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冰海上,前方可见兀立的冰山和一望无际的冰原,整个世界蒙在冰雪的反光中,浩瀚壮丽,像是另一个星球。
YAMAL号上,一间精致的小图书馆,登船之后施耐德选中这里作为他的指挥室。
于是图书馆就改造成了简化版的中央控制室,高于船长室成了整条船的神经中枢,通过卫星网络,时刻都保持着跟诺玛之间的连线。
楚子航走进来的时候,恺撒以及那几名资深专员都已经到场了,还有大副、轮机长和几个关键岗位的船员。
这种时候,除了各守岗位的人以外,大部分人都聚集在船里了。
“这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啊?”芬格尔也气喘嘘嘘地跑进了图书馆,完全看不出他刚刚表现出来的敏捷速度。
看到他那惊恐不安的眼神,以及哆哆嗦嗦的粗壮双腿,靠在椅子上的恺撒都下意识把他当成了受惊的妇孺,然后以贵族的慈悲伸出手扶了他一把。
待芬格尔露出羞怯的表情,将两百来斤的身体依偎在自己身上,察觉到楚子航那异常奇怪的眼神后,恺撒这才突然反应过来黑着脸把这家伙一把推开。
“芬格尔,安静一些。”一道嘶哑的声音传来,然后便是剧烈的咳嗽声。
施耐德拢着厚厚的防寒服,防寒服里面还层层叠叠地套着各种衣物,蜷缩在壁炉边的沙发上。
壁炉中的木炭燃烧着卷曲起来,化作黑色、火红色和苍白的蝴蝶,被热气流托着飞舞,将他惨白的脸映得有些病态的红润。
周围的人都不禁投去略显担忧的目光。
一边担心他会直接被冻死在这里,一边又担心他扛不住衣物的重量。
施耐德的身体正处在崩溃的边缘,原本他就不适合这次艰难的任务。
他的呼吸道像是木乃伊的皮肤那样脆弱。
所以必须时刻戴着氧气面罩,两三年更换一次塑料呼吸道,否则就会呼吸系统衰竭而死。
但他此时却没有丝毫的顾忌,看着大厅中央那巨蛇的尸体陷入沉思。
“水蛇异变的产物,不过尺寸要大很多。”施耐德面无表情道,“这些东西不应该出现在北极圈,更不可能来主动袭击我们。”
蛇类确实能长得很大,是因为爬行动物的细胞分裂和哺乳动物不同,它们的细胞分裂永不停止。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它们要蜕皮,因为持续长大的躯体总会撑破原来的外皮,所以在原则上说它们可以长得无限大。
但前提是有足够长的寿命。
施耐德从来都没听说过,也没见过几十米长的蛇。
泰坦巨蟒能长到差不多20米,号称历史上最大的蛇,但那东西5000万前就灭绝了。
人类历史上不乏观测到几十米乃至百米巨蛇的报告,但都无法证明,多半是喝多了幻想出来的怪物。
“看来的确有一片被龙血污染的区域。”
恺撒抱着双臂,随口道:“因为龙族基因的侵蚀,这些水蛇反复地蜕皮,每次蜕皮都会长大一些,最后就长成了这副巨无霸的模样。”
“但靠着吞食龙血进化,会让寿命变得更加短暂,对死亡的恐惧,对进化的渴望,他们应该不遗余力地厮杀吞噬彼此,为什么会主动攻击我们?”
上次是因为只有它们几个人,意外遭到袭击的话很正常。
但这次可是一整艘破冰船的人。
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共有的特性。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些龙血亚种原本是在互相厮杀,但它们之中的某个已经进化到了足以指挥它们的层次,或者原本正在沉睡的存在注意到了我们,它驱使控制着这群亚种来猎杀我们这群失礼的闯入者。”
闻言,众人看向了窗边提出两种猜测的楚子航,露出若有所思的凝重表情。
“某个存在”?
