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宝刀一扬。
凛冽的杀气就如同风暴般冲天而起,宛若实质般包裹着杨戈。
天空仿佛一下子就布满了乌云,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连周遭船只上散落的兵刃,都被这股强大的纯粹杀气牵引,蠢蠢欲动的又要再起飞……
说时迟、那时快。
从杨戈双手举起冷月宝刀开始技能读条,到紫袍老者威胁式求和失败,不过短短五六息时间。
那紫袍老者也极其干脆,眼见杨戈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要一条道儿走到黑,不等杨戈完成蓄力便悍然出手。
就见他自船头之上纵身而起,于半空中凝聚出一头大如船只的吊睛白额大虫虚像,卷起漫天烈烈黑风扑向杨戈……
“嘭!”
吊睛白额大虫扑空,一爪拍在了水面之上,水面下陷三丈,恐怖的力道卷起数股四五丈高的水花,奔涌的浪头几乎掀翻周遭的几条的万担大船。
而一爪拍空的吊睛白额大虫没有丝毫停滞,在水面上一借力便再次跃起,追向冲天而起的杨戈。
半空中的杨戈见状亦没有再躲闪,而是孤注一掷的一把所有真气粗暴的注入冷月宝刀之内。
“啊……”
他怒嚎着一刀劈下,刹那间,一道宛若实质,形制与冷月宝刀一模一样却散发着烈烈黑红之气的四十米刀气倾泻而出,仿佛齐天大圣挥舞如意金箍棒翻江倒海那般一刀劈向吊睛白额大虫。
二人距离太近,吊睛白额大虫避不开、也没准备避,状若疯魔般的仰天狂啸了一声后,一爪卷起漫天黑风拍向四十米大刀。
万众瞩目之中,四十米长的大刀当空劈砍二三十米长的吊睛白额大虫,挑战想象力极限的宏大场面,像极了神话故事中上古仙人在蛮荒大地上斩妖除魔的画面。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闷沉气爆声,刀气虎影在一片耀眼的光晕中同归于尽,余劲在十数高的半空中形成数波涟漪状的灰黑色光浪,掀起一阵吹得人东倒西歪的飓风浩浩荡荡的荡开。
三波灰黑色光浪荡开之后,那片耀眼的光晕中间,再度爆开一声强劲的气爆声,两道人影倒飞出那团耀眼的光晕中心,血洒长空。
水面上的两方人马定睛细看……
就见那紫袍老者如同提刀一样提着自己的一条断臂、倒飞得就跟折翼的大鸟一样。
而杨二郎提着冷月宝刀看似囫囵人,但衣衫尽碎的胸膛上,一团堪堪偏离了心脏的凹陷亦是触目惊心。
二人都是一边倒飞一边大口大口的呕着血,倒飞七八丈都没能稳住躯体,反而直挺挺的往河面上坠落。
“五爷……”
“杨老二!”
两方人马的归真高手一跃而起,各自接住各自的亲友。
“噗。”
落回船只上的紫袍老者再次喷出一大口血,面色惨白如纸,他紧紧的咬紧牙关,艰难的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走,赶紧走……杂家不能死在这里。”
搀扶着他的卫衡清楚的感知到,他体内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
他惊骇的扭过头,冲着还在发愣的沈伐一干人大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沈伐只好使劲儿的摆了摆头,驱散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转身急匆匆的去传令……
另一边,被杨天胜和李锦成接回连环船上的杨戈,落地后也同样张口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挣脱二人的搀扶,拄着冷月宝刀稳住身躯,仰着头低低的吼道:“攻,攻上去!”
“这都啥时候了……”
杨天胜焦头烂额的吐槽着他,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小金瓶子,扒开瓶塞递给杨戈。
杨戈摇着头将小金瓶推了回去:“快去,不要犹豫……攻上去,我们才走得脱!”
杨天胜与李锦成如梦初醒,齐声大喝道:“弟兄们,跟我冲……”
“杀啊!”
