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就听二锅头老兄说起过,其他转生者的本命灵庙里,香案后面,都有一个神像。
那是他们性命显化,可以照见各自的修行,而这,也使得他们修行起来,比普通人要更快了一些,但之前的胡麻只能想象那是什么样,反而他这个香案后面,只有一片黑暗。
但如今,胡麻才初试守岁法门,居然就看到了那神像的一部分。
而且看见的,也恰恰是自己正在死中炼活的左手,不仅如此,便是那左手内中显化出来的丝缕金痕,也与自己刚刚尝试着炼法的行功轨迹,完全吻合,甚至可说,纤微不差。
“我这神像,也可以照见修行?”
胡麻又惊又喜,仔细看了一遍,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但除了那左手位置,显化出来的丝缕金痕,其他地方,却仍是死气沉沉,毫不变化。
“难道就因为我这身子,本是死的,所以这神像也死气沉沉,看不真切。”
“我如今开始试着从左手炼活,这神像的左手,便也初见显露?”
“……”
心里倒一时有了猜测,却仍拿不准。
可是胡麻清楚,这神像的事情,是自己与其他转生者最大的不同之处。
就算自己有疑问,却也不好去问别人了。
于是他一番揣测,只决定了默默行功,继续尝试。
果不其然,随着他行起守岁炼活的法门,香炉里的第三枝命香,开始加快的燃烧,化作了丝缕生气,浸入左手的经脉血管,仿佛在重新唤起左手的生机。
这正与老掌柜指点的法门一致,可最让胡麻惊喜的,却是这生气走过的经筋血管,无一不在神像左手之上显化。
甚至,胡麻为了进行确认,还壮着胆子,故意将一缕生气,进入了错误的脉络。
而那神像左手位置,也立刻出现了相应的痕迹。
只是颜色却是诡异血脉,还隐约有那根经脉在受到冲击,似断不断的模样。
他忙收回了那缕生气,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太好了……”
一时无法形容内心里的喜悦:“熬了这么久,其他转生者有的好处,我也终于有了?”
早先他从老掌柜这里得传了守岁法门,心里便也有些不安。
得不到法门传授之时,只一心想着求法。
得到了之后,却也担心,这老掌柜万一藏了一手怎么办,万一故意教错怎么办?
在这诡异的世界,便是学了修行法门,也是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尤其是守岁人法门里的由生转死,由死炼活,更是于细微处下功夫,身体各处经脉交织。
修这法门,便如盲人绣花,虽然小心翼翼,但也说不定哪里就行岔了气,留下了隐患,等到出事了,才能明白过来。
但如今,却时时映照,无后顾之忧了。
想及此处,胡麻更是心里畅快,抓住了机会,默默行功,愈发的熟练精巧起来。
一夜过去,胡麻只觉神清气爽。
他左手用布缠起,吊在了颈间,这是因为左手已“死”,不听使唤。
这是所有守岁人必经的过程,先杀死自己的一部分,再炼活,但胡麻其实是可以省掉“死”这一步骤的,只需要断了这一部分的血气供养即可。
初时借了油灯,顺其自然的断,以后没准油灯也可以省下。
当然,现在还是要养一下,哪怕行了这一夜的功,已经感觉到了左手那微微的暖意,却还没有到灵活指使的程度,再加上也不方便被别人看到自己左手的样子,便干脆包了起来。
旁人也只当他是昨夜受了伤,并不怀疑其他。
而这外院里,众伙计早就已经起来,一见了他,便都围了过来,殷勤讨好。
昨天因着许积之死,再加上他们也跟着跑了一夜,又受到惊吓,都有些无精打采,这一晚上休整回来,也知道这院子里某些变化已经出现,再看胡麻,就多了几分看上位者的敬畏。
毕竟人家入了老掌柜法眼,学到了什么本事且不说,单这身份,便不同了。
从这天起,胡麻可不仅仅是领着管事之职,而是有了管事的身份。
每个月的钱粮血食,也都要按着管事来走了。
“都别在这里愣着了。”
胡麻看出了众伙计们心间浮动的情绪,挥了挥手,道:“勤快做事才是正经。”
众伙计讪讪的,只当他拿起了架,但也不敢有怨言。
但看着他们转身,胡麻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中午着人去割点肉,挂柜里账上。”
“你们昨天也跟着辛苦了一番,好生补补。”
“……”
众伙计顿时呆了一呆,旋及欢呼起来,看胡麻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亲近。
这也是胡麻和许积做事的不同之后,许积那时领了管事之职,只是吩咐众伙计们做这做那,他与掌柜亲近,但见了伙计们却都板着张脸。
而如今,胡麻成了真正的管事,他们其实也担心,早先胡麻跟他们的亲近,是不是装不出来的,一旦目标达成,就换了张脸。
他要真这样,伙计们也说不得什么。
毕竟就在前天晚上,许积喊了一句,也是大部分人都跟着他走的。
可如今胡麻忽然说了要给众伙计加餐,便无疑代表着前事一笔勾销,有意与人亲近了。
想到以后日子会好过点,没人不开心。
“胡……胡麻哥……”
正看了众伙计们欢呼去干活,扫院子的劲头似乎都足了很多,胡麻转过身来,便听到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在叫唤,却是李娃子。
他脸色苍白,扶着门框,叫了胡麻一声,竟是忽地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带着哭腔道:“胡麻哥,我知道自己错了,还是你们对我好……”
“别说这话,先起来!”