他用了一个非常精确的词汇。
某个隐藏在暗中的存在,正在命令着那一群亚种,来逼退他们这群入侵者。
望着那具庞大的蛇尸,施耐德的目光微微闪烁,扭头透过舷窗看向外面。
此刻从舷窗外看出去,外面简直就是冰雪构成的地狱。
风暴再一次袭来了。
但诺玛的投影却并未显示这场风暴,而是显示正航行在晴天朗日之中。
诺玛可是被很多人亲切地称呼为老妈子型人工智能。
每位专员奔赴前线的时候,都由她们安排行程,细致程度堪称无微不至,连目的地的气候出现变化,专员们都会在下机前收到信息,提醒他们加减衣物。
为此施耐德甚至向校董会建议过,要降低学院秘书的服务级别,以免出生入死拯救世界的精英们对学院秘书养成依赖的惯性,成了一群妈宝。
但这样一场大风暴,诺玛居然全无提醒,可以说非常罕见了。
当然,不是因为诺玛故障了,而是意料之外的原因。
——因为风暴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于他们的脚下。
从那冰缝中不断涌出的寒流,居然改变了这片区域的天气。
也就是说,这场冰风暴并非什么“自然现象”,很有可能是某个超级言灵导致的。
这情况再次验证了楚子航所说的第二种猜想,有什么存在命令风暴和亚种向他们发起攻击。
原本这趟任务在计划中也不轻松,但是没想到情况会变得这么复杂。
“这种级别的风暴,YAMAL号撑得住吗?”恺撒皱眉问道,专员们也纷纷看向一旁的船员。
距离看到冰层下的东西只有一步之遥,哪怕冰风暴来势骇人,但卡塞尔学院培养的都是亡命之徒,当然不愿因为一场风暴就放弃这次行动。
“当然没问题,这艘船是为了这个目的而造的。”船上的大副耸耸肩,“我也想问,你们的人还撑得住吗?”
施耐德没有说话,看着外面抬了抬下巴。
此时的YAMAL号外,装备齐全的专员们正清理着残存的怪蛇,几十支AK47齐射,打在那些怪蛇身上血肉飞溅,把它们强行都逼到了一起。
最后,站在甲板上的那道身影,手中的火焰划破黑暗落在其中。
怪蛇们瞬间便燃烧起来了,发出痛苦的嘶叫挣扎着,拼命用头冲撞专员们的封锁,沉重的尾部疯狂地敲打着地面,却无法突破他们的包围圈。
从智人走出非洲开始,类似的场景在世界各地反复出现,无论是多么强壮的自然界霸主,最后都葬身在人类的标枪和弓箭之下成为食物。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才是世界上最残暴的动物,雄踞食物链最顶端的血食者、
而人类恐惧的自然生物譬如大白鲨,不过是试着逆袭血食者的食物罢了。
在那个怪物一样的超级混血种面前,那些龙血亚种也不过“点心”罢了。
施耐德真正担心的,是占据地利的存在。
英国富兰克林曾经有个探险家,是北极探险的先驱。
1818年,他带了当时英国最先进的两艘船,‘惊恐号’和‘幽冥号’,想要找到跨越北冰洋去亚洲的航线。
船上带了两年的食物,100多名经验丰富的船员。
结果他们的船被冰冻住了,没有任何人活下来。
几年之后他们被找到的时候,尸体还冻在冰里,栩栩如生,遇难的原因至今都没查明。
最后剩下的几十个人想步行越过冰海,一路上以同伴当食物,最后也没成功。
施耐德觉得跟他们眼下的情况很像。
“自然”想抹掉一船人,甚至比纯血龙类更容易。
不用想也知道,如果真的有纯血龙类存在,那它在这种环境下一定占据了地利。
而能够挥使“自然”的龙类,抹掉他们那就更简单不过了。
“教授,往前走,还是往后走?”芬格尔挠着头问道。
“鬼知道最前面有什么东西。”施耐德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要看下潜后实时传回的画面才能判断。”
如果下面真是龙王的居所,居所必然会有凶戾的侍卫。
炼金机关、死侍、尸守,甚至更糟糕一点的龙侍,在那疑似纯血龙类的巢穴里永远都不会缺少这些。
尸守是传说中的东西。
龙类的尸体死后很多年都不会腐化,龙族用炼金术炮制同类的尸骸,用它们充当城市的守卫者。
这是禁忌的技术,直到古埃及的时候人类还试图重新用这种技术炮制法老和贵族的尸体,试图令他们不朽。
但他们只是能够保存尸体,却未能保存神经和肌肉的活性,所以他们无法制造出真正的行尸。
如果下面存在龙族的宫殿,那宫殿内一定埋葬着尸守。
“教授的意思是……”恺撒挑了挑眉头,“我们就先撤了,回去从长计议?”