连环坞的喽啰们气势如虎放声呐喊着,推下一条条扁舟,载着一船船人的冲向那厢东倒西歪的官兵座船。
那厢胆气丧尽的官兵们见状,一层传一层的把底层摇桨的官兵催得跟要起飞一样,逆着水都比连环坞的小舢板跑得快。
杨戈拄着刀立在连环船上,目送朝廷的船只渐行渐远,直到双方的距离远到他再也看不清朝廷的船只上晃动的人影,他才终于忍不住双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
一场声势浩大的六司联合执法,就这么半道崩卒。
当然,明面上针对杨二郎的搜捕和通缉,一刻也未停止过。
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还加大了搜捕和通缉的力度,让各地官府衙门去抓了一些山贼土匪当作“疑似钦犯杨二郎”、“勾结钦犯杨二郎”的对象,当街拷问。
总之就是给天下百姓一种“哪怕是杨二郎动了天家血脉也决计讨不了好”的错觉。
为此,江浙没少发生武装抗法事件,好些个被江浙各地官府推出去执行搜查杨二郎钦令的倒霉蛋绿袍小吏,都被愤怒的江浙百姓打死在了街上。
当然,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而暗地里……
朝廷再未组织过任何真正针对杨二郎的大规模抓捕、围杀行动。
熙平帝连提都再未提起过杨二郎的名字,权当没有杨二郎这个人,也没有杨二郎杀宁王这件事。
而那日从淮安河段活着回京的各衙门官吏,也都被熙平帝下了封口令,严禁他们对外胡说八道。
当然,就算朝廷不下这个封口令,活着逃回京城的六司官吏们,也没有几人愿意再回忆那日淮安河段那血腥的一幕。
甚至有大批六司官吏,回到京城之后就上缴了牛尾刀,拿着积蓄回乡种地去了……他们别说是再拿刀,都是看到刀都会口干舌燥、双腿打颤。
此次事件,也是自熙平帝御极以来,大魏朝廷与独狼武林高手最血腥、最残酷的一次正面冲突。
其结果,又何止只是扇在熙平帝一人的脸上?
换句话说,连熙平帝都在一个独狼武林高手手里栽了大跟斗,换了其他文武大臣上,结果会如何?
喏,黄瑾的人头不是还在汴河里喂鱼呢吗?他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死太监和满朝文武斗智斗勇斗了七八年都不分胜负,这回前脚走出京城,后脚脑袋就被杨二郎拧下来了……
那死太监自个儿便是一位功力不弱的归真大高手,且还身处六法司官兵的簇拥之下,尚且是这个下场。
换了其他不习武、不掌兵的朝堂大佬,可不就死得跟只鸡鸭一样?
这个令无数掌权者,开始重新认识起那些独狼武林高手的杀伤力。
或者说,是整个朝廷都认识到了,当一位武功足够高、牵挂足够少又足够豁得出去的武林高手,决意不惜一切代价对朝廷发起报复的时候,究竟能够造成多大的破坏!
虽然像杨二郎这样的绝顶高手极少极少。
大魏一万万人口,杨戈这个等级的高手,把朝廷和江湖上数得上字号的绝顶高手都撂一起,都数不出二十人。
而这二十人里,似杨戈这样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独狼,有且仅有杨戈一人……
但万一呢?
那些江湖儿女散马无缰的野草一样,鬼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一个独狼武林高手?
而且宁王是怎么死的,老百姓不清楚,他们这些身居中枢的朝堂大员还不清楚吗?
