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其实事情很简单,那莽汉吃了肉,婆娘孩子饿不过,便也从他身上割了肉吃……”
“乡邻们也受不了那香味折磨,跑到了莽汉家,看到莽汉身上的肉,已经被他婆娘孩子吃得差不多了,割不出几块来。”
“但却在这时,发现了他婆娘孩子身上,竟也香得狠?”
胡麻低低的叹着,对照起之前自己从山君那里看到的景像,已经猜到了前因后果:“再后面的,就更简单了,乡邻们把莽汉的婆娘孩子割来吃了,那些吃了的,身上也有肉味。”
“当然便有更把持不住的,又把这些身上散发着肉味的人给割了吃了,于是,你吃我,我吃你,这个村子,就极短时间内变成了这个样子。”
“人不是人,鬼不像鬼。”
“活的只想着去割块肉来吃,死的,都不知道自己死了,还想着再去吃回来呢……”
“……”
胡麻慢慢厘顺了这里面的逻辑,心里倒有种毛毛燥燥的感觉,人在这村子里呆着,倒觉得仿佛不在人间。
多在这里留上一分,都觉得自己好像沾上了什么灰蒙蒙的脏东西一样。
同样也在胡麻厘顺着这里面的逻辑时,身前只听得一阵阵呜呜的哭声,却是那几个穿了寿衣寿帽,脸色惨白,一身阴气的领路老人哭着:“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事呢?”
“俺们村是個守规矩的地方啊,别看穷,但教孩子可严哩,世世代代,也没出过啥作奸犯科的人,还出过几个举人哩……”
“要饭到了俺们村子里,都得让人吃顿汤水,别处打听打听,谁不说俺们村子人善,老实,不孝顺的都要打出去怎么偏赶上这么样的事?”
“……”
听他们哭的伤心,胡麻也不劝。
人哭了能劝没见过鬼哭的时候活人过去劝的。
但是听着它们哭的伤心,倒也隐约明白了过来,难怪这个地方会被人盯上啊!
守着一些古老传统的地方,多有先人阴德护佑,这个村子里的阴德,竟是比大羊寨子还要厚一些,便是大羊寨子,先人也多是一股子阴气,无知无识,偶尔才能给人托梦示醒,震荡邪祟。
这里的先人,甚至可以显灵,替后人请来走鬼先生治煞,当然,也因这一次显灵,不知多少年的阴德,也就一次给葬送掉了。
“是肉煞。”
他也不嫌弃这几个人是鬼,叹了一声,说道:“是有妖邪术士,用肉来炼煞,吃了他们的肉,便等于用身子养鬼。”
“天下缺德之事甚多,无过于食人者。”
“他在你们村子里种了肉煞,便让你们这整个村子,都肮脏残酷如同匪窝,再厚的福气,也经不起这个折腾,直接就变成了一块煞地。”
“……”
说到这里,才低低的叹了一声,道:“但论起来,这村子倒是个人杰地灵的,本不该有这个下场,但谁让你们被人盯上了?”
一时倒默默想起了这五煞坛使这么做的用意来,这个村子明显也是有福气的,若是得着机会,未必不能出一个好命的,带了整个村子飞黄腾达,鸡犬升天。
他早先在老阴山里,便听山君提过一嘴,这村子里的人有将军命。
说不得便是那个叫大牛的莽汉,他若是投了军,说不定沙场冲锋,立下大功,能庇佑整个村子。
可如今倒好,命坏了,阴德也坏了,非但出不了好人家,反而整个村子都变成了煞地,比什么穷山恶水都要遭。
若不是自己过来,任由这里下去,怕是没几日,就养出了一窝子吃人魔头。
“连红灯娘娘与当初的坛儿教,也没这么明目张胆害人的呀……”
细细想着,胡麻的目光,都不由得凝了几分:“这堂上的五煞神,手底下的一个烧香,就敢这么干?甚至熟门熟路,仿佛做过不知多少回了?”
他们作这等绝地,真是只为了请五煞神降临,还是说,有着某些自己如今也猜不透的用意?
“那……”
在胡麻想着这些时,那几个穿了寿衣的先人,也纷纷只是急着:“求走鬼老爷救命,求老爷使个神通,帮我们村子解了这煞呀……”
“别介……”
胡麻忙阻止了他们,道:“我还是个活人,还年轻,人死为大,我可当不起你们一声老爷。”
“但咱是走鬼人,遇着了这事,也没个不管的道理。”
“……”
说着,便向了旁边墙头看一眼,小红棠正蹲在了墙头上,看着这个古怪的村子,见着了胡麻的眼神,才反应过来,一溜烟去了,不多时,却骑在了驴头上,晃晃悠悠的过来了。
那头被胡麻牵了过来的驴,一路上也只是瑟瑟发抖,刚刚它早就吓坏了,大脑袋钻进了柴垛里,死活不肯拔出来,被小红棠打了一巴掌才来。
不怕不行啊!