“不,行动正常进行,不过要略微调整。”施耐德摇了摇头说,“冰川下固然可能存在龙王的宫殿,但真正推开宫殿大门的那一刻,才是我们与那家伙开始战争的时候。”
“不过,它既然想方设法地要赶走我们,那就说明我们现在已经威胁到他了,或许宫殿之中的存在还没有真正复苏。”
“如果能够找到它的‘茧’,那么这场战役就不需要付出太多的牺牲。”
“所以,在准备充足之前,我们只需要走到宫殿的门口,确定它是否已经苏醒即可。”
施耐德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一席话说出,现场也变得有些沉寂和压抑。
他的猜想确实有很大的可能性,尽管依然有很高的危险性,但无疑是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
“可是海水已经降到零度以下了,普通混血种进去也是死路一条。”一个资深专员低声问道,“谁能进行下潜任务?”
众人的目光看向楚子航,又看向外面的那道身影。
哪怕现在还不会进入龙王的宫殿,但也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踏足的。
那些龙血亚种的出现,就说明下面依然存在着数不尽的危险和恐怖。
那种环境存在着巨大的温度、水压和氧气问题,
就算江守云是所有人眼中不折不扣的超级混血种,但在那种极端环境中战斗能力也会被约束到最低,他真正能够发挥出来的实力也必然会十不存一吧?
“不能让他一个人冒险。”恺撒沉吟了片刻,放下手中温热的茶杯道,“我也去吧,至少我的水性要强很多,血统也足以在水下坚持很久。”
但不等施耐德说什么,远处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少爷,请你三思。”
“……”恺撒转过身来,看清了来人,微微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色的小礼服,烫得笔挺的裤缝,即使在破冰船上也打着精美的丝绸领巾,来人的衣着像个尽忠职守的英国管家。
可看那头丝绸般润泽的金发,长到能够盖住眼睛,却又像是被英国管家伺候的贵公子。
恺撒的秘书,帕西加图索,曾经服务于恺撒的叔父弗罗斯特,对于加图索家的事,他知道的比恺撒这个继承人还多。
但恺撒很不喜欢这位秘书,因为帕西就像家族的鹰犬。
“家族担心少爷的安全,命我跟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哪怕面对自家少爷的厌恶,帕西依然恭敬有礼地说道,“此外,少爷日常需要的一些东西我也带来了,您可以在船上尽情地享受这趟北极之旅。”
在船上尽情地“享受”这趟北极之旅?
闻言,众人看向恺撒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怪异。
“日常需要的东西?”芬格尔眨了眨眼睛,没理解这句话。
“50瓶陈年的波特酒,500支雪茄,红葡萄酒100瓶,香槟酒100瓶,白葡萄酒200瓶。”
帕西顿了顿,补充道:“考虑到海上进餐吃海鲜的时候会更多一些,所以这次白葡萄酒准备得较多。”
“我还准备了500磅的各种红肉,和600磅的各种白肉,包括日本产的干鲍和法国产的蓝龙虾,都是少爷您喜欢的。”
“此外我从罗马调了两位主厨随行,其中一位曾在佛罗伦萨四季酒店担任行政主厨15年……”
芬格尔越听越惊讶,然后笑嘻嘻地拍了拍恺撒的肩膀,无比亲热地靠了上去。
“老大,你这个秘书真的非常好啊!是个人才!你要培养他,将来能成大事,是你的左膀右臂!”说着,他对恺撒竖起了大拇指,一副想要抱大腿的模样。
但楚子航都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心中思考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恺撒原本厌恶的表情也变得无比阴沉。
经过这几次出生入死的任务,他几乎要忘记自己当贵公子的生活方式了,被帕西这么提醒一下子想了起来。
他之前确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航行到世界各地都要自己带酒带肉,连酒杯也要带自家的,补给不够的时候还会派飞机先飞到目的地,再把货物运送到港口。
与之配套的当然是船上的红酒派对,香槟派对,和烤肉派对。
帕西的话就像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就是个只会花钱享乐的废物,好好活着不行吗?玩什么命啊?
但是,现在的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醉生梦死的加图索少爷了。
在这个小团队中,他本以为芬格尔是垫底的那个,但经过几次任务下来,他自己才是其中最废物的那个。
他骨子里的骄傲让他无法忘却这一事实,所以他哪怕嘴上没说,但却一直铆足了劲想要跟上这几个家伙。
此时,在他的耳中,芬格尔的话更像是嘲讽,众人艳羡的目光更是让他感觉愤怒,家族像是对待孩子一样自作主张的行为让他感觉无比厌恶。
“如果我说,我要去。”恺撒冷冽地看向面带笑容的帕西,“你打算拦我吗?”