那厮连宁王的脑袋都割了,割其他文武大臣的脑袋,那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
于是乎……
大魏朝堂在经过一阵空前紧张的短暂压抑气氛之后,政治生态忽然一下子就变得清明了许多。
原本党争剧烈,从京城斗到地方、从文事斗到武事的党同伐异政局,突然就缓和了。
朝堂上领头的各党派大佬们,开始虚以为蛇的相互恭维起来了,花团锦簇的小词儿说得跟不要钱一样。
原本因为政见之争迟迟走不出朝堂的利国利民之策,也大跨步的走出洛阳,走入大魏十四省……
尤其是那些涉及到“灾情”、“边患”字样的家国大事,只要一进京那就是一路绿灯,满朝文武,无论派系、不分文武一齐上马解决问题,没有任何人敢再在这些问题上借题发挥、上下其手,人人都想尽快把锅甩到别人手里、人人都想尽早平息事端别又传入了杨二郎耳中。
总之就是,整个大魏朝堂,上到熙平帝,下到七品的芝麻绿豆小官,谁都不想再听到的杨二郎的名字,谁都想尽可能的离他的刀远点。
新任内阁次辅王江陵的“一鞭法”,也终于借着这一股东风,顺顺利利的从朝廷落实到了地方。
若是换个时间,朝廷上下肯定是要闹起来的,毕竟“一鞭法”伤及的,正是官绅士大夫阶层的利益。
但当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先忍一时之气,且看他起高楼,且看他宴宾客……
面对此情此景,被杨二郎一巴掌糊得一脸懵逼的熙平帝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他心头窃喜的嘀咕着:‘这一巴掌,好像挨得很值啊!’
然后就命西厂和绣衣卫送来相关资料,暗搓搓的计算施行一鞭法后的赋税,当他看到自己计算出来的那个大概数字,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在确认自己并没有算错之后,他大笔一挥,一口气给自己规划了三座新宫殿,只等今年的赋税一收上来,立马就动工……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朝堂大佬们都这样忍气吞声了,各省各府的地方官们,自然就更谨言慎行了……
如果说朝堂大佬们,还只是居安思危、深谋远虑的话,那地方官们可就是“切肤之痛”了!
没见着江浙那边的空缺,朝廷都填了大半年了,至今都还有三分之一吗?
卖命钱,谁还敢收?
有命赚,没命花啊!
地方官们既不敢搜刮钱财,又不敢欺压百姓,即便是他们都躺平摆烂……百姓的日子都好像一下子好过了许多。
就有点暗合老子“治大国若烹小鲜”之意。
一时之间,从朝堂到地方官府,到处都是一派君圣臣贤、政清人和的景象。
盛世之象,越发浓烈!
当然,朝堂那些人依然是以前那些人,地方官府那些人也依然还是以前那些人。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别说杨戈,就是佛祖亲来,都别指望能渡他们回头是岸。
但至少他们开始收敛了,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无法无天的盘剥百姓、草菅人命。
也再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说上一句:再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
而大魏百姓们的日子,相较以前或许依然没有什么本质的改变。
但至少多了一丝希望,一丝或许很微弱但的确存在的希望。
杨戈终于如他所愿,将自己活成了一把刀。
一把悬在所有人上人头顶上的……刀!
……
六月初,连环坞将刘掌柜两家十几口子人,送回了路亭县。
他们两家子人走得无声无息。
他们前脚踏出门,后脚就有上右所的力士跨进门替他们经营悦来客栈和邓氏肉铺,对外只说他们回乡吃席探亲,他们代为看管营生。
而今两家子人回得也波澜不惊。
只有街坊邻居们好奇的问起他们回乡吃席探亲的过程,然后似乎就没有人在意他们了,就仿佛先前那一阵疾风骤雨,只是他们的错觉。
两家人顺利的接回了各自的营生。
该经营客栈的继续经营客栈,该带着徒弟练武的继续带着徒弟练武,该杀猪的继续杀猪。
生活好像并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有的小狗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等到它想等的那个人。
“哎……”
老掌柜坐在客栈面前,摩挲着小黄油光水滑的皮毛,低低的呢喃道:“都快入秋了,你那个瓜怂亲爹,啥时候才肯落屋啊!”
小黄趴在台阶上,耷拉着两只耳朵,一动不动的望着人来人往的长街尽头。
小狗不明白老爹为什么还不回来,但它会等,一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