胡麻皱了皱眉头,将他拎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眼,道:“你好了?”
前天夜里,李娃子被阴鬼卷进了井里,身体都僵了,胡麻虽然把他带了回来,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
内院里掌柜的给了一枚药丸,用水给他灌了进去,人倒是醒过来了,但也迷迷糊糊,木木怔怔,没想到,现在看起来,现在倒是起床了,看起来说话也正常了。
“我……我好了……”
李娃子身体似极虚弱,这一开口,便又要哭:“那许积不是好人,只想着欺负人……”
“他们说,他们说要不是伱光着膀子下井里捞我上来,我就死定了……”
“……”
“难怪他这么感动的样子……”
胡麻明白了过来,见周围人都看着,便将李娃子扶进了屋里。
其实他本来无意救李娃子,初时还以为他死了,对他能醒过来也有些意外。
不过,这李娃子明显听别人说了是自己进井里捞他,这会子的感动,倒不是假的。
胡麻当然也不至于一定要把这话说清楚。
难得糊涂嘛!
他将身子骨虚弱的李娃子扶着坐到了床上,仔细观察了一下,李娃子虽然醒了过来,但明明一天之前,还是个精壮的大小伙子,见了羊屁股都要流口水,五十斤的石碾子举在手里跟玩一样。
可现在却显得孱弱不堪,倒像是一晚上导了六十回,喉咙眼里就一口活气了。
“废掉了……”
胡麻心底明白了过来,只是并不言明。
他们这批少年,之所以被选进了红灯娘娘会,便是因为养出了炉火,且火候不浅。
李娃子被阴鬼扯进了井中,换作普通人,早就已经死了。
但因为李娃子有炉火在身,所以多抗了一些时候,但他这撑着,全是凭了消耗炉内的火气硬扛,如今虽然活了下来,但腹内炉火,却是荡然无存,甚至身体都被阴气蚀空了。
如今的他,比起普通人来都不如。
“大同,梁、柱,也别偷瞧了,进来吧!”
明白了这一点,胡麻便向门外喊了一声,周大同和大羊寨子里的周梁、赵柱一起进来了,看着李娃子那模样,脸色也都缓了几分,平时讨厌归讨厌,但少年心性,倒不至于恨成那样。
“你之前做的事情,我确实不满意,大同和梁、柱两个兄弟也不满意。”
人齐了,胡麻才看向了李娃子,正色道:“咱们是一个寨子里出来的兄弟,你不信我们。”
“却偏要去相信别人?”
“……”
李娃子听着,羞愧的惨白脸上,都多了几分血色。
“论起来,你自作自受,我不该救你。”
胡麻继续向李娃子道:“但是二爷走之前嘱咐了我,咱们都是一个寨子里出来的,落下哪个都不好。”
“我们四个都在这里做的好好的,你自己出了事,以后回了寨子,我们又怎好去你爹娘面前交待?就看着其他人家张灯结彩,你家却要挂白披麻的,去你坟头上上香?”
“又或者,我们几个混不下去,独你抱了大腿,回寨子就风光了?”
“……”
这话说出来,周大同都怔了一下,嘻笑神色少了几分。
周大同和周梁赵柱两个,更是觉得这话说到了心坎里,看胡麻的眼神都有些钦佩。
至于李娃子,只是跟着点头,话都说不出来了。
胡麻也叹了一声,不再多言,只摆了摆手:“在这里好好养着吧,你身体这状况,我先不与掌柜的说,不然定撵你回去。”
李娃子羞愧又激动,几乎要再次跪下来了。
寨子里出来的其他几个少年,也是口拙,不善说辞。
但一切都已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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