飘一飘的,十分轻快,眉宇间却是有着不符合其年龄的沉稳,说话一板一眼,进退有度。
“是小鸳啊,你家公子可有说过不让见外客?”
方清竹知道,这个小女孩可不能小觑,听说是混元宗弟子出身,但是,却并不像其他弟子一样,为了前途,为了地位辛苦奔波,苦练绝艺。
她最大的希望就有些可笑,只是想要成为陈平身边最得力的丫环,服侍好他就算是最大的梦想。
至于练不练武,地位如何,她倒是不怎么在意。
‘竟然有人天生梦想着服侍人的?’
私下里,方清竹很不理解。
但不妨碍她很有修养的尊重对方的理想,也没有劝过一句,只是,有着左小鸳出现的地方,方清竹就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生怕被地方绕了进去,这位,可是陈平的眼线,而且,还是特别信重的眼线,一句话答错了,日后就可能寻到陈平打个小报告。
跟她说话,要仔细着点。
“方小姐说哪里话,我家公子临行之前,就曾经叮嘱过,方小姐是贵客,对待您要象对待公子一样尊敬。
别说是见见客人了,就算是方小姐出城或者远行,都是没问题的。只是要小心路上安全就成,免得公子担心。”
瞧瞧,这话说得多贴心,让人简直挑不出半点理。
伱能相信,在半年前,这小家伙还是一个逃难被掳的可怜人?
若是她家兄长还活着,看到这样的妹妹,肯定也会心里复杂万般,说不出半个字来。
“行,就劳烦小鸳妹子,把那姓牧的叫过来吧,毕竟已经上门第五次了,不见他也说不过去。”
想了想,方清竹在自家随身香囊之中摸了摸,摸出一颗拇指般大小的珠子,递了过去,笑道:“这是彩蚌香珠,也没什么别的用处,只是能够醒脑提神,在修练的时候,挂在身上或有增益,就送给妹子把玩。”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左小鸳,她的心里微微就有些触动。
若是自己没被师父捡回岛上,无论漂到哪里,恐怕比起眼前这位,也不会好到哪去。
这人生际遇啊,谁也说不清楚。
“公子说了,不好收方小姐的宝贵礼物。”
方小鸳面有难色。
“给你就收着,一个小玩意,不值当什么,我跟小鱼可还指着妹子多多准备点好吃的菜式呢。”
是的,小鸳除了是陈平的贴身侍女,还是翠湖居的执事女官,别看她年纪小,脑子好使得很,把这满园子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全都安排得妥妥贴贴,还竖立起了威信,想想就知道有多厉害了。
厨房准备什么饭菜,自然也是她一言可决。
“那奴婢就生受了,多谢姐姐厚赐。”
方小鸳甜甜笑道,福了一福,脚步飞快的,就迎出园子,很快就领着一个身形颀长,面如冠玉的青年背剑道士进来。
青年道士目中含笑,行了一个道礼,“早就听说方姑娘客居翠湖居,早想前来拜房,一时未得其便,今日上门叨扰,还请姑娘不要责怪牧某来得冒昧。”
此人风姿仪态俱佳,身上气机如渊,显然也是个高手。
这一点,从潜龙榜单就能看得出来。
六月榜单列名,潜龙榜第一自然是义薄云天的陈平陈大侠,谁也抢不走。
按理来说,陈平早就突破合一境,不说收复三府之地,斩杀十万奔狼骑的,占据江南一郡七府之地,已是成为一方诸侯,把他排在潜龙榜上,就有些不妥当。
就说他能够在军阵之中,以极其强悍狂野的姿态,生生格杀天榜高手合一五境大宗师杜兰神师,此时再排在潜龙榜上,甚至,对他来说,是一种不敬。
暗地里,不公示出来的风云榜天榜名单,说不定,都已经悄悄的把陈平列名其上了。
如此一来,地榜就变得十分尴尬了。
但是,这也不能怪人家风云榜的主事人,这一期的潜龙榜单,就很难排。
明明是二十五岁以前的年轻人,有几个的实力增加,简直不能以常理计算。
话说,陈平年纪还不到十八岁,不管他的修为境界高深到何等层次,年龄毕竟摆在那里,战绩更是无可挑剔,想要模糊处理都不行。
他不排在潜龙榜上,这榜单的公信力都会出问题了。
除了陈平之外,潜龙榜上大片年轻高手的排名也跟着改变,排名前列的换上了许多世人生疏的名字。
例如,姬明月,如今已然一跃居于第三。
而方清竹,仍然是第二。
至于第八的位置之上,悄悄然出现一个韩小茹的名字,也就不显得那么惹眼。
而这位出身神霄剑宗的牧元真呢?
他被潜龙榜排在第四位,具体有没有突破合一境,或者是需要多久会突破,谁也不知道。
每次遇到厉害或者是不厉害的对手,牧元真都会险胜一招,不显山不露水就排到如此高的名次,只能说,这位算是深藏不露。
方清竹之所以对待这位,有些爱搭不理。
倒不全是因为这位颇有几分舔狗的姿态,实在是,她有些看不透此人。
明明摆出姿态,传出名声,好像是已经成为自己这位南海紫竹林仙子的裙下之臣,真遇到事,他却不见人了。
等到没事的时候,好吧,他又蹦出来了。
甚至,完全没有一丁半点的不好意思,好像就是前段时间走了个亲,访了个友,也不解释自己到底去了哪里。
“不用客气,小鱼,去奉上茶水。”
来者是客。
除了对美食有着执念之外,方清竹其实是个很随和的性子。
想不明白她就干脆不想。
完成了师父交托的任务之后,她也没有太多可以牵挂的,住在翠湖居,也只是当做红尘历练,过着悠悠闲闲的日子,见识形形色色的人物,也挺好的。
小鱼抬起头来,茫然咀嚼了几下鱼肉。
“啊……”
她不知道怎么待客啊?