这村子里的人都疯了,万一把自己扒了皮,下锅炖了可怎么办?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那都是有数的。
不过,瑟瑟抖了这半天,倒发现,这村子里的人好像也不怎么会吃,居然没人惦记自己……
“胆气壮些!”
胡麻拍了拍驴脑袋,从怀里抓出了一把肉干,塞到了它的嘴边,那驴本来怕,但闻着味就兴奋了,舌头一卷,便全吃了下去。
然后胡麻道:“卯足了劲,亮一嗓子!”
这驴也不知道亮这一嗓子为啥,但在庄子里天天吃得好,睡的香,又没怎么干活,如今还有加餐,确实中气充足,扬起脖子,便“儿啊儿啊”的叫了起来。
驴叫本就高亢嘹亮,如今又是寂静夜里,一下子声震四野。
周围那幽幽森森的诡异氛围瞬间被驱散了不少,那些忙忙乱乱在村子里奔来奔去的人群,也有很多一下子被惊住,仿佛清醒了过来。
就连刚刚还在周围的,穿着寿衣的引路老人,都忙忙的捂着耳朵,一转眼就不见了。
胡麻要的就是他们这片刻的清醒。
驴的叫声亮响,高亢,充满阳刚之气,甚至连老虎都能吓住,自然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驱邪。
这也是之前胡麻从张阿姑那里打听来的走鬼人常用的土法子之一。
当然,其实如今胡麻自己使那手五雷金蟾吼的话,效果更好,但如今的他只是表现的像个走鬼人,当然就不能跟驴抢这个风头了。
“诸位乡邻,你们家先人知道你们如此馋肉,以后还能让伱们进祠堂磕头不能?”
借着他们这短暂的清醒,胡麻朗声说道,一步上前,劈手将一个人手里拿着的粗瓷大碗,抢了下来,这碗里,赫然还有着一块红彤彤的,不知是哪里切下来的肉。
刚刚他的话,让这乌怏怏人影绰绰的村子里面,不少人都心里吃了一惊,心里倒有什么极为愧疚的情绪升了起来似的。
但这种属于正常人的情绪,可随着胡麻这一抢肉的动作,却也忽然让很多人一下子警惕起来,眼底竟有凶芒浮动,阴森森的看向了他:
“你是谁?”
其实胡麻已经进村子半天,但很多人都还没有看到他,如今竟是隐隐约约,有人挑着手里的镰刀,向他靠近了过来。
就连小红棠都警惕起来,炸起了胎毛,死死盯着这些人。
那头驴更是被吓到了,一颗大脑袋恨不能藏到肚皮下面,深深懊恼,刚刚叫的太大声了……
“我是谁?”
胡麻大声道:“我是你们村的先人,请我过来帮你们除煞救人的!”
那村子里的人,迷迷糊糊,竟仿佛有些听不懂胡麻的话,仍还是握紧了镰刀小心的看着他,一点点的逼近。
但也就在这时万簌俱静,夜风不起,村头位置的祠堂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叹惜,悚然孤凄,竟是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唰!”
这一声叹惜,也不知让多少人毛骨悚然,竟是清醒了过来。
对于此时的他们而言,就像是在办着什么坏良心的事,却冷不丁被自家威严长辈抓了个正着似的,被那吃肉的欲望所影响的脑袋,都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呆呆看向了彼此。
竟有不少人,慌忙将手里的碗都丢下了,扑通扑通的跪了下来,向了胡麻,连连的磕头。
“毕竟阴德厚重,还有得救。”
胡麻倒是心里微微放松,低叹了一声,向这些人大声道:“恶事都已经做下了,如今便是磕头也晚了。”
“若不想绝了一村的香火,害了儿孙跟着受苦,便立刻去帮我准备一口大锅,足足的干柴,五十斤油,拿到这里来,我帮你们村子拔了这个祸根……”
“……”
村子里的人迷迷糊糊,隐约倒仿佛看到祠堂位置,有先人的身影,看他们愣着,提起了拐杖,要当头打下来似的。
忙忙反应过来,奔向各家里,勉勉强强,陆陆续续,将胡麻想要的东西凑了起来。
不多时,便在大牛家外面的空地上,堆起了干柴,烧起了烈火。
一只平时用来褪猪毛的大锅,支在了火上。
五十斤油,全都倒了进去,随着烈火煎熬,已经开始骨嘟嘟的冒起了泡来。
“先……先生,这是要做什么哩?”
村子里有吃肉少的,再加上先人斥骂,这会子难得的清醒,看到了胡麻端起大碗,坐在了油锅前的模样,皆好奇而又害怕的问着。
胡麻也只淡淡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油炸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