她就是一个来自荒岛的乡村小丫环,连泡茶都不会。
方清竹清丽如仙的脸庞,立刻微微泛红,心道带着小鱼,迟早把自己的脸要丢光了。
不过,这丫环是师父塞过来的,她也不敢换,也舍不得换。
只能受着了。
好在左小鸳很有眼力见,手脚麻利的泡好了茶水,拉着小鱼姑娘到一旁嘀嘀咕咕,缓和了一些气氛。
这边,牧元真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是前来赔礼道歉的。
“前些日子,牧某突然有要事,就离开了兴庆府,事后才听说清竹仙子差点被奸人所……呃,差点被平王殿下所误伤,心急如焚之下,某连忙赶了回来,却见仙子贵体无恙,甚好,甚好。”
牧元真说着客套话,表着忠心,突然就感觉到后背一凉,心中微微发寒,转头望去,就发现小鸳姑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安安静静的。
而小鱼丫头却是蹲在地上数着蚂蚁,还给蚂蚁喂了两颗米饭。
他回过头来,只觉得莫名其妙,连忙从腰间革囊处摸出一只鸭蛋大小的青绿木头螳螂,放在桌上,笑道:“听闻清竹仙子除了喜爱美食之外,还特别喜欢一些木偶雕刻,闲暇时分,雕得一手飞鸟微妙微肖,不才游历之时,得了一具木偶,想到仙子,特来奉上……”
牧元真言语讨喜,又舍得放下身段,殷勤送礼。
就算是方清竹心里极不耐烦了,也抹不开面子,直接赶人。
她端着茶杯,端了好一会,见对方仍然就像没看懂一样的,竟然没有提出告辞,心里就哀叹一声,心想还是随意评说一下这个螳螂木偶,指出匠者刀工方面的不足,然后就把此人赶走算了。
刚想到这里。
方清竹就发现,那螳螂动了起来。
“咦……”
“正反两仪刀法?”
方清竹一眼就看出来了,那螳螂双臂如刀,使出了一套精妙无比的刀法来。
双刀错落缤纷,刀落如雨,此起彼伏之间,身形转动,进退趋避之间,更是法度俨然。
“竟然是傀儡,好一只木偶螳螂。”
就算是先前决定不收这劳什子木偶,此时的方清竹也忍不住两眼放光。
她自幼在南海紫竹林成长,那处小岛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冷清。
更是缺少各种调料。
师父也是个爱静的修行人士,轻易不出岛。
以至于,好动的她,过得十分无聊。
总不能每天跟着竹君子掉书袋。
或者是跟着熊叔叔去采蜂密……
要不,就跟着火童子天天放火烤鱼吃。
师姐,那也别说了,人家不跟她玩……
练功之余,为了打发这漫长无聊日光,她就学会了雕木偶,海岛之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竹子,这一来二去的,她就学会了一手厉害的竹雕。
也算是难得的好消遣。
至于小鱼呢?
记得是师父在她十岁那年抱回来的。
有些傻傻笨笨的,具体也说不出是哪条江哪条河的出身。
岛上也没什么好吃的,因此,她一到中原就迷上了各种美食,简直怎么也吃不够。
虽然没有什么银钱,但是,沿路都有各路英雄好汉,侠少公子,抢着请客,倒也没少了她的花用。
而在这其中,牧元真就是最长性的一个,整日里笑眯眯的跟着,就跟吊靴鬼似的,赶也赶不跑,脸皮似乎厚比城墙。
最重要的是,这位从来不生气,无论怎么骂他。
每次见着都一如初见。
兴冲冲的送上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明明这人看起来这也好那也好,但是,方清竹就是不感冒,总觉得面对此人,身上就如蚂蚁在爬。
反而是那一日凶巴巴的把自己一剑打伤的陈平,平日里爱搭不理的面对自己,但不知为何,一见到对方,就感觉特别心安,不想离开那种。
而且,那小子去打仗了,自己竟然还会贱兮兮的担心他。
见了鬼了真是。
‘师父啊师父,兴庆府真的有机缘吗?您老不会是知道我在偷听,就故意哄人玩的吧?
还说了什么,一旦出了岛,不练成法身,就不能返回。这是什么规矩?万一我老死了也没有练成法身,您就失去我这亲亲宝贝徒弟了。”
方清竹思维发散着,终于还是没忍住,把木偶螳螂傀儡拿了起来,细细打量其中的榫头和机关,一时有悟于心,连赶人离开的事情也忘了。
“难得方仙子喜欢牧某的小小礼物,小道也就放心了,可惜,小道不懂得机关术,否则,也能与仙子好好探讨一番。
听说,最厉害的机关师,不但能做出傀儡,更能依托山势亭台,做出无比精妙的建筑来,以凡物堆砌,配合天地星相,组成阵法,如此造诣,实在是令人神往……”
牧元真自顾叹息一阵,叨叨不休,见着没人理他,也不尴尬。
添了两次茶水之后,他终于坐不住了,笑着就告辞离开。
这一次,左小鸳就没有送出门。
而是随意吩咐了一下人送了出去,自个儿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机关术。”
她咂吧了一下嘴巴,转过游廊,招了招手,就有一只灰鸽从屋檐上面飞落下来,落在手背上。
匆匆写了一句,“傻鱼吞饵,兴庆事发,速归。”
放走鸽子,看着天空好一会,左小鸳才神秘一笑,装做没事发生一样,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